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的劍心和二十五歲的劍心,在樣貌上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如果真要說出有什麽區別的話,最大之處在於,十五歲的劍心殺人時,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之下,一刀斃命;二十五歲的劍心殺人時,就像一把封口的逆刃,迴鋒內斂之下,留有餘地。


    無疑,此時的劍心,隻要一個眼神,就能讓人感覺到危機的降臨,那是斬殺了無數人後,漸漸形成的氣勢,無形中,不動而發。


    然而,夕月知道,他那顆心底是怎樣的純粹到無暇,隻為了理念和信仰,拔刀揮劍。


    驀然想到比古清十郎說她沒有找到的揮劍的意義,在見到這時候的劍心時,她突然有所頓悟。


    腥風血雨,是一場遭難,卻也是一世的洗禮,既是斬斷了舊路,也是開創了新的紀元。


    “心太,初次見麵,我是夕月。”夕月歪了歪頭,看著對方臉上那道留著血的刀疤和聽到她話有些犯傻的樣子,笑道:“目前在比古清十郎大叔門下修習劍術。”


    兩人的第一次相遇,在一堆血肉模糊的死屍中,就那麽遙遙對視,滿片的血腥似乎述說著這個時代的蒼涼和悲哀,帶著夜風下孤寂的涼颯,直透人心。


    “師傅?”從愣神中迴神,劍心的眼底換上了一片清瀲,看到身邊的屍體和對麵的人,他皺了皺眉,撿起地上的刀,轉身離開,沒有多餘的話,沒有多餘的動作,任由臉上的血汩汩流出而兀自不知。


    “心太!”夕月喚了聲,見對方停下腳步,才道:“大叔一直很惦記你。”


    停了很久,劍心才開口,聲音裏夾雜了一絲喑啞,“代我向師傅問聲好……讓他勿念。”似乎想到了什麽,他又繼續說道:“你還是快點離開這裏吧,一會兒新撰組的那些人可能會來。”


    來收拾殘局的飯塚見到夕月和劍心很是驚訝,不待開口,劍心先一步說道,“他是我認識的人,沒有關係。”


    飯塚點點頭,倏然看到劍心臉上的傷勢,訝道:“你竟然受傷了?!對手很厲害?”


    “平平而已。”劍心這才捂上有些刺疼的臉。


    不料身邊遞出一條手帕,入目處白色的絹布帶著點點花香,他一抬頭,便看到夕月眼底的那一雙褐色重瞳,掩映在燈火明滅處,清澈如水,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傷口很深,自己注意處理。”見對方沒接,夕月直接將手帕放到他手上,淡掃了眼幾具屍體,道:“既然你已經來了京都,有空的話,就迴來看看比古大叔吧,他一個人,有時候也會寂寞的……”


    說完這些,她便穿過小巷,消失在兩人的視野中。


    劍心握著手裏的絹帕,目光沉肆難懂,直到在飯塚的催促中將手帕覆到自己的臉上沾了沾,才邁開步子離開了案發現場。他低頭看了眼被拿下來的手帕,上麵已被大片的血跡染滿,透過層層血色,似乎還能看到絹帕上繡著的瑩粉桃花。


    “原來……是這個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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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衝田總司送完夕月在街上逛了會兒便迴了屯所,沒成想,被等在廳裏的新撰組其他成員叫住,每個人的目光都有些不一,卻沒人先開口說話,到最後,還是心直口快的藤堂平助忍不住,直接替大家問出了話。


    “總司,為什麽你對剛才那小子的態度那麽不一樣啊?”


    “你們都好奇?”衝田總司端坐下後,接過雪村千鶴倒的茶,道了聲謝,才緩緩開口,“之前和平助出任務的時候在街上遇到過一次,見她不避不閃我們生出了點好奇,沒想到這次又在大街上見到她身手不錯,便覺得很有意思,就帶迴來看看了。”


    “咦,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藤堂平助瞪大眼睛叫道。


    “難道是上次?”雪村千鶴似乎想到了之前那次衝田總司的異樣,突然如藤堂平助一樣瞪大了眼睛,吃驚道:“她是個女孩子——!”


    “什麽——!又是個女的?!”永倉新八和藤堂平助異口同聲,說罷不約而同的望向雪村千鶴,又對視一眼,沒了下話。


    “劍術似乎並不算太出眾,但勝在功法詭異,能出其不意。”齋藤一倒並沒有在意對方是男是女,想到之前的比試,中肯的說道。“不過作為女子,能這樣已經不錯了。”


    幾人聊了會兒便都散了,出了大廳,土方歲三和齋藤一走到衝田總司身邊,狀似隨意道:“她身上是讓你想到了什麽嗎?”


    衝田總司一笑,大方承認,“我就知道瞞不過你們,總覺得在她身上有很多東西值得探究呢,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東西能被發掘出來也說不定呀……”


    話還未完,院落裏傳來一陣嘈雜聲,讓幾人皺眉循聲望去,不一會兒便有人來通報,在新條街上出現了京都所司代重倉十兵衛被斬殺的事件。


    一時間整個屯所蒙上了一層陰雲,隱有雷雨之勢。


    對於兩個勢力的較量,夕月根本不在意,隻不過剛迴到山上,就被等在山口的比古清十郎說了一頓。可當他聽到夕月的解釋後,又沉默了許久,到後來,直接過了她手裏的酒壺,一言不發的帶著她迴到了那個隱居的小院落裏。


    隻在迴到自己的臥室前,他背對著夕月,說了句讓她一直沒有忘記過的話。


    “劍是兇器,劍術是殺人術,無論用多麽美麗的借口來掩飾,那始終是事實,為保護人而殺人,為救人而殺人,這才是劍術的真理。”


    “之後的路,由你自己來走……”


    接下來的幾天,比古清十郎看起來還是跟以前一樣,嚴厲的教導,閑散的調侃,可眉眼嘴角,總是讓夕月看到了一股淡淡的哀傷和悲愴。


    她不知該用什麽言語來安慰這樣一個人,每個人的理念信仰不同,還都是那麽固執又堅定著將會一直走下去的頑固之態。


    所以,她隻能盡量做好自己現在應該做的,或者必須做的。


    在她眼裏,比古清十郎是一個很好的老師,也是一個值得她尊敬的長輩,在他開口說,讓她去幫忙看一看劍心的時候,她二話不說便答應了下來,走之前,她看著立在院門口神色淡漠一如當初月夜下血霧裏的那個身影時,突然就覺得,這兩個師徒真的很相似。


    迴眸對上那雙永遠也看不到底的眸子,夕月沒了往日的嬉皮,正了正臉色,對他道:“大叔,在這個動蕩的年代,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堅持和信念,這個時代裏,沒有誰對誰錯,有的隻是必然的開始,和必然的結束。”


    “不論是幕府手下的新撰組,還是劍心參加的長洲維新派,隻要他們揮刀,必是為了自己所選擇堅持的道路。就算這個時代裏的人怎麽批判重傷他們,但在百年之後,必會有人記得,也會有人稱讚,在這個時代,在這個短暫的生命中,綻放璀璨了他們一生,視為最當之無愧的武士!”


    比古清十郎眼底顯過震驚,望著那個消失在山間小路上略顯清瘦的身影,久久沒有收迴視線。


    直到他愕然看到夕月又小跑迴來,嘴裏叫著:“大叔,我忘記帶錢和酒壺了!”他才‘噗哧’一聲笑出來,而後,不顧形象地捂著肚子大笑起來。那笑意直達心底,而他的眼角有淚溢出,將整個棱角分明的臉龐,帶出點點柔暖,溫和了五官。


    夕月知道比古清十郎看起來有些沒心沒肺,但其實心裏比誰清楚劍心的作為,也清楚他走的道路會帶來怎麽樣的過程和結局。


    但他隻是罵了他,卻沒有用力阻止,因為他也想要看看劍心堅持下來後,會看到什麽。雖然每次他都說得毫不在意對方,卻還是溫柔的想要探聽一下劍心最近的情況啊。


    夕月邊拋著酒壺邊走在京都大道上,忽然發現今天的人很多,大多數人都著著正裝打扮收拾了一番遊走在街上,偶爾還能看到賣花的女子的叫賣,而街道上的商販小攤玲琅滿目,間或還有音樂伴著花車遊行而過。


    她一問才知,今天竟然還是抵園節。


    夕月對於這些已經司空見怪了,早在平安京的時候,她便被晴明幾人帶著看過不少節日,那時候比起現在的京都,更加繁華鼎盛,熏香和十二單衣,飛渡橋和大寺院,八重櫻和狩衣,每一個場景都讓她記在心底,每一個畫麵都讓她抹去不掉。


    原本她是來這裏找找找劍心探探他最近的情況,誰想到遇到節日,人流又多,放眼望去,隻能看到攢動的人頭。這片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夕月想著在池田屋之前劍心都會呆在京都,便也沒刻意必須在今天尋到人,所以,順著人流,她邊看看攤位,邊找找看能否碰上要找的人。


    許是無心插柳柳成蔭,正在夕月從一個小攤位上抬頭的瞬間,她就看到那個不論在哪兒都比較打眼的紅色頭發和那身萬年不變的武士服,連忙喚了一聲:“劍心!”


    “喂,姑娘,你還沒給錢啊!”攤位上的大嬸見夕月抓著自己的東西就跑,拉住了她的袖子。


    “哦哦哦,不好意思啊大嬸。”夕月放下東西立時追了上去。


    劍心看向來人,扶著頭上鬥笠的手一頓,微訝道:“你……找我?”


    夕月瞅了瞅他左右,沒見到經常跟他一起的那個奸細飯塚,便笑了笑,道:“比古大叔讓我來看看你。”


    兩人找了間酒館坐下,劍心要了壺果酒和點心後,便一直沒有說話。


    夕月看著這個現在才隻有十五歲卻已曆經了許多滄桑的男孩,心下哀戚,忍不住道:“大叔跟我聊過很多你小時候的事情,我看他嘴上說你如何如何,但其實心裏還是很掛念的,不然也不會在聽我說遇到你後,就讓我來打探打探你的消息,看看你過的好不好。”


    沒有殺人時候的劍心,是一個很容易相處的人,似乎因為夕月的話使他想起了當初在山上學習劍術的日子,原本還有些淡漠的臉龐,漸漸舒緩下來,帶起了點點的笑意。


    “師傅教習的時候是不是不嚴厲?”劍心看到夕月腰間掛著的酒壺,搖了搖頭,“看來他還是那麽喜歡喝酒。”


    “你還別說,自從我在山上後,所有家務全都是我做,你當初是不是這樣啊,那個混蛋竟然什麽都不做!”夕月憤憤,喝了口果酒覺得不錯,舔了舔唇後繼續道:“他讓我跟你帶話,說不管你走的什麽道路,他都會在遠處看著……”


    劍心紫色的眸子輕輕轉動,帶起一片琉璃,他微低了低頭,額前的紅色長發便擋住了那雙有些朦朧的眸子,聲音清朗透徹,帶著少年的溫潤和獨有的沉穩,“謝謝……”


    “嘛~有空你就迴去看看……”夕月話還沒落,就見酒店的布簾一掀,進來了幾個穿著淺蔥色羽織隊服的人。


    劍心看到來人下意識的想要握住放在桌邊的武器,夕月連忙拿起桌上的糕點放到他手邊擋住了他有些突兀的動作,對上那雙泛起一絲冷意的眼,微歎了口氣,才道:“今天是節日,不要隨便惹麻煩。”


    劍心點點頭,撚了塊兒點心入嘴,淡淡的花香入鼻,讓他的眸光閃了閃。


    兩人坐了會兒,便一起出了酒館,沒走多遠,就碰到前來尋找劍心的飯塚,他見到夕月時一愣,低頭在劍心耳邊小聲說了些什麽,就見劍心表情瞬間的嚴肅起來。


    他對飯塚說了句“你先迴去。”又對夕月道:“最近我會有很多事要忙,可能沒時間去看望師傅了,過了這段時間,我一定抽空去看看他。”


    夕月了然點頭,道:“那如果我想找你的話,到哪兒才能找到?”


    劍心抿了抿唇,本想說不要來找我,但心底又有那麽一絲祈盼,便道:“如果你想找我,就來三條街的青梅旅館,直接問老板娘我就好了。不過,若你來這裏聽到什麽不好的風聲,就不要來了。”


    “那你自己小心些。”夕月舀出兜裏的一罐藥膏遞了出去,道:“這是我以前朋友送我的,對外傷很有效,你塗在臉上試試吧。”


    劍心收下藥膏放到懷裏,看了眼夕月,便帶起鬥笠消失在川流不息的人群裏。


    和劍心見了麵還了解了些情況,夕月倒也不急著迴去,一聽說在晚上有燈會,便在街上閑逛起來。直到京都的華街全部亮起了燈盞,她才帶了絲興致遊走在街上,偶爾聽聽飄來的絲竹,一時竟忘記此時的年代和紛爭。


    沒過多久,街上的人流開始漸緩,夕月本就走的隨性,沒注意方向,待看到周邊人越來越少,才發現自己走出了主幹大街,剛想往迴走時,就聽遠處傳來一片嘩然和驚唿,隻片刻,就見許多人影被燈籠的燭光投影在紙門窗戶上,化成一片片光斑。


    “呯!哈哈哈~~~”


    夕月看著不遠處瞪大眼睛、嘴裏留著液體一臉抽搐卻不停揮舞著武士刀的人,暗道倒黴,看來她今天是遇到新撰組研發被植入藥品後沒有克製住本性的失敗品了。


    見那些東西越來越多,她準備往反路轉迴去,卻不想腹背受敵,直到大街上殘血一片片濺起,三四個失敗品便往她這裏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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