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不那麽害怕,我知道他們要不了我的命。


    可是我方寸大亂。


    我沒遇見過這樣的事情,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不知道該怎麽讓他們相信我的話,打給江汓麽?


    不。


    我不想在不到二十四小時內就認慫。


    一定能自己解決,一定能!


    “這槍!”我咽了咽唾沫,“你們可以在g市查到它的來源!我是g市人,我姓江,江河的江,荼靡花的荼蘼,身份證上有!你們可以聯係g市的警察局,大概三年前,它是許氏夫婦的遺物,而遺物的接納者是我。”


    我用盡全力才讓自己在不發抖的情況下把這些話說完整。


    可是警察說:“不可能,槍支不可能成為私人所屬物……更不可能由警局把它交給你。”


    我皺眉,不太能聽懂他們的話。


    為什麽不能?


    我明明親耳聽說,我父母有遺物,這些遺物暫由江汓代為保管。


    難道……


    哪裏出了錯麽?


    直到此刻,我是真的怕了。


    他們又問了我很多問題,我一個也答不上來。


    我總不能跟他們說,我殺過人,我父母代我入獄?


    不,這會令我痛苦。


    所以,他們把我關進看守所……


    他們說,他們會查清楚,查清楚之前,我必須留下。


    我從沒想過看守所這地方這樣恐怖。


    看守所的環境都這樣令人絕望,那監獄又會是怎樣……


    我父母在監獄裏待了五六年,然後待不下去了,選擇絕路。


    之前我或多或少不理解,現在我完全尊重他們的決定。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來到這世上。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哭笑。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喜怒哀樂。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選擇離開。


    我坐在木板床上,雙手捂臉,感覺太過糟糕。


    第一天……


    第二天……


    第三天……


    我快要窒息,忍不下去,叫來了獄警。


    我說:“能……能讓我打個電話麽?”


    可是我不記得江汓的號碼。


    獄警:“可以。”


    我打給白姨,要了江汓的號碼。


    我又打給江汓……


    電話通了,他那邊沒有聲音,等我先開口。


    我咬著下嘴唇,所有的委屈都在咬的那一下動作上。


    不敢想象,我會怎樣聲名狼藉地出現在江汓麵前,他會笑話我麽?


    離開他不到二十四小時,自以為是地覺得長大了。


    現在,還不是要求他。


    “江先生,是我。”我低下頭,忍著委屈,“我遇到了困難,你可以幫我麽?”


    江汓那邊傳來他擱筆的聲音。


    以前給他泡咖啡到書房很多次,這聲音我很熟悉。


    “不是走得很幹脆?”他的聲音有輕微的歎息,我聽得清清楚楚。


    他說話很少有這樣的習慣。


    “你幫還是不幫?我不想聽到你的奚落!”我有些氣息不順。


    是的吧,是江汓把我寵壞了,所以一點點委屈而已,我就成了這樣。


    我的脾氣,都是他慣出來的。


    可能怎樣,我想讓自己認錯,想讓自己軟下去求他,可是我做不到。


    我以為江汓會繼續說點什麽,可他直接掛了電話。


    喏,是我太自以為是了。


    我太把自己當迴事了。


    心甘情願把電話撂下,迴了那個狹小逼仄的房間。


    心冷如鐵。


    蔣蔚然怎麽樣了?鍾楚楚有沒有替我道歉?胖子瘦子他們有沒有把他照顧好?


    第五天……


    第六天……


    第七天……


    我就這樣承受著陰冷潮濕,承受著絕望,承受著黑暗……


    我以為江汓會心軟會來。


    可是他沒有。


    第八天……


    第九天……


    第十天……


    警察還是沒有告訴我事情的結果。


    我又開始了夢魘,夢到那個永無止境的夢,夢到那聲巨響,夢到我殺人。


    盡管,我已經知道是夢,可它還是那樣真實。


    第十一天,我蓬頭垢麵,我一籌莫展。


    我再次跟警察請求:“可以讓我再打一個電話麽?”


    “當然。”警察並沒有對我苛刻。


    我熟練地撥了江汓的號碼,這幾天我已經爛熟於心。


    這次,他接了電話仍然沒開口,等我先說話。


    “江先生,是我。”我咽了咽嗓子,已經沒有了委屈和脾氣。


    “什麽事?”他似乎在點煙。


    用的是我送他那個打火機麽?


    “請你幫我!”


    “請?”江汓聲音有些啞,抽煙太多?


    我很淡定地改口:“求,求你!”


    然後,他把電話掛了。


    我閉上眼睛撂下電話迴到我那個房間。


    這就是他們說的,人不能作?


    可是,蔣蔚然是我的朋友,江汓是我父母的敵人……


    我能怎樣?


    為了這點感情?背信棄義,不孝?


    我僅十八,我能怎樣權衡?


    這次,我以為江汓不會來。


    事實是,他真的沒有來。


    來的是阿城。


    他跟警察進行了交涉,然後把我帶出看守所。


    那槍,物歸原主。


    我問了理由,沒人願意告訴我。


    取出箱子和包,坐進阿城開來的車裏,我終於又活了過來。


    空氣,的確不一樣。


    原本阿城開了冷氣,但我還是按下車窗,熱風席卷。


    這樣讓我覺得真實。


    從未有這樣喜歡陽光過。


    熱風吹在臉上,我已經有半個月沒有好好洗臉刷牙洗澡泡腳。


    我覺得渾身都是陰鬱的氣味,我需要陽光,我需要世上最強烈最溫暖的東西驅逐我由內而外的陰霾。


    可,我睡著了。


    ……


    再睜眼,我睡在熟悉的地方,我睡了八年的那張床。


    一如八年多以前我醒來,也是躺在這張床上。


    動了動,窗簾緊閉,光線不強,不知道時間。


    手腕上空空如也,


    手串早已經在看守所的時候被人取走,但離開的時候我分明討要迴來又套在了手上,現在怎麽會不見?


    動了動,剛起身,白姨推門進來,手裏端著熱水。


    “醒了?還以為你會再睡會兒!”


    我看著她,默不作聲。


    “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白姨問。


    “白姨,現在幾點?”


    “還早呢!上午八點!”


    我睡了這麽久?難怪頭暈。


    從頭一天中午,睡到第二天早上。


    “哎……”白姨放下水杯,摸了摸我的頭歎息,“你說你,跟先生叫什麽勁!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這人脾氣上來軟硬不吃。”


    不吃麽?


    最後還不是吃了我的軟!


    但我沒有驕傲,也沒有半點開心。


    他贏了,贏得漂亮。


    在他麵前,我一直是跳梁小醜,表演欲極強,但頻頻出醜。


    “這兩個星期,不好受吧?”白姨眼角都潤著。


    我已經沒有了委屈,隻覺得自己太天真了。


    “江先生呢?我要找他!”


    ……


    下床把自己洗得幹幹淨淨,換了一身橘紅色的棉麻長裙,散著頭發去樓下泡了咖啡,然後站在書房門口。


    我學乖了。


    叩叩叩……


    敲門。


    “進。”


    唿吸凝了一瞬,迴來之後還沒有見過他。


    推門進去,他沒有看文件,而是靠在沙發上把玩打火機。


    我送他的那個。


    “江先生,請喝咖啡。”


    “倒掉。”他把打火機往桌上一扔,視線落在我身上。


    “江……”


    “倒!”


    “好!”


    我端著咖啡出去,倒到水池裏,然後空手而歸。


    站在他麵前,我心跳很快,他臉色也並不太好。


    山雨欲來。


    我挪到他旁邊,鼓起勇氣才抓住他胳膊,我知道這件事,在他看來我錯得離譜。


    “江先生,我錯了。”我低聲下氣,“你可不知道,看守所把我都關壞了,我還被偷了錢,還好命在,我……我還遇到警察查房!”


    說起前幾天的經曆,我聲淚俱下。


    江汓終於偏頭看我,眼裏有微光。


    “知錯?哪裏錯?”他問我。


    “錯在不該在大早上泡咖啡給你。”我把頭放在他肩上,得寸進尺。


    可他無動於衷。


    “我……我錯在,不該賭氣離開g市,不該……不該在電話裏發脾氣。”


    明明是我有求於他。


    如果我爸媽知道,我這樣低聲下氣在江汓麵前,會不會覺得我很沒出息。


    “江先生,我知道,有你的地方才安全,我現在知道了。”


    其實我琢磨過,那些好的酒店之所以不讓我入住,無非就是江汓的傑作。


    他想逼我自己迴去,可是我沒有,反而捅了簍子。


    “江先生,你原諒我好不好?”我的臉貼在他肩上蹭,“我已經很怕了,怕到想抽自己,怎麽這樣愚蠢。”


    愚蠢到,試圖脫離江汓的控製。


    “江先生,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原諒我了?”


    我說完抬眼看他,四目相對,他仍是沒有任何變化。


    “查房,被偷,殺人,入獄……”江汓終於緩緩開口,“江荼蘼,你真能耐!”


    我縮了縮脖子,脫口而出:“難道這不是江先生你厚愛的結果?”


    難道不是麽?


    驀地,下巴被人捉住,江汓眼神淩冽,眉心聚攏:“厚愛?我怎麽覺得這點愛已經滿足不了你了,嗯?”


    驚慌失措。


    那些都不算什麽?那在他眼裏怎樣才算折騰?


    “你聽好了……”江汓一點點湊近,“連你都治不了,我白混?”


    我一個哆嗦,不敢再言語。


    “怎麽,不服?”


    “服!”我下巴被他捏得疼,“我服!”


    他不再言語,用目光細細打量我。


    “可是江先生,我丟東西了,你能還給我麽?”


    我指的,是蔣蔚然送我的手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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