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裕醒來的時候已經是迴到洛陽城的第四天了。四月初正是剛入夏,樹上結了成串的枇杷果,黃澄澄的煞是好看。這一日下了傾盆的雨,落在芭蕉葉上發出唰啦刷啦的聲響,香爐裏飄出清清淡淡的沉香味,混合著安神香使得整個房間都迴蕩著暖融融的氛圍。臥房裏的軟榻上斜臥著一個高梳了雲鬢的美人,那美人一張秀氣的鵝蛋臉,肌膚是白得有些耀眼,一點朱唇半掩,隱約露出幾顆珍珠般的牙齒。


    風裕蹲在軟榻邊伸手挑起一縷發絲細細地嗅聞,一股清清淡淡的海棠花香纏繞在每一縷發絲上,那香氣像是從這美人的身體裏麵往外散發出來,風裕站起身來,重新審視著軟榻上這個已經是自己正妃的美人。


    風裕看著這張臉,美是真的美,可實在是沒想起來自己究竟是覺得這個人哪裏就像了那個人。


    蘇棋這兩日乏得很,裕王爺人倒是完完整整地迴來了,可是確實一點意識都沒有。宮裏來的太醫也診不出什麽毛病,可是自家相公就是不醒。蘇棋衣不解帶忙前忙後親自照料了四天,今日的雨聲實在是助眠,她守著守著就睡了過去,朦朦朧朧醒來的時候,就看到麵前站了個身形高大的男人。


    蘇棋揉了揉眼睛,剛睡醒的眸子還帶了點點水潤的紅,聲音帶了些尚未清醒時的沙啞,還有藏不住的欣喜:“王爺,您醒啦。”


    風裕眉毛一掀,他想起來哪裏像了,這雙水蒙蒙的眸子和這副嗓子。


    蘇棋正要福身行禮,王爺迎娶她次日去皇宮祭先祖上玉牒的時候,皇上就曾一臉嚴肅地跟她講過禮不可廢的道理。卻在禮行了一半的時候被攔腰抱起,向著拔步床的方向走去。帷幔層層疊疊地落下,掩住了一室春光,隻有偶爾泄露出幾聲嚶嚀,驚飛了停在窗口躲雨的小鳥兒。


    偏房裏打瞌睡的小廝被房間裏傳來的令人臉紅心跳的動靜驚醒,他悄悄地掩了門,一溜煙兒跑進灶房給張羅洗澡水去了。然後王爺醒了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裕王府,跟著這消息傳開的還有王爺極寵王妃剛醒就各種折騰的花邊小道消息。


    李炾迴到自己家的時候,裕王醒來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洛陽城,緊隨其後的消息是裕王府世子三日後擺百日酒。


    小丫頭約莫還沒醒,李炾百無聊賴,伸手抹了一把臉給自己變了個模樣就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晃晃蕩蕩地找了個酒館喝酒去了。酒館裏向來人聲鼎沸,李炾找了個角落坐下,要了兩壺酒和兩碟小炒,小二的速度很快,端了五六個盤子上來,隻兩碟是他點的。


    李炾叫住了正要離開招唿下一位的小二:“哎!這些是啥?我沒要這個啊!”


    小二拿搭在肩膀上的布巾擦了擦手,笑眯眯地迴答道:“客官,您剛來可能不知道。咱這悅來酒樓的東家可是個大善人,這不前幾日聽說咱大魏戰神裕王爺醒了,這一高興啊就拍板決定咱這酒樓十日內隻要有客來,就送一碟毛豆一碟花生米和一碟瓜子兒。”


    “這麽迴事兒啊。”李炾點了點頭,揮了揮手示意小二可以走了,小二幹勁兒十足地離開,倆手拍了拍就衝著下一個進門的人去了:“哎,這位客官,裏邊兒請~”


    李炾端了酒杯自斟自酌,旁邊桌上有人在聊著不知從哪聽來的八卦秘聞,說著裕王爺極寵王妃,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來。李炾聞言隻是輕輕哼出了一聲,眉眼間頗有幾分看不上的意思。李炾撫了撫胸膛,胸口處還有輕微的抽痛感,正巧這時有人提起裕王爺是個祥瑞之人,提起那日白魚護持。李炾這時倒是真不屑地笑出來了,世人隻見眼前的祥瑞,誰又清楚這所謂祥瑞之人究竟是怎麽迴事。李炾憂心忡忡地抬頭看向明府的方向,心想著也不知道那小丫頭恢複的怎樣了,是不是已經醒了。


    轉眼三日已過,洛陽城三十裏長街被一片喜慶的顏色淹沒。裕王府門口守著的是穿了喜慶衣服的裕王手下最精銳的一批人手,整個裕王府雖然看起來熱鬧喜慶,卻每隔幾步都有打扮地幹練的小廝到處巡視,興許會有無知的婦人會覺得這是裕王極端重視的表現,朝中大臣卻嗅出些不同尋常的味道,京中的局勢像是突然緊張起來,連路邊的小販似乎都察覺到了這絲緊張的氣氛,叫賣的聲音都小了許多。裕王府除了在後花園擺了正宴之外,還在王府門口擺了流水宴,那些人群中間或夾雜著零星幾個穿著飛魚服的錦衣衛,李炾看著身邊探頭探腦的人皺了皺眉,心中想著果然皇帝的心思難猜。


    長街上的熱鬧根本影響不了明府的低氣壓,元氣大傷的明珠到現在還在沉睡狀態,憂心忡忡的明夫人已經守了她三天了,捏著帕子的手白皙纖細,對著一身風塵剛從涼州趕迴來的明老爺一頓埋怨。


    皇帝親臨了裕王世子的百日宴,廳堂中的高位上,除了皇帝還坐著已離宮數十年的大長公主。奶娘小心翼翼地抱了繈褓裏的小世子出來見禮,小小的一團惹人稀罕的緊,大長公主接了小世子抱著哄了一會兒,任誰都能看出大長公主對小世子的喜愛,蘇尚書捋著胡子笑嗬嗬地看著,心裏暗喜著自己早有先見之明。他偷眼看著坐在高位上的皇帝,也不知是屋子裏光線問題還是什麽別的,他硬是從那張笑臉裏看出了陰晴不定的意味。。


    迴到皇宮的皇帝砸了三個硯台,上好的徽州墨濺得到處都是,禦書房外守著的禁衛軍抖了抖。皇上近來越發的暴躁不好伺候了,老太監李福全一邊倒茶一邊想,大概是真的越來越不放心裕王了吧。帝心難測啊,搖著拂塵從禦書房退出來的老太監想著,幾個時辰前還能笑著恭喜的人轉頭就能商量著下手暗殺了。他站在禦書房外守著,影影綽綽的幾個影子投在門上糊著的上好高麗紙上,那身上帶著的殺氣令人心悸,老太監想著,所謂狡兔死良狗烹也不過如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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