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許叔的刀子,我怕他。


    許叔直接朝我衝過來,結果江汓比我快一步,抓住我的胳膊,把我護在懷裏,另一隻手抵住許叔。


    同時,他帶來的兩個人把許叔抓住。


    “不要!”我看到他們把許叔抓住,心裏一緊。


    江汓的眉頭皺得很深,抓著我胳膊的力道加重,把我拉得更近,幾乎是貼著他的。


    他身上的味道我再熟悉不過,但我此刻的注意力完全在許叔身上。


    許叔的表情很多遍,乃至複雜。


    “許彥文在哪裏?”他聲音都帶著沙啞,啞透了。


    江汓半摟著我坐到沙發上,不慢不緊點起一支煙,然後另一隻手搭在我肩上,生怕我又遠離了似的。


    直到煙抽至一半他才抬眼看向許叔:“你兒子膽子很大。我怎麽不記得許家有這路英雄豪傑?”


    他在外人麵前,永遠都是這樣的口氣,江權至上,沒有餘地。


    煙霧被我吸進鼻腔,有些不適。


    還好,還好我進房間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洗幹淨臉和手上的血跡,然後才讓許叔去清理自己。


    但我以為能瞞天過海,也隻是我自以為而已。


    江汓沒得到許叔的迴應,又偏頭看向我:“聽說,你半小時前很狼狽?”


    我驚慌一瞬之後又按捺住情緒,不用想都知道,是剛才去拿房卡的時候,被前台瞧見了,她告訴江汓的,所以江汓才在這麽短時間內趕來。


    “天氣熱,上火,流血。”我簡而言之。


    江汓扔了煙蒂,捏住我的臉讓我麵對他,他眼裏的不耐毫不掩飾。


    “撒謊也要有限度!”江汓突然加重音量,冷笑,“讓他跪下!”


    那兩人一人踢了許叔一條腿,一秒之內,許叔跪在我們麵前,肩膀被人按住。


    我想都沒想就要站起來,可江汓抬手把我按迴沙發上。


    “你希望他連另一隻眼睛都失去?”


    話撞進耳,我仿佛被會功夫的人點了穴道,動不了。


    而對麵的人,已經拿了匕首出來,在許叔眼前晃動。


    “你不能,你不能!”我失聲尖叫。


    是了,能讓我失控的,永遠隻有江汓,也永遠隻有他能讓我的失控達到極致!


    “那你說……”江汓在我臉上撫摸,動作很輕,最終停留在我鼻子上,“剛才為什麽那樣狼狽?”


    他鐵了心要聽我說實話,盡管他知道實情。


    我低下頭,有抬起來:“許叔不小心碰到我鼻子。”


    “不小心?”他還有耐心,但這耐心所剩無幾,“怎麽個不小心法?嗯?”


    “是……是真的不小心。”


    我明白,謊言是罪惡的開始,可我隻想用我善意的謊言換取許叔的安好。


    他是我大伯,親大伯,我父親的親哥哥。


    “哦?那我也不小心,碰他一下?”江汓眼裏藏著殺機。


    我急了:“不要,不要!”


    “小蘼,我怎麽不記得你這麽不經碰?”江汓又點起一支煙。


    這時候,許叔說話了。


    他說:“江汓,是我打了她。且不說我是她長輩,就算我和她毫無關係,你傷了我兒子,我打她都不行?我的行為我認,你做什麽我都無話可說,但我想見到我兒子,確認他沒事!”


    江汓微眯眼睛:“打?”


    他起身走到許叔麵前,那兩人接到無聲命令一般,同時朝許叔臉上招唿。


    我不敢輕舉妄動。


    “傷你兒子的是我。”江汓聲音很低,卻極具穿透力,“她長這麽大,我沒舍得動她一根手指,嗬,你打她?!”


    那兩人一巴掌一巴掌抽在許叔臉上,我別開臉不敢看,卻能聽到耳光的聲音。


    多希望此刻失去聽覺。


    “你兒子做錯事,我替你管教一下,你很不樂意?”江汓字字句句戳得我心悸。


    許叔再開口,聲音已經有些殘破:“我就這麽一個兒子……”


    “江先生!”我再也聽不下去,跑過去抓住他的手,“江先生,他活在世上,就隻有許彥文了!遠遠比我對你來說更重要。許彥文是他的唯一,是他的命!你這是傷了他的命,他……”


    江汓從我手中抽出胳膊,然後牽住我的手。


    他微低頭看著我,眼神複雜:“許彥文是他的唯一?那你怎麽知道,你對我而言是不是替代的?”


    這話把我問住了。


    高考的卷子我可以隨便做,但江汓的問題太艱深。


    “我傷了許彥文是傷了他的命,那他傷你,也同樣。”


    我無法辯駁,並不是我認同他的說法,而是我才疏學淺,說不過他。


    我難以相信我對他而言有這樣重要。


    許叔不過是挑戰到他的威信而已,換作是傷了阿城,他也一定會這樣做。


    我跟同齡人的區別之一便是,我最夠理智,也足夠有自知。


    正僵持,阿城帶著人敲門進來。


    “江總,已經找到許彥文!”


    許叔立即作勢要站起來,我卻覺得阿城的表情有些不對。


    “他在哪裏?”許叔麵露驚色,驚中有喜。


    阿城沒看他,而是走到江汓和我麵前。


    “今天淩晨,許彥文和另外幾個人負傷的人在迴城的路上,被一輛疾馳的貨車……三死一傷,肇事司機醉駕,已經被關押。”


    阿城是在匯報工作而已。


    江汓也很冷漠地聽完,平靜點頭。


    而我的心跳很亂,不自覺抓緊了江汓的手,就是不自覺抓緊了。


    盡管我不想,但眼角餘光還是看到許叔瞠目結舌,一行淚就從他那隻眼睛裏流淌出來。


    他沒說話,安安靜靜地,張大嘴,眼睛瞪著阿城,仍由眼淚流。


    我不忍心看,偏了頭,剛動一寸,江汓把我的腦袋按在他懷裏,與此同時,我終於抖起來,終於有勇氣和力氣抖起來。


    剛才沒有依靠,我不敢抖,連害怕都不敢。


    這一瞬終於可以了。


    “江汓,你能還我兒子嗎?”許叔開了口,聲音啞到幾乎分辨不清音色,“我保證,我真的保證,我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麵前,他也不會。我們會離開這地方,再也不打擾到你。你能讓他迴來嗎?算我求你……”


    我最後的理智也已經崩塌,許叔的一字一句都在消耗我,再也繃不住,抱著江汓嚎啕大哭。


    我在哭什麽?


    為什麽而哭?


    “阿城,許彥文是死是傷?”江汓很冷靜。


    許叔的聲音靜止了,他也在等著答案。


    我幾乎能聽到自己咚咚的心跳。


    “他死了。”阿城很公事化得迴答。


    我驟然哭不出聲來。


    緊跟著,整個房間沒了聲音,靜謐得可怕。


    直到我聽到砰砰聲和許叔的哀求:“江汓,江總,江老板,我求你,我求你救迴許彥文,他沒死,我兒子沒死,他一定沒死!求你,求求你,救他!”


    我以為江汓好歹會說點什麽。


    但他隻是讓阿城他們把許叔帶走。


    我猛然迴頭,才看到許叔的額頭都傷了。


    原來剛才的砰砰聲是在磕頭。


    我雙腿一直在軟,還好江汓願意被我抱著。


    房間門被關上的時候,江汓把手放在我臉上擦了擦:“怕?”


    “不怕,難受。”我抽抽搭搭指著自己的心髒,“難受,有人拿著錘子在一下下鑿它。”


    江汓把我摟緊。


    “怪你,怪你!”我一個字比一個字音量大,再次哭起來,“如果不是你讓他受傷,他是能夠避開貨車的!”


    雖然我沒有看到那個畫麵,但我完全能想象到。


    受了傷的人,麵對醉酒司機開來的橫衝直撞的貨車,哪裏有逃開的餘地。


    可如果他沒有受傷,他或許有一線希望。


    “好,怪我。”江汓語氣好了許多,“你別哭,小蘼,你一哭我就想殺人!”


    你一哭我就想殺人。


    這七個字把我唬得出神,驟然收聲不敢再哭。


    “乖!”他把我打橫抱起往浴室走,“你先泡澡,我讓人送餐。”


    “我不,我不!”我抓緊他,“你別走,你別離開。”


    他的腳步頓了一瞬,低頭跟我對視,“我不走,叫人送餐而已。”


    我的手鬆了一些。


    今天收到的刺激太大,泡澡的時候昏昏欲睡。


    江汓進來叫我吃飯的時候我才驚醒,眼角還掛著淚。


    穿好睡衣出去,桌上有粥有小菜,很清淡,可我完全沒有胃口。


    想起許叔,想起許彥文,我覺得有些崩潰。


    眼淚又往外流。


    並不是它不值錢,而是我心悲傷。


    人間別久不成悲。


    可現在剛別,我便覺得悲。


    現在,我在這世上,隻有許叔一個至親。


    許彥文也走了,走了……


    “你打算,怎麽安排許叔?”我幹著嗓子,好不容易發出聲音。


    江汓指了指桌上的粥和小菜:“吃完告訴你,全部!”


    我盯著它們,終於開始往嘴裏送。


    不想吃也得吃,這是江汓的要求和規矩。


    拚了命往嘴裏塞,塞到反胃……


    立馬跑向浴室,彎腰朝洗漱池吐。


    突然,外麵傳來碗碟打碎的聲音。


    我嚇得一抖,知道他把它們全砸了。


    眼淚劈裏啪啦往外掉,打開水龍頭,捧了水往臉上澆。


    一雙手從後麵抱住我:“不吃了,不想吃就不吃了,別哭。”


    我動不了,但也沒哭了。


    直起腰取下毛巾把臉擦幹淨,瞧見鏡中我和他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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