宋琬吩咐孫嬤嬤抱了錦褥過來,她親自到炕上鋪好,才迴了東次間。羅衾已經脫了衣服躺在被窩裏了,她看宋琬進來,小聲的問,“孟階沒說什麽吧?”

    宋琬坐到妝鏡前,一麵摘了簪釵,一麵含笑道,“他說你若是再賴在這裏不走,便把你扔出去。”

    “不就是占用了你一晚上嘛,這麽狠心。”羅衾撇了撇嘴,又道,“我好歹也是他妹妹,也不知道憐惜憐惜。”

    “你還知道你是他妹妹,我怎麽從來沒有聽過你叫他一聲哥哥。”宋琬梳洗之後才上了架子床,她拉著錦被蓋在身上,輕輕敲了一下羅衾的額頭。

    手感倒是挺好的,怪不得孟階一直這樣敲她。

    羅衾吃痛,假裝哀嚎了兩聲。宋琬笑了笑,吩咐屋內的丫鬟婆子早些去睡。明月和喜兒熄了幾支燭火也下去了。

    羅衾說著說著話兒就漸漸沒聲音了。宋琬扭頭看了她一眼,見她已經安靜的睡著了,嘴角微微上揚,洋溢著笑意,似乎做了什麽好夢。

    宋琬閉上眼,卻絲毫沒有睡意。她翻來覆去好幾次,直到了三更,才睡下了,卻也是淺眠。

    清晨,有枯樹枝被積雪壓斷落下來,發出輕微的聲音,宋琬就醒了。昨晚的燭火還沒有燃盡,宋琬瞧了一眼睡得正香甜的羅衾,輕手輕腳的下了床。

    守夜的丫頭就睡在抱閣裏,宋琬叫了她一聲就過來了。小丫鬟服侍宋琬穿上衣服,笑著道,“少奶奶,您今日醒的可真早。”

    宋琬笑了笑,問道,“外頭還下雪嗎?”

    見小丫頭點頭,宋琬從衣櫃裏拿了一件大紅羽紗麵白狐狸毛的鶴氅披在身上,頭上罩了雪帽,隻露出一張白淨的小臉兒。

    雪下的不那麽大了,隻零零星星飄下幾點。十幾個丫鬟婆子在掃雪,已經掃出了一條小道兒。她們看到宋琬出來,都紛紛行禮。

    宋琬笑著點了點頭。沿著小道兒去了後花園。自從兩人大婚後,孟階練功都是去那裏了。

    後花園裏原有些青翠的鬆柏,此時也被掩蓋在大雪之中。倒是南坡上的十幾株紅梅,傲然挺立,一夜之間冒出幾朵花苞。

    孟階就在那裏,他遠遠地便看到了朝這裏走過來的宋琬。腳上蹬著一雙掐金挖雲紅香羊皮小靴,外罩一件大紅色的鬥篷,小臉兒露在外麵,有幾分俏皮。

    等到宋琬過來,孟階也收迴了長劍。他抬手扔給侍立在一旁

    的洗墨,徑直往宋琬身邊走來。

    “你怎麽過來了?”孟階執起宋琬藏在袖子裏的小手,又皺著眉頭看向她身後的小丫頭迎鵑,責怪道,“出門的時候也不知道讓少奶奶捧個湯婆子。”

    宋琬晃了晃他的手,含笑道,“是我出來的急,怨不著她。”

    迎鵑是宋琬嫁進來後唐雲芝撥給她的,也是個伶俐的。但她年紀還小,有時候做事不免毛毛躁躁的。

    孟階沒有說話,拉著宋琬往一旁的亭子走去。卻沒有進亭子,而是轉了一個彎,去了旁邊的槐樹下。

    宋琬記得羅衾說過,槐樹下供著孟昶的牌位。她抬頭看了一眼孟階,發現孟階也在看她,神情十分的柔和,“早該帶你過來的。不過看你每次睡得這麽香,就沒忍心喊醒你。”

    宋琬從沒有細細看過這裏。她現在才發現,孟昶的牌位是擺在樹洞裏的,沒由來的宋琬隻覺得鼻頭一陣酸澀。

    孟昶是罪臣,而且還是被當廷杖斃,是不能光明正大的供奉牌位的。孟階這樣做,自有他的苦衷。

    宋琬摘下雪帽,朝牌位跪下磕了三個響頭,才站了起來。孟階也是如是。兩人一路走迴來,都靜靜地沒有說話。快到西跨院的時候,宋琬才拉著孟階的衣袖小聲道,“父親的牌位雖不能擺到祠堂裏,你好歹也供在一間像樣的屋子裏。要不把東廂房打掃出來,把牌位奉在那裏。”

    孟階將她的小手捂在自己的大掌裏,默默地道,“我剛來羅家的時候,‘大禮議’的風波還沒過,他們是不會允許我把父親的牌位供在屋子裏的。我便自己做了一張供牌,放在了那個槐樹洞裏,羅伯父看見了,並沒有說什麽。這些年來,父親的牌位就一直供奉在那裏。槐樹年年綠,有時候它會讓我以為父親還活在這個世上,隻是以另一種方式存活。”

    宋琬反手握住他的大掌,接道,“所以你經常對著那棵槐樹說話,其實是和父親對話是嗎?”

    孟階點頭,“秋闈的喜報傳來那一次,我就是在告訴父親,我沒有辜負他的期望。”

    前麵就是‘聽雨堂’的月亮門了,宋琬突然駐足,伸手抱住了孟階。她的身軀小小的,才到孟階的胸前。聲音也是軟蠕蠕的,“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為父親正名。”

    因為你前世就做到了。不僅做到了,還成為了人人敬仰的首輔大人。

    孟階微微一愣,順而笑了起來。他摸著宋琬柔軟的發髻,輕輕地道,“我知道。”

    剛起床的羅衾也看到了這一幕。她縮著脖子,一副受到刺激的模樣,撇著嘴道,“幹什麽呢?!幹什麽呢?!昭昭日月,朗朗乾坤,眾目睽睽之下你們竟做出這等之事,體會過我們這些人的感受嗎?!”

    宋琬忍不住笑出了聲。她見羅衾穿著鬥篷,就要往門外走,拉著她說,“吃過早飯再走。”

    羅衾擺了擺手,“可算了吧。某人看我的眼神都快要把眼珠子瞪出來了,我還是先保小命要緊。”她一麵說著又和宋琬拋了個媚眼,“迴頭再來找你。”

    用早膳的時候,宋琬和孟階提了一嘴羅衾和藺王爺的事。孟階臉色淡淡的,倒是沒有多少驚訝,似乎早就知道了。宋琬喝了一口紅棗蓮子羹,詫異的道,“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來衾兒對藺王爺有那種意思了?”

    孟階夾了一筷子青菜放在宋琬碗裏,淡淡的道,“沒有。”

    宋琬有些無語,“那你還一臉鎮定,像是早就看穿了一樣。”轉而又一想,孟階似乎對什麽事情都是這個模樣。

    “並不奇怪。”孟階又道,“羅衾從小就很依賴羅伯父。因著她小,羅伯父也寵著她。時間長了,她自然就會對比她年長的男性更容易產生好感。藺王爺比她大了一旬,她在他身邊應該會覺著更有安全感。”

    宋琬認同的點了點頭,低下頭隻顧喝粥。孟階將她盤子裏的青椒絲挑出來,蹙著眉道,“吃些菜,別隻喝粥。”

    宋琬這才放下粥碗,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她一麵托著臉頰,一麵歎氣道,“我知道衾兒若是嫁給了藺王爺,以後就會守三十多年的寡。你說還要不要撮合他們兩個?”

    “順其自然。”孟階又給宋琬添了半碗粥,語氣很是平靜,“你還是先把自己的事情管好,再說別的。”

    宋琬疑惑,“我自己有什麽事情要管?”

    孟階挑了挑眉,視線落在她的胸前。宋琬低頭看到絲毫沒有起色的胸脯,小臉一紅,佯怒嗔了他一眼,再不和他說話。

    用過早膳,孟階便去了書房。宋琬看了一會賬簿,覺得無趣,便裹上鬥篷去了宋家。孟階沒說什麽,隻吩咐跟著的丫頭和婆子好生伺候。

    就二日迴門的時候,宋琬迴了一趟宋家。這都快半個月了,她還沒跨進去第二次呢。孫嬤嬤拿了‘四宜書屋’的鑰匙來,一行人便從那裏過去了。

    宋琬看到朱紅小漆門前的柴火垛,想起了兩人沒成婚之前,孟階每晚都爬牆看她一次,便

    忍不住笑了起來。孫嬤嬤見宋琬的心情很好,也笑著道,“姑爺的功夫真是極好。這麽高的牆,也沒幾個人能爬得上來。”

    宋琬先去了宋老夫人那裏,沒想到宋淵也在。宋琬先給宋老夫人問了安,才淡淡的叫了一聲宋淵,“父親。”

    宋淵臉色不太好,他問了宋琬幾句閑話,便起身道,“我想起有些公事還沒處理好,先迴後院一趟。”

    宋老夫人點了點頭,說,“去吧。”宋淵才抱拳出去了。

    宋老夫人執著宋琬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吟吟的說,“幾日不見你,小臉也不幹巴巴的了。看來孟階把你照顧的不錯。”

    宋琬摸著微微露出來的雙下巴,感慨的道,“他一頓都要我喝兩碗粥,能不胖嘛。祖母你看,雙下巴都出來了。估摸著再過半年,我就胖的拽不動了。”

    一屋子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宋老夫人拉著宋琬坐到她跟前,又親昵的說了一些話。宋琬看到小炕幾上放著一封拆開的信,上麵寫著‘祖母親啟’,是宋瑤的字。

    宋老夫人也看到了信封,她連忙讓方媽媽收了起來。宋琬見宋老夫人欲言又止,便問道,“是瑤妹妹出了什麽事嗎?”

    宋老夫人原本就打算和宋琬說的,她也不瞞著了。說起這事,她的臉色一下子便陰沉了下來。

    “你妹妹她倒還好,是駱明出事了。”宋老夫人歎了一口氣,又道,“他遇害了——”

    宋琬蹙了蹙眉,想起剛剛宋淵的表情,她低聲問,“父親是想把瑤妹妹接迴來?”

    宋老夫人緊緊拉著宋琬的手,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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