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澤齋’是宋家的正房大院,院子裏有兩棵亭亭如蓋的菩提樹,秋風習習,碧綠的葉子依舊鮮活如初。

    正對著月亮門的,是‘春澤齋’的正堂。正堂裏擺了一張紫檀木長幾,上麵供奉著一尊菩薩,畫琺琅三足爐裏長年積累香灰,穩穩的立住三根已經燒了大半截的檀香。

    宋老夫人跪在蒲團上潛心念著一本《金剛經》,聽到方媽媽說時辰到了,宋老夫人才雙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由方媽媽攙扶著站了起來。

    宋老夫人時常歇息並不在正堂,而在東邊的三間耳房內。臨窗大炕上鋪著猩紅的靠背坐褥,老夫人踩著腳踏徑自坐了上去,一等大丫鬟金縷忙斟了茶上前侍奉,“老夫人喝茶。”

    宋老夫人接過來喝了半杯潤了潤嗓子,抬頭看向金縷欲言又止的模樣,笑道,“有什麽話就說,支支吾吾可不是你一貫的性子。”

    金縷為人聰明伶俐,在宋老夫人跟前侍奉了兩三年,就深得老夫人喜愛,從一個小丫鬟榮升為‘春澤齋’裏的一等大丫鬟,可見其本事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擬的。

    她性子爽快,一向是有什麽說什麽,今日卻支支吾吾起來,倒讓宋老夫人很是好奇。

    “奴婢剛剛聽說了一件奇事,和二小姐有關。”金縷將小茶盤遞給身後的小丫鬟,走到老夫人身後給老夫人揉起了肩膀。

    老夫人剛剛跪在蒲團上念了一個時辰的經書,肩膀早就酸了,被金縷的纖纖十指一捏,酸痛感立刻消失了大半。

    宋老夫人雖不喜陳月娥,但對宋瑤這個孫女卻是滿心歡喜。她膝下隻有宋珩、宋琬和宋瑤三個孫子孫女,所以待宋瑤也如嫡出一般,衣食住行上都是和宋琬一模一樣。

    一想到宋瑤竟生了那般心思陷害宋琬,宋老夫人就覺著心寒,眼眸半眯,冷冷笑道,“奇事到了她身上就算不得奇了,你且說來聽聽。”

    “那老夫人聽了可不許生氣,要不然就都是奴婢的過錯了。”金縷頓了一頓,又道,“今兒玲瓏去廚房拿糕點時,在路上碰到了二小姐。老夫人你猜怎麽著,咱們家一向弱不禁風,走兩步路就氣喘籲籲喘不上氣來的二小姐,今日那一雙三寸金蓮好像生了風一般,一眨眼就沒了人影。”玲瓏初形容時,金縷還不相信,直到幾個親眼看見的小丫鬟都這樣說,金縷才半信半疑,但還是覺著不可思議。

    宋瑤的弱症是從胎裏帶出來的,青州府裏幾位有名的郎中都說隻能好生養著,卻是好不了的。可

    看今日這情形,宋瑤的弱症已經不治而愈了。

    若是真的自愈了,也隻能說宋瑤福氣好,若是——那便要另提的。做了十多年的戲,也真是難為了她。

    金縷暗自揣度,卻不敢明說出來,隻將玲瓏親眼所見如實迴稟。

    方媽媽聽了很是吃驚,“金縷姑娘,這玩笑話可不能亂說。”

    “媽媽,就是給金縷一百個膽子,金縷也不敢拿小姐的事開玩笑,若是媽媽不信的話,不如喚玲瓏進來一問。”

    金縷這話也是說給宋老夫人聽的,不管二小姐是否做了對不起大小姐的事情,小姐就是小姐。她們做丫鬟的,絕不能亂嚼小姐們的舌根。何況宋老夫人更疼愛二小姐一些。

    宋老夫人臉上的笑意漸漸變冷,方媽媽連忙喚了玲瓏進來,又細細問了一遍,這才將信將疑詢問老夫人的意思。

    宋琬帶著明月和紅玉到了‘春澤齋’,迎麵看見玲瓏從宋老夫人日常歇息的耳房中出來,宋琬提著衣擺上了台階,笑嘻嘻的同玲瓏說話,“玲瓏姐姐,祖母可在屋裏麵呢?”

    清脆的聲音透過碧紗窗落到宋老夫人的耳中,宋老夫人微微一愣。方媽媽忙讓人將宋琬請了進來。

    看到宋琬纖弱的身影,宋老夫人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前日宋瑤來‘春澤齋’哭她無心為之的時候,她竟然相信了,還讓宋琬饒恕宋瑤一迴。

    宋琬走到宋老夫人跟前溫文行上一禮,才挑了下首一溜玫瑰椅坐了,疏離之意盡顯。宋老夫人抬頭看到宋琬眼眸中淡淡的笑意,隻覺得萬千均石頭壓在心上。

    宋老夫人張了張嘴,才覺得苦澀極了。她一定是傷透了宋琬的心,要不然這孩子怎麽不同往日一般與她親近了?

    宋老夫人剛要抬手讓宋琬往她身邊坐,就聽守門的丫鬟進來通傳陳姨娘和二小姐一起過來了,宋老夫人的臉色一瞬間沉了下去。

    宋瑤歡歡喜喜的叫著‘祖母’進了耳房,抬頭看到宋琬也在,臉色微微一變,徑直走到宋老夫人身邊坐定,撒嬌道,“祖母,咱們今天晚飯吃什麽呀,有沒有瑤兒愛吃的糖蒸酥酪?”

    陳月娥看到老夫人陰沉的臉色,微斂眼眸,規規矩矩走到跟前屈身行禮,扭頭看向宋琬,目光最後落在宋琬額頭上包紮的白布,帶了些歉意道,“都是瑤兒不好,走路也不知道看看腳下,誤踩了大小姐的衣擺。說到底還是妾身的過錯,是妾身沒有好好教導瑤兒,還請老夫人和大小姐一定要相信瑤兒,瑤

    兒她本性單純,並不是有意要害大小姐摔跤。”

    說完看了一眼宋瑤,隻見宋瑤姣好的麵容上漸有淚滴滑落下來,慘白的小臉上梨花帶雨,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好半天才止住哭聲,抽搭搭的跪到宋琬麵前,“姐姐,瑤兒真不是有意的。祖母懲罰瑤兒,瑤兒也受了,可請祖母和姐姐相信,瑤兒真是無心之失。若是瑤兒說了一句假話,就讓瑤兒天打五雷轟,生生世世做牛做馬伺候姐姐。”

    陳姨娘也跪下哭道,“老夫人,大小姐。瑤兒這幾日為了這件事情心神不寧、夜不能寐,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她整日憋在屋裏抄寫經書,就是為了求佛祖原諒她的無心之失。”

    青茵躬身將手中一疊厚厚的蔡倫紙呈到宋老夫人麵前,宋老夫人拿過來看了一眼,見上麵寫的果然是經文。

    “琬兒,你怎麽看?”宋老夫人臉色不好,扭頭詢問宋琬的意思。

    宋琬正看戲看的樂嗬,聽到宋老夫人問她,還微微一怔。眼見著宋瑤抽抽搭搭的聲音越來越弱,宋琬還真怕她抽過去,於是站起來扶起宋瑤,親熱的道,“妹妹說的這是什麽話,姐姐早就知道你是無心之失,根本就沒有怨過你。”

    宋瑤剛要開口,宋琬拍了拍宋瑤的手繼續含笑道,“妹妹莫要再將這件小事放在心上,姐姐早都忘了。你看看你,因為這件小事又把自己的身子弄的這麽瘦弱,就是妹妹自個不心疼,祖母和姐姐也難過,以後可別再這樣了。”

    宋瑤詫異的望了宋琬一眼,不確定的道,“姐姐說的是真話?可妹妹今日去‘風荷院’找姐姐,姐姐為何——”

    宋琬這才明白陳月娥和宋瑤鬧得是哪一出,於是未等宋瑤說完,驚奇的道,“我倒不知道呢,原來妹妹來過?”

    宋琬拿出手帕親昵的給宋瑤擦去淚痕,又將事情的經過給宋老夫人說了一番。

    看看抽抽搭搭的宋瑤,再看看笑意盈盈的宋琬,宋老夫人的怒氣‘騰’的一下升到胸口。使壞心眼的委屈的不行,真正受了委屈的卻不敢計較,還要安慰那個使壞的。

    看著宋琬纖瘦的手腕,宋老夫人這才發現宋琬竟比宋瑤還要瘦弱一些。這些年她心疼宋瑤身有弱症,總是對宋瑤要好一些,竟忘了宋琬的身子骨也不太好。

    宋老夫人想起來宋琬小時候身子瘦弱,受一點風寒就頭疼腦熱,但她總是很乖巧,再苦的藥都不皺眉頭喝下去,就是因為害怕她勞心。

    綠荷進來問要不要開飯,打

    斷了宋老夫人的思緒。宋老夫人扭過頭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方點了點頭,候在門外的丫鬟婆子們魚貫而入,安設桌椅,捧飯安箸,一時間熱鬧非凡。

    用過飯,已是酉時。夕陽西墜,萬丈餘暉撒在遙遙天際,燦麗無比。宋瑤和陳月娥先行離開了‘春澤齋’,臨走的時候問宋琬要不要一起迴去,宋琬坐在玫瑰椅上,說要在老夫人這兒再吃些茶。

    此時桌椅已撤,宋老夫人坐在正麵榻上撚著一串碧璽佛珠,小丫鬟捧了茶盤過來,宋琬接了一盞輕輕地小啜幾口。

    宋老夫人看向宋琬的目光中帶著深深的歉疚,“琬兒,你是不是還在怪祖母?”

    宋琬聞言抬頭看了一眼宋老夫人,“祖母說什麽呢,琬兒為何要怪您?”眼眸一垂,又不知所措的道,“琬兒是不是哪裏做的不好,惹祖母您生氣了?”

    宋老夫人看著宋琬小心翼翼討好她的模樣,心頭一揪,“琬兒——”宋老夫人微微哽咽,許多寬慰的話湧上喉嚨卻說不出口,最後卻說,“好孩子,你妹妹她胡鬧了些,你是姐姐,要多擔待她一些。”話一出口宋老夫人才發覺自己在說什麽,麵色一僵,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宋琬心頭一寒,勉強笑了笑,“祖母說的琬兒都記在心裏。”站起來拱手作揖道,“天色已晚,祖母也早些歇息吧,琬兒明日再來看您。”

    宋老夫人抬頭看到宋琬的左額角包紮著一塊白布,臉色更是難看,她剛剛說的那是什麽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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