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琬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當年崔錦書能嫁到宋家來,是因著她絕食了一周,就在奄奄一息時,崔浩才答應了婚事。

    前世崔錦書在十月中旬才和宋珩定親。今世因著她的緣故,崔錦書比前世早遇到了宋珩,那絕食這件事,也應該提前了。

    崔家正在氣頭上,哪裏會見宋家的人。

    宋琬想到這裏,連忙換了一件衣服,急匆匆的就去了宋老夫人那裏。宋老夫人剛歇下不久,宋琬便坐在炕上等著。

    金縷端了一碗冰糖雪梨水進來,笑盈盈的問宋琬出了什麽事,這麽著急。宋琬拿著湯匙喝了一小口,招了金縷走到她的近前,宋琬才貼耳說道,“我見你年紀也不小了,想給你找個好婆家。”

    金縷紅了耳根,輕輕地推搡了宋琬一下,嗔道,“大小姐就愛拿人家打趣。”她挑著眉,上下打量了一番宋琬,又笑道,“我看是小姐想姑爺了吧。”

    說的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笑了起來,宋琬臉也不紅,繼續喝她的糖水。眼見著見了底,宋琬才將白瓷碗放到小炕幾上,抽出錦帕擦了擦嘴角道,“我想姑爺,那也得有個想頭,你們給我介紹認識呀。”

    玲瓏眼眸一亮,笑道,“還真有個。”

    十幾道目光齊刷刷的看向玲瓏,玲瓏掩著唇笑道,“我瞧著階公子配小姐正好。有句話怎麽說來著,那個郎——郎——”

    “郎才女貌。”金縷在一旁提醒。

    玲瓏用力的點頭,“對對對,就是郎才女貌。階公子高中解元,小姐又是青州府難得一見的美人兒,最相配了。”

    宋琬聽到孟階的名字,臉不由得紅了。她心虛的覷了玲瓏一眼,一屋子人又捧腹大笑了起來。

    方媽媽站在一旁,也跟著笑了起來。宋老夫人剛睜開眼,就聽到外麵傳來一陣嘈雜的笑聲,隱隱約約還有宋琬說話的聲音。她從床上坐起來,也沒喊方媽媽,趿著鞋便出來了。

    炕上果然坐著宋琬,宋老夫人笑吟吟的道,“說什麽呢,都這麽高興?”

    方媽媽連忙攙著宋老夫人坐到炕上,宋琬嘟了嘟嘴巴,和宋老夫人告狀,“祖母,您瞧瞧您身邊的好丫頭,竟打趣我。”

    宋老夫人看向金縷,隻見金縷笑道,“我們正說大小姐快要及笄了,該找個什麽樣的姑爺呢,剛提了階公子,大小姐就臉紅了——”

    未等金縷說完,宋琬就紅著臉道,“哎呀

    ,不說這個了,咱們說正經事。”

    宋琬這才和宋老夫人提去崔家提親的事情。宋老夫人聞言甚是驚訝,“祖母打心眼裏喜歡錦書小姐,可人家崔家是不會答應的,咱去了也是白去。”

    “祖母,咱還沒去呢,怎能就這樣泄氣,說不定人家崔家就應下來了呢。”宋琬又和宋老夫人說上次出去見麵的事情,“祖母,我看著哥哥和錦書姐姐是真的兩情相悅。咱們若是不嚐試一番,可不就錯過了姻緣嘛,好歹也試一次。”

    宋琬頓了一頓,又道,“再說了,不過是先去說和說和,就是不行,也沒什麽的。”

    宋老夫人還是有些猶豫。自從上一次和劉家相親後,宋珩磕傷後腦勺的事就在青州府裏傳的風風雨雨。宋珩現在已是很難再說親了,倒不如去崔家撞撞運氣。

    宋老夫人這才點了頭。她換了一身衣服,親自去了羅府一趟。宋老夫人剛說了幾句,唐雲芝便明白了。她心裏雖沒底,但還是應了下來。宋珩磕傷腦袋的事被劉夫人在青州府傳了個遍,畢竟她也是要負幾分責任的。雖說宋家沒有任何責怪,但她還是有些過意不去。

    崔錦書已經三日沒有吃東西了,身體十分虛弱。臉色蒼白,嘴唇幹褶,半眯著眼躺在羅漢床上。

    崔浩進來就看到這個場景,他閉了閉眼,又氣衝衝的出去了。崔錦峰原在衛所裏待著,也被崔浩叫了迴來。

    崔錦峰聽到消息後,馬不停蹄的趕到了家。崔浩剛出了月亮門,就看到崔錦峰大步流星的走過來。

    “父親。”崔錦峰喊了一聲。

    崔浩看到兒子,陰沉的臉色才稍微緩和了一些。他指著廂房的方向道,“你妹妹她就在屋裏,你好好勸勸她。”

    崔錦峰點頭應下了。他信步走到廂房裏,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崔錦書。花悉守在床前,抬頭看到崔錦峰,小聲的喊了一聲大公子。

    “哥。”崔錦書也看到了崔錦峰,她聲音微弱,叫完又接連喘了幾口氣。

    崔錦峰沒想到崔錦書會虛弱成這個模樣,剛剛還滿腔的怒氣立即消去了大半。他握緊了拳頭,才走上前。

    崔錦書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哥,你迴來了。”

    崔錦峰坐在床沿上,許久才開口說話,“妹妹,你這樣做值得嗎?”

    在崔錦峰的印象中,他的妹妹小臉總是紅潤潤的,身子骨也比常人強健,總是活蹦亂跳的。自打他們的母親去世後,他就告

    訴妹妹,不管再苦再難,眼淚和苦楚都要往自己肚裏吞。因為隻有這樣,別人才傷害不到你。

    於是,那個從小愛哭鼻涕的小女孩不見了,換來了一個從不會說苦的姑娘。他一年到頭幾乎都在衛所裏度過,就是偶爾迴來一次,也是匆匆離去。

    崔錦書從來沒有在他麵前抱怨過任何。但崔錦峰心裏明白,他們的繼母並不是良善之人,妹妹在家裏不知道明裏暗裏受了多少委屈。他不問,妹妹也從來不說。

    崔錦峰知道,崔錦書其實是一個十分有主見的人,她這一次這麽堅持,情願以死相逼也要嫁到宋家,那定然是有她的原因。

    崔錦書咳嗽了兩聲,隻覺得心肺都疼了起來,額頭上沁出了些許汗意。她這幾日滴水未進,身子早就乏透了,現在也不過憑著精氣神強撐著。

    花悉忍不住落下淚水,她拿了靠背過來,小心的扶著崔錦書倚在上麵。

    崔錦書慢慢伸出顫巍巍的手,崔錦峰連忙握在了手心裏。

    “哥,我就知道你是最懂我的。”崔錦書腦海裏浮現出宋珩的身影,她咧著嘴笑了起來,“哥,宋公子真的很好。他雖笨些,卻懂得疼人。我最喜歡他笑了,他笑起來的時候真好看,暖到了錦書的心裏。”

    自從那一次在畫廊,宋珩著急去找宋琬,卻不忘迴頭拉住了她的手。那一刻,她就認定了這個男子,這一生非他不嫁。

    崔錦書說著又咳嗽了起來,臉都疼的扭曲了起來。崔錦峰蹙了蹙眉頭,起身走了出去。他走到門口又停了一下,吩咐花悉好生照顧崔錦書。

    他徑直去了正房大院,徐氏看他一臉陰沉,什麽話都沒說,帶著崔錦羨和崔錦竺出去了,偌大的屋子裏麵隻剩下了他們父子倆。

    崔浩看了崔錦峰一眼,指了指一旁的玫瑰椅道,“坐下說話吧。”

    崔錦峰撩袍坐下,正要開口,卻聽崔浩道,“我如今看你妹妹這樣,也是心疼。她還是頭一次和我這麽置氣,三天了,一滴水都沒進。”

    崔錦峰‘嗯’了一聲,出聲問道,“父親可打聽過了,那宋家公子到底如何?”

    崔浩以為崔錦峰開口就要反對這件事情,他怔忪片刻,才說,“算是個人才,人品也還不錯,府學裏的人都稱道。隻是他磕傷腦袋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父親也鬧不清。若是他真的如外麵傳的那般傻,怎麽又能中了舉人。”

    崔錦峰聽到這裏,心裏邊大概有了譜。宋家的情

    況他也是略微知道一些的,宋家在青州府還算是書香傳家,名聲倒也不錯。若是宋珩不傻,倒也勉強可以接受。

    他們父子二人正說著,寇嬤嬤打著軟簾進來,兩人都看向她。寇嬤嬤上前福了一禮,才道,“羅夫人親自過來了一趟,是給宋珩提親的。夫人不知道該怎麽迴,便打發了奴婢來問問老爺和大公子的意思。”

    崔浩和崔錦峰都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崔錦峰才蹙著眉頭和崔浩商量,“要不就先應下來。”他頓了一頓,又道,“我怕錦書她再這樣下去,怕是連明天都撐不下去了。”

    崔浩腦子有些混亂,其實徐氏早就把他說動了。但他一直覺得這樣對不起早逝的結發妻子,才猶豫著。現在他見崔錦峰都這樣說了,也沒有再反對,點了點頭。

    寇嬤嬤臉上閃過一絲喜色,她又作了一揖,打著軟簾急匆匆的出去了。

    唐雲芝聽到徐氏應下來,不由驚訝了幾分。她又再三問,“宋珩是個好孩子,就是癡了一些,你們真的不介意嗎?”

    見徐氏點頭,唐雲芝才確認崔家是真的應了這門婚事。出了崔家的大門,唐雲芝還覺著雲裏霧裏的,一臉的不可置信。

    她當初可是抱著被轟處來的決心來的。沒想到不僅沒有被趕出來,崔家反而應了下來,唐雲芝光想想就覺著不可思議。

    馬車剛剛停下來。唐雲芝便踩著轎凳下來了,她徑直進了宋家的大門,腳步快的都要跑了起來。

    宋老夫人聽唐雲芝說崔家應了這門婚事,驚得目瞪口呆。她看著唐雲芝,竟不知是要笑還是要哭,過了好大一會,她才反應過來。連忙讓金縷去給宋琬說這個好消息。

    宋琬正在西跨院裏試新招的護院的身手。盡管她早就知道了結果,還是十分的高興。這也算是了了她一直以來的心思了。

    宋琬掃了一眼站在他麵前的十幾個身強力壯的護院,吩咐來順帶下去教規矩了。她轉身迴到廂房裏,又讓孫嬤嬤拿了她手底下的鋪子和莊子的賬本過來。

    既然親事定了下來,那聘禮也該準備了。崔家到底是青州府的大戶,他們宋家的聘禮可不能讓人看輕了。

    宋琬翻了一會賬本,覺著眼皮有些重。她倚在靠背上歪了一會,忽然想起今日是九月初八,孟階快要從京師迴來了。

    孟階原本是定在明日才迴來的,今日下午夏冕要去大理寺走一趟,再迴來也得晚上了,孟階想了想,便提前和夏冕告了辭。

    夏冕見他歸心似切,打趣道,“看你這樣子,竟像是迫不及待的要去見小媳婦似得。”

    夏冕其實早在秋闈之時便見到了孟階,他隻搭眼一瞧,便料定此人前途無量。桂榜出來那一日,他還特意派人去瞧了一眼。果然如他預料一般,孟階中了解元,其實考中前三甲就很不錯了。夏冕沒想到孟階會給他這麽一個大的驚喜。

    後來,他收到藺王爺的親筆書信,說要給他推薦一個人,他拆開信箋,見上麵寫著孟階的名字,便大笑了起來。

    明珠果然在哪裏都會發光的。藺王爺還特意告知了他孟階的身份,竟是當年因廷杖而死的都察院六科給事中孟昶之子。這下正和他夏冕的心意了。

    若是將孟階納入自己的麾下,那便是如虎添翼。他也便有了和謝光對抗的底氣。

    夏冕這幾日極力栽培孟階,幾乎把他畢生所學都傳給了孟階。好在孟階是個極聰敏的人,有些東西,夏冕一點就透,省了他好大的力氣。有時孟階也會帶給他一些驚喜,兩人雖是師生的關係,但私底下更像朋友。

    孟階拱了拱手,淡淡的笑道,“不瞞老師,家裏頭還真有個人在等子升。”孟階想到宋琬,笑容不由得更濃。

    夏冕不可置信的搖了搖頭,“我還想著把我閨女介紹給你呢,沒想到竟被人捷足先登了。迴頭帶給我看看,到底是什麽樣的女子把你給收服了。”

    孟階笑著應了下來,又拱手給夏冕施了一禮,“老師,那子升便先迴去了。告辭。”

    夏元璃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近,她慌忙拉著侍女荷香躲到了一旁的柱廊後麵。夏元璃突然又想到了什麽,她裝作鎮定的進了院子。

    孟階出來,便看到了夏元璃,他走到近前才拱了拱手。

    夏元璃緊緊的捏著衣袖,說道,“孟公子這是要走了嗎?”

    見孟階點頭,夏元璃也點了點頭,眼眸裏帶了一些晶瑩,她咬了咬嘴唇,低著頭道,“一路保重。”

    孟階淡淡的應了一聲,邁步離去。夏元璃勉強忍住喉嚨眼裏蹦出來的‘階’字,她站在原地,一瞬不瞬的看著孟階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線中。

    荷香望著主子一臉落寞,蹙著眉頭說道,“小姐,你若是喜歡孟公子,不如給老爺說一聲。諒她是什麽人,隻要老爺給孟公子提了,退了親事還不容易。”

    夏元璃嘴角勉強扯出一抹淡笑,她搖著頭道,“不,我跟他在一起隻會拖累他

    。就算最後嫁給了他又能怎樣,他心裏還不是照樣有人。每日裏對你彬彬有禮,這樣的日子,有何趣味,還不如成全了他。他高興,我便也安心了。”

    荷香一臉茫然的看著夏元璃,“小姐,你說什麽?我怎麽一句都聽不懂。”

    夏元璃沒有再說話。她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向澄澈的天空,眼角卻滑落下來一滴淚水。也不知這樣的日子還能再過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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