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運屍體的事情,身為老板的漢克自然不會做。


    威爾的臉上綁著一條麻布,擋住鼻口,無奈屍體身上那股屎尿的臭味還是讓他的眉頭緊緊地皺著。


    好在酒館有個手推車。


    據說人死了之後,身體會變輕,威爾卻不這麽覺得,僅僅是從酒館把屍體背到門外,就已經讓他大汗淋漓。中年男人看上去瘦削的身體也不知為何居然如此沉重。


    城東是要塞公墓的所在地,那裏有亡靈之神的神壇,據說在幾十年前的時候,信徒還很多,不過這些年隨著戰爭興起,像亡靈之神這種平和的秩序神派都逐漸沒落,按威爾看來,這其實是很合理的事情,這些秩序神靈無法給予神民們自保的力量,在這亂世之中,自然不會像那些混沌神明一樣受歡迎。


    這不是授之以漁還是授之以魚的問題,在這連綿的戰爭之中,桑路坦早已不複往日的和平,即便是在奔流王統禦的境內,由於軍部將絕大部分兵力都投入了中部戰爭,國內守備力量匱乏,逐漸也興起了許多股大的山匪力量,這些人往往都是國內被強行征召進軍隊的壯漢,逃出軍營後又不敢迴家,於是幹脆遁入山林,幹起了打家劫舍的苟且勾當。


    國家連境內國民基本的生存都無法保證,人們隻能尋求別的寄托。


    誰能讓她們平安,誰能讓她們擁有自保的力量,她們就會信奉誰。


    這一點,奔流王做不到,秩序神做不到。


    於是他們就開始信奉起混沌神明。


    人類是趨利避害的族群,尤其是在最惡劣的環境之中,隻要能夠生存下來,他們敢於舍棄一切。


    尊嚴,善惡,信仰……這些東西看起來的確很美好。


    但活著才最重要,不是嗎?


    威爾推著屍體,軲轆似乎是漢克自己做的,外形並不是平滑的圓形,壓在本來就不平整的青石路上,劇烈的顛簸著,車上那具屍體不停的跳動,這景象看上去十分詭異。


    全身都有些酸,威爾的體力不足以支撐他一口氣將屍體運到公墓,隻能推一會,停下來休息一會,他的手掌已經被剛才的顛簸磨出大粒的水泡。


    辛苦是自找的。


    威爾並不是可憐這位慘死的中年男人,事實上,他根本無法擁有‘可憐’這種複雜的情緒。他隻是要為自己接下來要做的某件事情做鋪墊,和要塞中許多人一樣,他不信奉任何神靈,這自然有壞處,但在某些特定的情況下,也會有一絲絲的優勢。


    比如說對待屍體。


    無論是秩序神還是混沌神,都主張尊重死者。


    正因為如此,即使老板漢克平日裏再怎麽吝嗇貪財,也絲毫沒有動過搜刮屍體的念頭,作為神民,他還是很虔誠的。


    威爾不是神民,所以他可以幹這件聽起來有些齷齪的事情。


    但他還是有操守的。


    對於像他這樣的下等窮人來說,操守似乎是個遠在天邊的詞匯,可威爾在內心裏某些奇怪的地方,總是會豎著一些稀奇古怪,連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規則。


    比如說搜刮屍體這種事情,他並不排斥,可每次幹這活的時候,他都會先將屍體安葬的事宜安排妥當之後,才會開始自己卑劣的掠奪舉動。


    就仿佛這樣做,整個過程就不再是單方麵的奪取,而是一宗交易。


    我將你安葬,作為交換,你身上已經沒有用的財務,我就笑納了。


    這種理念古怪,卻深深地紮根在威爾的內心。


    當然,這自然也會導致很多次威爾花了大力氣找墓地,挖墳,到頭來屍體上卻是連根毛都找不到。


    即便這樣,他還是依舊堅持著自己心裏的這個古怪的原則。


    感覺力氣又迴複了些,威爾站起來,撣去褲子上的塵土,雙手又握緊了推車,開始漫長而辛苦的運屍之旅。


    從公墓到酒館不過三四裏的距離,卻足足用了威爾將近兩個時辰。


    等他到的時候,夜色都已經昏暗起來。


    公墓四周栽種的巨木自戰爭伊始便沒人打理了,奇怪的是,這些年反而長得愈發茂盛,如今向外伸展的枝丫已經不再有那麽寬闊的空間,而是互相密集的交織在一起,這種樹威爾叫不出名字,可他敢保證,城中心那些樹,長勢可遠遠不如公墓裏的這些。麵前的這些樹的樹冠密致交錯在一起,乍一看去,竟然像是連成了一堵黑壓壓的城牆。


    火鴉寄宿在樹上,這是種十分敏感的鳥類,手推車軲轆發出的聲響足以將它們從睡眠中驚醒,嘩啦啦的散出樹林,帶的樹葉紛飛。


    或許是因為吸收了屍體之中的養分,這些樹才會如此的茂盛。


    這個可怕的念頭突兀的出現在威爾腦海之中,伴隨而至的還有一幅形象的畫麵:這些樹木深藏在土壤裏的那些縱橫交錯的發達根係,如同一柄柄銳利的長槍一般,刺入了那些墓碑下麵埋葬的屍體之中,暗紅色的腐敗血液順著樹根末端肉眼難見的微小孔隙,被樹幹吸收進去。


    一片被火鴉翅膀扯下的葉子飄落在威爾的腳尖,仿佛是在唿應威爾腦子裏恐怖的幻想,樹葉的葉脈竟然是詭異的紅色。


    威爾笑著搖了搖頭,腦子裏的畫麵煙消雲散。他可沒有那個閑工夫再去東想西想,把屍體運到公墓隻是個開始。他還要挖坑。


    將屍體從推車上搬了下來。威爾找到一塊上麵沒有插著墓碑的空地。


    挖墓的工具旁邊廢棄的神壇裏就有,此時的夜已經很深了,明天是一月一度的市集,他必須養精蓄銳,而今晚要想睡個好覺,就不能再這裏耽誤太久。


    雖然身體很累,但威爾還是決定不休息了,早幹完早迴家睡覺。


    他走到亡靈神壇門前,這麽近的距離看上去,亡靈神壇似乎已經廢棄很久了。木門上的蛛網已經結了厚厚的一層,上麵能夠看見幹癟的昆蟲外殼,他們體內的汁液應該已經被這張網的主人吸幹了。


    蛛網的網眼是比較罕見的五邊形,這倒是讓威爾稍微留了心,從旁邊的地上找到一根木棍,小心翼翼的將這張足足有半人見方的大網撥開。


    五邊形的網隻有小醜蜘蛛能織出來,這種蜘蛛帶著點黑色幽默的名字來源於它背上的圖案,看起來就像一張圓鼻子小醜的臉。而若論毒性,小醜蜘蛛是可以排進同類前三的。


    毒死一個50公斤不到的瘦削男孩,對於這種可怕的昆蟲來說並不是什麽難事。


    威爾的腳步十分輕笑,神情也很專注,誰知道神壇裏麵會不會突然冒出一隻狼來?


    好在門背後沒有更多驚喜在等著他,和他上次來到這裏相比,神壇顯得更加破舊了,大部分值錢的祭祀用具,尤其是那些鑲著寶石的杯子,都已經不在了,光禿禿的桌子上有的隻剩下厚厚的塵埃,就連神龕之中,象征著亡靈之神的那件寶物——骷髏額頭上鑲著的那塊菱形的黃金也被人粗暴的撬了下來,隻留下一個滲人的大窟窿。和骷髏的兩個黑黢黢的眼眶放在同一張臉上,看上去像是某種來自於遠古的巨獸。


    威爾記得一年前的時候,這裏還是會有零零散散的信徒過來祭拜亡靈之神的。短短一年,這裏竟然變得如此破敗。這種感覺讓他有些悵然的歎了口氣。


    不過也就這樣了,他從來就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


    挖墓的鐵鍬倒是還在,想來是那些人看不上。威爾從地上撿起鐵鍬,雙手握在杆子上,用力掰了掰,還挺結實,木杆上也沒見腐蝕的痕跡,鐵鍬的頭也隻是微微生了鏽,往地上敲擊依舊會發出堅硬的碰撞聲。


    應該還能用。


    威爾拿著鐵鍬走出神壇,來到剛才選好的那片空地上,神情卻是一愣。


    他揉了揉眼睛,重新向地上看去。


    空空如也。


    此時月亮的光輝雖然暗淡,灑在地上卻還是能讓人分辨出物體的輪廓。


    而此刻他麵前的這片空地,卻是光禿禿的一片,什麽都沒有。


    屍體,去哪裏了?


    威爾突然覺得墓地裏的空氣有些冷,不禁打了個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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