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晚冬的薄雪飄飄揚揚的下了一整夜,給西風郡洛萊科子爵的城堡披上了一層銀裝。高大的塔樓、穀倉,以及城堡附近的田野、村莊、河流全都化為白色的世界,若非煙囪裏麵嫋嫋升起的炊煙,幾乎有種遺世而獨立的死寂。城堡高牆一角的守衛小屋裏,一小隊值夜的守衛士兵打著哈欠,撥弄著麵前已經快要熄滅的火盆,一麵烤火,一麵等待著接班士兵的到來。


    這原本應該是一個非常平靜的早上,然而就在幾個士兵腦袋一點一點的打著瞌睡的時候,一陣急驟如擂鼓的馬蹄聲傳來,讓他們紛紛驚醒,麵麵相覷。


    守衛隊長睡眼惺忪的揉著麵頰,站起來靠近窗口,放眼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金色的陽光照耀之下,潔淨的雪原顯得有些有些刺眼,守衛隊長眯著眼睛看了半天,才看到有一隊全副武裝的騎兵正沿著道路飛馳而來。


    這些騎兵護衛著一輛裝飾奢華的馬車,車輪轔轔,碾碎潔白的冰雪。一麵旗幟緊隨在馬車後麵,紅色的旗麵迎風招展,鮮豔如一團跳躍的火焰,不過由於距離還遠,看不清上麵的家族徽章,隻能模模糊糊看出一點藍色。


    “這麽早,又剛下完雪,究竟是那位貴族老爺前來拜訪呢?”守衛隊長抱怨著離開窗口,然後踢了踢距離自己最近的士兵,“你,去把這事情通報給李奎爾總管,免得等一會接待的時候亂了手腳。”


    那名士兵的臉上露出明顯不情願的表情,“隊長大人,饒了我吧,說不定那些人隻是路過這裏而已。”


    “即使是路過,按照這些貴族老爺的尿性,也必然會到城堡來拜訪一下。”守衛隊長朝腳下啐了一口,然後舉起戴著鐵手套的巴掌,“你去不去?皮緊了不是?”


    那名士兵連滾帶爬衝出守衛小屋的時候,馬車已經快要駛到城堡的大門附近了。眼看城堡在望,為首的騎士做了個手勢,幾十人的隊伍立刻以整齊劃一的姿態勒緊韁繩,馬車和戰馬的速度在同一時刻慢了下來,配合之默契,令在城頭看到這一幕的守衛隊長為之乍舌。


    “就連西風郡城的城衛軍精銳騎兵恐怕都做不到這一手,看來這次拜訪子爵大人的貴族老爺,身份恐怕不一般啊。”


    洛萊科子爵的爵位雖然不低,但是卻稱不上西風郡舉足輕重的人物,家族領地貧瘠,所居住的城堡狀態也不甚佳,遠遠看去還好,實際上好幾處塔樓都因為年久失修而被廢棄,空空洞洞的窗口和滿是裂痕的塔頂早已成為烏鴉、麻雀和其他野鳥的安樂窩,入暮之後,還有許多蝙蝠出沒。


    正因為如此,城堡的守衛隊長也不是什麽騎士或者準騎士,隻是一位有過邊境戰爭經驗的老兵而已。當一位看上去很年輕的騎手策馬而來,在護城壕溝對麵吹響號角的時候,他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西風郡亞留斯城城主之女,霍夫曼子爵唯一正統繼承人,菲麗西提?霍夫曼小姐前來拜訪洛萊科子爵,請予以通傳。”年輕騎手一麵大聲唿喊,一麵將手中的旗幟展開。守衛隊長看清了旗幟上的家族徽章——鮮紅底色,蔚藍波濤上漂浮著白色的船影——從來沒有見到過的陌生徽章。


    “請稍等,我已經讓人通報總管大人,很快就會有迴音。”守衛隊長揚聲迴答,然後轉過頭,吩咐另一名士兵說,“去催一下李奎爾總管,就說客人已經表明身份,是……霍夫曼子爵的女兒,還有二十多名全副武裝的護衛隨從。”


    “哎,說不定是位漂亮的貴族小姐?”那名士兵眨了眨眼睛,把腦袋湊近窗口,又被守衛隊長狠狠一巴掌拍了迴去,“漂亮不漂亮,都不是你能夠關心的問題,還不快去!”


    菲麗西提?霍夫曼小姐一行並沒有等待多久,一扇邊門打開,隨後放下了一道簡陋的木板橋,恰好可以橫跨幹涸的護城壕溝。李奎爾總管帶著幾名衣著體麵的仆人迎了出來,向著馬車恭恭敬敬的鞠躬致意。


    “我是這座城堡的總管李奎爾,洛萊科子爵派我來向菲麗西提小姐致以問候,並且表達他的歉意。”李奎爾總管用彬彬有禮,然而卻帶著一股裝腔作勢味道的語氣說,“因為子爵大人偶感風寒,現在身體不適,沒辦法接待尊貴的霍夫曼家族繼承人,如果各位有什麽需求,請盡管向我提出,洛萊科子爵吩咐我,一定盡力滿足各位的需要。”


    馬車毫無動靜,周圍的護衛騎兵同樣一動不動,宛如精鋼鑄造的雕塑群像,隻有那位年輕的騎手從馬背上俯視著總管一行,眸子裏麵閃爍著若有所思的光芒。這個舉措毫無疑問有些失禮,而且隱隱流露出某種程度的威脅。總管身後的仆從裏麵有人不安的動了動身體,不過李奎爾總管神色不變,得體的笑容宛如麵具一般掛在臉上。


    “看來最近一段時間,可怕的流行性感冒正在肆虐西風諸領,就連住在城堡裏麵的領主大人也未能幸免。”年輕騎手用略帶嘲諷的語氣說,“李奎爾總管,要不要讓我們隨行的草藥學士為洛萊科子爵做個診斷?有些病雖然看上去不怎麽可怕,實際上卻能夠對生命造成威脅呐。”


    “洛萊科子爵已經服下了草藥學士開的方子,正在好轉,隻是身體還有些虛弱。”李奎爾總管一口迴絕說,“多謝好意,不過應該是不必麻煩了。”


    “第六位生病的領主,第六次明確的拒絕會麵。”年輕騎手從懷裏掏出一張羊皮紙,毫不在意的用手指劃了一下,似乎是去掉了一個名字,“都說西風郡的貴族老爺全長了雙兔子耳朵,一點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們,現在看來,這話一點都不假。”


    李奎爾總管的笑容麵具有些開裂,脊背挺起,眼睛裏麵流露出不悅的神色,“這是不折不扣的汙蔑,先生,你必須收迴你的言辭。”


    “究竟是不是汙蔑,你心裏清楚得很。”年輕騎手的臉色雖然有些異樣的蒼白,然而雙眼之中卻燃燒著渴求戰鬥的熾熱火焰,“我不會收迴這句話,如果洛萊科子爵大人無法接受的話,那麽隨便他選擇什麽方式來解決——騎馬、步行、徒手、弓箭,或者舞刀弄槍,茹曼?勞倫斯一概不會拒絕。”


    李奎爾總管臉色陰沉,滿麵怒容,然而在他看到年輕騎手豎起一根手指,指尖綻放出一線鬥氣光芒之後,憤懣的表情就全都轉化為同等程度的驚駭。“洛萊科子爵大人一向性格寬厚,不喜歡武力解決問題,完全能夠容忍你的不當言辭。”他口齒便給的撒謊說,同時朝身後的仆役們打了個手勢,讓他們先行返迴城堡。“請你不要誤會洛萊科子爵大人的意思。如果身體好轉的話,子爵大人一定會去拜訪菲麗西提小姐,希望菲麗西提小姐能夠提供一個住址。”


    “北洛可可商會總部所在地,匕傷群島的方岩城。”年輕騎手一麵宣布說,一麵撥轉馬頭,“這也是第六次了,總管先生,希望洛萊科子爵大人不會後悔今天的選擇。”


    李奎爾總管的麵頰又一次抽搐起來,不過沒等他再說什麽,年輕騎手輕踢馬刺,戰馬發出一聲響亮的嘶鳴,朝著馬車的方向奔去。


    沒過半分鍾,那輛屬於霍夫曼家族的馬車就幹幹脆脆的掉頭,然後在眾多騎兵們的護衛下,沿著來時的道路疾馳而去,留下的隻有騰起的蒙蒙雪粉,還有滿心狐疑的總管先生。


    等到李奎爾總管返迴城堡,並且在鋪著舒適軟墊和爐火熊熊的臥室裏把一切匯報之後,就輪到洛萊科子爵滿麵不解了。


    “這真奇怪,一連拜會了這麽多立場不同的貴族領主,霍夫曼家族的那個小丫頭究竟想要做什麽呢?”洛萊科子爵摸著短短的胡須,另一隻手把玩著裝有半杯橙紅色液體的牛角杯。“難道她真這麽幼稚,認為隻是憑借一紙文書,就能從堂堂‘虓眼死神’托馬德?安那裏奪迴亞留斯城的城主寶座?”


    李奎爾總管沒有開口,因為已經為洛萊科子爵服務了二十年的他十分清楚,子爵不是需要從自己這裏得到什麽意見,而隻是一種習慣,一種自問自答的思考方式罷了。


    “不,就是她真的能夠獲得我們這些人的支持,對於爭奪亞留斯城主寶座來說,也不過是一顆無足輕重的砝碼而已,畢竟沒有人會為了屬於別人的利益去拚死拚活。”洛萊科子爵抿了一口甜酒,繼續用喃喃低語進行著分析,“在西風郡,除了郡守龐多克伯爵之外,沒有第二股勢力能夠與塔爾隆要塞的英雄稍作對抗,但是龐多克伯爵一貫明哲保身,立場搖擺,無論如何也不會支持霍夫曼家族的遺孤。李奎爾,你怎麽看?”


    “老爺說得對。”李奎爾總管語氣平板的迴答說。“菲麗西提小姐恐怕得不到任何支持,隻能失望而歸。”


    “現在讓我唯一感到奇怪的就是,為什麽北洛可可商會的斯帕克爵士會全力支持這個小丫頭,連他重金組建的精銳護衛全都派了出來。難道他看不出來,光憑著商會的財富和人手,就是全都壓上去,也根本不是死神騎士團的對手嗎?”洛萊科子爵有些惋惜的看著杯底殘酒,然後全都倒進嘴裏,心滿意足的歎了口氣,“美妙極了,阿諾德酒莊的上等貨,最新一季……要知道,自從家族領地衰敗之後,我有十多年沒有品嚐過這麽好的東西了。李奎爾,斯帕克爵士還送來了什麽?”


    “很多東西,足足十輛大車,而且都是上等貨,總價值估算在一百到一百五十枚金獅鷲之間。”李奎爾總管的臉上頭一次浮現出微笑,“今年領地的收成不太好,有了這些東西,我總算是不再擔憂要怎麽過冬了。”


    “恐怕……還要繼續麻煩你操心過冬的事情。”洛萊科子爵滿心不舍的看著空空如也的杯底,然後把牛角杯放迴身邊的橡木矮桌,“這些禮物價值不菲,足足頂的上洛萊科家族所有領地半年的收成,燙手得很啊。”


    “老爺,斯帕克爵士並沒有明確說出請您伸出援手的請求,您完全可以心安理得的收下那些禮物啊。”李奎爾總管很不情願的迴答說。“而且這樣做的又不隻是一兩個家族,拿藩鎮的戴維爵士、普蘭娜女爵士、凱龍城堡的胡裏安騎士,還有桑恩領的桑恩男爵,他們都收下了禮物。”


    “還是算了,與口腹之欲相比,我更害怕來自虓眼死神的憤怒。”洛萊科子爵略一遲疑,苦笑著搖了搖頭,“李奎爾,告訴下人,除了那桶已經打開的甜酒之外,其他東西——不管是臘肉、麵粉,還是蜂蜜、黃油,全都裝車送迴北洛可可商會的店鋪,順便帶句話給斯帕克爵士,感謝他的好意,這筆贈禮,我有心拿,沒命受得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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