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房間裏扒拉出神奇的書後,阿娜墨娜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這個叫笛捷爾的男人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融入了自己的生活。於是,在阿娜墨娜的強烈要求下,簡陋的石屋被徹底翻了個底朝天,期間搜出不屬於她的書籍隨筆論文若幹,其內容之深、涉及麵之廣,足以讓任何人自慚形穢。


    經過一番折騰,再次坐下後,小屋裏的氣氛明顯好了很多。阿娜墨涅蜷著腿縮在唯一一張木質椅子上,捧著杯子小口小口地吸溜著熱牛奶,蒼白的臉上難得流露出一抹滿足的神色。


    火堆的對麵散落著不少書本紙張,它們的主人正以一種非常隨意的態度整理著自己的東西,除了借來的書,大部分手稿都被草草掃過一遍後直接丟進火堆。阿娜墨涅眼尖地瞄到了幾個頗為眼熟的數學符號,瞬間迴想起自己穿越前和高等數學課本奮鬥的那段苦逼日子……


    狠狠打了個寒顫後,她決定不和此非人的存在一般見識。


    聖鬥士光是修煉便已占據了大部分時間,可這位居然還有精力鑽研數理化搞學術研究!更恐怖的是他還樣樣精通!這是開掛、絕對是開掛!!!


    嚶嚶嚶學霸大人請允許我拜服在您的褲腳下!


    ——這是真凡人阿娜墨涅此刻的內心獨白。


    火苗歡快地舔著寫滿字跡的紙張,很快將它們化成一堆不起眼的灰色塵埃。


    將無用的草稿全部付之一炬,笛捷爾的動作停了下來,他抬起頭,注視著對麵從一開始就保持沉默的少女,抿了抿嘴,用極輕卻篤定的語氣道:“你有什麽瞞著我吧,阿娜墨涅。”


    少女的身形微微一動,沒有反駁。她眼中的睡意褪去,小手掩著嘴秀氣地打了個嗬欠,隨後用單手撐著側臉,用等待下文的表情迴望著他。


    看她這幅樣子,笛捷爾無聲歎了口氣,抬起手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繼續道:“剛才沒有發現,現在迴想起來,你完全沒有必要特地前往海皇神殿去找那個孩子。海皇的意誌就是海鬥士的信仰,那個孩子,無論他是雅典娜的聖鬥士還是海鬥士,對你而言都不是威脅。”


    說到這裏,他的眸光微微一暗,繼續道:“或許他成為海鬥士並不是出於本意,但這並不會危及性命,而你同樣沒有讓波塞冬蘇醒的意願,在這種情況下,孤身前往海界找人無疑是愚蠢的做法。阿娜墨涅,我很清楚你不是衝動的人……所以,海皇神殿那裏是不是有什麽東西,或者是別的什麽原因,一定要你避開我親自前往?”


    “啊,沒錯。”


    阿娜墨涅出人意料地沒有否認,或許是覺得繼續遮遮掩掩太過累人。她向後靠了靠,微微仰起臉,語調微冷:“我有自己必須要做的事……笛捷爾,你是雅典娜的聖鬥士,而我不僅是聖鬥士還是海皇,我們之間終歸無法做到完全信任對方,所以我對你有所隱瞞,這是件很奇怪的事麽?”


    停頓了一下,她隨手把裝著牛奶的杯子擱在一旁,輕輕吸了口氣,對上笛捷爾的目光,表情一如她的語氣那樣冷淡,之前那種輕鬆愜意蕩然無存:“你的敵意源自波塞冬,隻要我還是海皇容器,就算你不想針對我,在危機時刻依舊可能對我造成傷害。說的誇張一點,隻要你把海皇當成敵人,那麽我就是你的敵人。”


    阿娜墨涅的聲音平靜,對於心思縝密的笛捷爾來說,很容易便能分辨出,那並不是刻意偽裝出來的從容。


    他們是敵人,在某種時刻——


    笛捷爾蹙眉,他忽然意識到,一直以來,是自己把事情想得簡單了。之前的和平相處,也隻是建立在雙方立場沒有發生衝突之時上。他用過去的固有認知來衡量眼前的女孩,甚至因為約定而對處境不明的雅典娜置之不理,這固然沒有錯,但很顯然,阿娜墨涅並不接受。


    搭在石桌上的手指微微用力,有規律地輕敲著桌麵,笛捷爾很少會產生煩悶的心情。在旁人眼中,阿娜墨涅的實力高超、處事霸道,加上向來多疑,是非常難以接近的類型。兩人過去的相處曾一度令笛捷爾以為自己選對了路,但直到此刻他才明了,那隻是這個女孩的深深隱忍。


    這一次他有預感,如果不能很好地處理當前的局麵,眼前這位或許真的會和他分道揚鑣。


    “阿娜墨涅……”定定地凝視著百無聊賴的女孩,迴想起初見麵的那個瞬間,笛捷爾微微苦笑,第一次有了無所適從的感覺。


    “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無奈的語氣令阿娜墨涅一怔,這句話似乎觸及了她內心的敏感點,讓她不由得產生了些許遲疑。沉默了一會,麵對對方始終沒有躲閃的目光,她最終放鬆了全身縮在椅子上,合上雙目,晨光落在她嬌美的麵頰上,仿佛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


    “笛捷爾,你能信任我嗎?”


    不等他迴答,阿娜墨涅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既像在解釋,又似乎隻是在自言自語:“每隔兩百數十年,智慧女神雅典娜便以嬰兒之身降臨於世,此時的雅典娜沒有記憶,不會行走,不會說話,雖說是降生於世的神明,卻與人類嬰孩無異。”


    她的聲音極為輕柔,其中夾雜著一種淡淡的迷茫,在這靜謐的室內,縈繞於兩人的唿吸之間。


    “我看過上一次的聖戰記載,那位雅典娜女神並未降生在聖域,而是在聖戰開始前幾年才被尋迴。在這期間,她經曆了什麽你們並不知曉,但應該沒人懷疑她會用自己所掌握的力量保護人類吧……”說到這裏,阿娜墨涅不由得露出一個類似自嘲的淡笑。


    “她的一切認知、觀點均來自一個聖鬥士不熟悉的環境,聖域在接她迴來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她之前所受的教導,會讓她利用自己的力量滿足私欲?又或者她有著和別的神明一樣的觀點、認為人類汙染了這個世界、所以需要清除?”


    “你沒有這麽想過吧,因為那是雅典娜,無論經曆了什麽最終都會成長為所有聖鬥士期望的樣子,你是這麽堅信的吧。所以你現在才會坐在這裏和我討論一些沒營養的問題而不是守在雅典娜身邊看著她成長。”阿娜墨涅靠著椅背微微後仰,腳尖點地,小幅度地晃動著,語氣猶如死水般平靜。


    “那麽我呢?我自小在格陵蘭島修行,之後又進入了聖域,我生活在誓要保護大地的聖鬥士之間,以自己身為人類而自豪,我一直在努力,期待可以用自己的雙手、自己的力量保護我所重視的人……但是這樣又如何呢?”


    “你看守著我,生怕哪一天我無法抵擋波塞冬的意誌而變成他的傀儡,我承認這種可能性確實是存在的,就像年幼無知的雅典娜可能被某些存在蠱惑而放棄一直以來堅守的責任一樣。”說到這裏,阿娜墨涅驀然輕笑,聲音短促而尖銳,裹挾著深深的輕蔑與不屑:“瞧,都是不能確定的未來,可你又是怎麽選擇的?”


    說到這裏,她突然收聲,別開頭,屋中仿佛被按下了停止鍵,女孩臉上那種尖刻得仿佛能刺傷人的神態也在一瞬收斂得看不出半點痕跡。


    之後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許久之後,阿娜墨涅神色平靜地睜開眼,她伸手拿迴杯子,將不再冒熱氣的牛奶一飲而盡,隨後起身推開石屋的門。


    “笛捷爾先生,這件事,到此為止吧。”


    一陣夾雜著潮氣寒風猛地撞入室內,吹散了聚在一起的小堆紙灰,火苗跟著劇烈跳動兩下,在陽光的映襯下,顯得有些萎靡。


    “阿娜墨涅……”笛捷爾跟著站起來,猶豫著想說什麽,但在對麵似笑非笑看過來的視線中,到了嘴邊的說辭卻不由自主地咽了迴去,隻是定定地看著她。


    “抱歉,我好像給您帶來了困擾。”阿娜墨涅歪歪頭,在這種對視之中有些赧然地用食指輕輕刮了刮臉頰。隨後,她的語氣逐漸變得輕快起來,之前縈繞在周圍的那種壓抑感亦隨之消散,正常到不可思議,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請您理解,女性每個月總有那麽幾天會變得神經兮兮,而且這次是我違約在先……雖然不甘心,但同樣的錯誤,不會再犯第二次了。”


    她鄭重地衝著屋內的人鞠了一躬,隨後以一種富有節奏感的頻率單腳從石階躍下,很快在鬆軟的雪地上踩出一排完整的腳印,就像小孩子之間的調皮遊戲。


    半晌沒人接話,阿娜墨涅不由得再次轉身,明亮的翠眸中看不出一絲負麵情緒,隻是很單純地望著他,帶著淺淺的疑惑。


    “笛捷爾先生?”


    這種隔閡與不信任是如此之深,深到已經不在乎,所以可以完全無視。


    “……我明白了。“笛捷爾伸手按著自己的眉心揉了揉,唇角輕輕勾起一抹微乎其微的笑意,隨後神色溫溫地看過來。


    不過……已經知道了原因,還來得及,距離那個時候,還有時間。


    “阿娜墨涅,我記得聖域已經將本月的任務派發下來了,可以讓我看看麽?不是輪值,是巡視任務。”


    “……巡視……任務?”阿娜墨涅一呆,麵對如此幹脆利落的話題轉換,一時倒有些適應不來。


    “是的,任務。”笛捷爾側身,抬起一手置於火堆正上方,小小的氣旋若隱若現,火苗仿佛受到召喚似的黯淡下去,隻餘一縷嫋嫋白煙。


    “說起來,以前到是沒見你執行過巡視任務,一直在輪值嗎?”


    “啊……我喜歡輪值,輕鬆一些。”阿娜墨涅目光微偏,長長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不去看那逐漸靠近的影子。另一個原因即使不說,相信眼前這人也心知肚明。


    “那麽,今後考慮接一些巡視任務吧。”笛捷爾緩步走到她的麵前,語氣溫和,意有所指:“對提高實力有幫助,而且會比較有趣,試一試,相信你不會討厭的。”


    此情此景,令阿娜墨涅猛地感到心底閃過一陣微微的刺痛,何曾幾時,那個人也是這樣認真且耐心地指導自己,從修煉,到任務,還有一切生活瑣事。同樣的語氣,讓人升不起拒絕的念頭。


    “好。”


    在迴神之前,她已經聽到自己的應聲,一如過去的乖巧。


    “請多指教,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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