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翔交上入黨申請書,悶頭在宿舍做了兩禮拜真題模擬,終於考完了四級。四級一考完感到渾身輕鬆,大二一年最重要的一件事就算是過去了。
對他來說是這樣,對其他大二生來說也是如此。離期末考試還有比較長的時間,遠遠沒到老師劃重點的時候。於是接下來一個可以作為兩件大事之間緩衝的放鬆日子就是平安夜,提前一個多星期,學校裏外就有些勤工儉學的學生擺攤賣起了東西。
張子翔現在有了女朋友,平安夜就不能再當做普通的日子過了。他不知道怎麽辦好,就去問李磊和吳景男,這兩人的方案不太一樣,隻有一點是重合的,就是跟女朋友一起吃完晚飯壓馬路。
張子翔用了整整一個晚上,圍著校本部跑了一整圈。最後選中的是出東門往南走一家火鍋店,比較幹淨,不是大鍋混在一起,都用各自的小鍋。冬天裏人聲鼎沸,特別有氣氛。
平安夜這天,下起了這個冬天第一場雪。張子翔路過路邊攤的時候買了個蘋果,象征平平安安。一個普通蘋果外麵包上彩色的塑料紙,要了他五塊錢。
楊佳在天色擦黑時下樓,穿著一件毛茸茸的帽衫,不知道是什麽牌子的。楊佳總喜歡買這個牌子,很有特點,後麵帽子上一直都有兩隻或長或短的耳朵。
兩個人吃完飯出來,路燈已經全亮了,雪還在下。人行道上十分喧鬧,雪被來來往往的行人踩著,積不下,樹坑裏已經落了薄薄一層白。走在路燈光線下的時候,能看見細小的雪花在橘色光照下輕盈地舞動。張子翔問:“蠟筆小新看過嗎?”接著對天空吹了幾口氣,說:“嗚嗚——火車。”
楊佳被他逗得咯咯直笑,隔著飄散的哈氣,她的眼睛特別晶瑩。她沒戴圍巾,大概是從火鍋店出來更覺得外麵冷,臉凍得有點紅。張子翔就把自己脖子上的圍巾摘下來,圍在楊佳脖子上。
楊佳仰著頭,笑得特別幸福。她從包裏掏出一個紙袋,說:“本來想晚點給你的,沒辦法了。”
張子翔拆禮物,打開袋子,裏麵是一條手織的圍巾。因為這段時間張子翔一直圍著格子圍巾,楊佳也給他織的格子,淺淺的灰,淺淺的藍,還有白。這幾種顏色放在一起,特別幹淨。
張子翔立刻把圍巾圍在自己脖子上。楊佳看著他,微微地笑。
吃火鍋掌握不好量,張子翔悲摧地又吃多了。楊佳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兩人一路慢慢地走向東門。路上人一直不見少,踏著雪,全是一對對的情侶。他發現楊佳的目光偶爾會落到那些人牽著的手上,猶豫一下,牽起了楊佳的手。
楊佳抬頭看了看他,眼中有某些濕潤的東西一閃而過。張子翔向她笑笑。
這是兩人第一次牽手。說實話,張子翔並不是很喜歡這種行為,他覺得戀愛和兩人的相處應該是比較私密的東西,不好曬在大庭廣眾之下。
但很多時候,他確實覺得自己對楊佳有所虧欠。別的情侶都會擁抱,牽手,接吻,每天膩在一起,他倆卻不是。
他知道,楊佳大概也是那種本性黏人,喜歡撒嬌的小女生。但是她很懂事,張子翔不來找她,她就也從來不會過分要求張子翔分出更多時間跟她在一起。張子翔每日給她帶早飯,偶爾一起吃午飯,晚上了,通一個電話,平時上課的時候坐在前後排,其他時間,幾乎可以說是一點交集也沒有。
李磊跟張子翔上課坐在一起,又住在一個宿舍,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有一次,還說過他:“你這個男朋友當得模範是模範,可是,怎麽那麽像個保鏢?”
張子翔牽著楊佳避開迎麵而來的人,偷偷去看她格外幸福的臉。楊佳的唇角噙著笑,在這一個瞬間,張子翔突然覺得偶爾牽下手也挺好。遠處有些火光迎著模糊的雪霧飛上去,在夜色裏一閃一閃。他想起來去年平安夜的時候路過操場,好像有許多人在那裏放孔明燈。
這時,楊佳拉了下他,指向路邊一家店。那家店的燈光柔和,光線從玻璃門透出來,在落雪的街上看著很溫暖。
“平常你總是給我買這裏的東西,今天換我請你吧。”
張子翔順著楊佳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正是“如你所見”。平安夜的時候總是特別忙,去年他還自由,就去了幫忙,人多得停不下。
此時那裏的門也是一直在開關。許多人走進去,也有許多人走出來。張子翔看著玻璃門,忽然有了一種突如其來的背叛感。
他猶豫了下:“都二十了,別那麽乖。跟我學點壞,我請你喝酒。”
“我才不乖。而且你又不喝。”
“我酒精過敏嘛。可以看著你喝。”
張子翔一打岔,這個提議不了了之。最後,兩人一人一罐汽水,來到操場上放燈。
張子翔口袋裏一直帶著打火機,他看著楊佳把孔明燈點燃。氣體很快吹脹了薄薄的紙罩,燈晃晃悠悠,向著天空飛過去。雪此時已經積得有點厚了,操場上一片銀白,反著路燈的光,一片寬闊的地方都很亮。楊佳對張子翔的所有想法都毫無所知,一臉笑容地說:“許願吧。我聽學姐說,對著孔明燈許願特別靈。”
她說著,真的閉起眼睛許了個願。
“我想張子翔永遠健康幸福,還想張子翔永遠和我在一起。”
張子翔看著楊佳閉上眼睛含著溫柔的笑許願,她的樣子特別認真。楊佳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張子翔注視著她,有點羞:“你怎麽沒閉眼睛?許願了嗎?”
張子翔笑了笑,轉移話題:“哪有許願這麽大聲地說出來的。說出來了,還能靈嗎?”
楊佳笑,很調皮:“第一個靈是肯定的,第二個嘛,就看你了。”
張子翔伸出手,把楊佳擁進懷裏。這是兩人第二次擁抱,因為楊佳比第一次時穿得多些,這次擁抱變得更踏實。
他低著頭。楊佳把頭埋在他懷裏,肯定是在笑,可他卻隻感到安靜。這是頭一次,他感覺之前看到的一句話說得很對:兩個人的心隔著層層的衣服,每一層都是阻礙。
以前認為這句話矯情,現在他卻覺得這是真理。自打和他在一起之後,楊佳一直處在智商為零的狀態,可他不。反倒因為每次和楊佳在一起時心裏平靜,還覺得自己智商變高了。但他仍然確定自己可以和楊佳一起走下去,雖然他對她的感情大概不是愛,可兩人之間為什麽不能直接產生親情呢?在他看來,這並沒有什麽不好。
操場上還有許多對情侶在放燈。張子翔抬頭看著飛上天空的那些光點,抱著楊佳,思考剛剛看到“如你所見”時心裏忽然泛起的那種不安。嚴格來說,並不是不安,是缺失感,好像有什麽重要的事情沒有做。
可是他想了很久,把作業,考試,入黨申請都過了一遍,卻始終想不到。
******
把楊佳送迴宿舍後,張子翔的心有點亂,就走出東門,繼續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
宿舍樓鎖門是十二點,此時才十一點半,還有半個小時。他出來的時候是十點半,走了一個小時,街上的行人逐漸少了,然後變成偶爾的一兩對,一兩個,最後空無一人。
他向南走著。雪還在下,剛才吃過的那家火鍋店已經打烊了。
張子翔在路燈下站了會。幾個小時之前,楊佳在這裏拿出送他的禮物,就是現在他脖子上這條圍巾。大概李磊他們都認為送禮物是常識,沒有特意說,他忘了給楊佳準備禮物,自己的圍巾就和蘋果一起送給了她。那條圍巾本來是和雪藏起來的大衣一起買的,當時買的時候覺得很搭。就這麽送出去,他心裏真有點舍不得。
那條圍巾應該還沒下架。哪天有空了出去一趟,再去買一條。不過在學校裏是不能圍了,在楊佳麵前他的圍巾絕不能換,至少這點他還明白。
街道另一頭遙遙來了一個黑影。逐漸近了,是一輛自行車。自行車經過一杆杆路燈,影子由長變短又由短變長,看著特別喜感。張子翔靠在樹上,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那輛車是山地,張子翔認得,車架子的線型很流暢,是美利達的挑戰者。自行車騎到他麵前,看見人,他愣了一下。騎車的人同時也看清了他,一個急刹。
“這麽晚怎麽還在外麵?”
“下雪空氣好,外邊走走。”張子翔迴答,“你呢?剛迴家?”
“資料忘拿了,來取一趟。”梁則正說,“快過年了,外麵不安全。趕緊迴去,我送你。”
“不用。”見他真下了車,張子翔搖頭。這人比他還矮一截,而且那麽瘦,真的碰到歹徒,還不一定誰保護誰。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張子翔忙去看,是楊佳。梁則正把自行車掉了個頭,開始往迴走。
張子翔見攔不住,隻得一邊接起電話一邊跟上去。他的手機一直沒有換,聽筒聲音還是特別大,楊佳的聲音在寂靜的街道上帶著微微的迴音,十分清晰。
“張子翔,今天我特別高興,真的,謝謝你。”
梁則正在張子翔前麵走著。張子翔看著他黑色的外套和斜挎包,還有那輛白色的自行車,一時沒有做出迴答。幾秒後,才反應過來,忙補救:“我出來了。太晚睡覺不好,別高興了,早點睡。明天早晨吃什麽?”
楊佳大概以為張子翔出了宿舍去樓道,在話筒另一邊帶著笑意說:“什麽都行。你快迴去吧,不說了,外麵冷。”
張子翔嗯了一聲。雖然知道就這麽順著掛了不太好,卻因為梁則正在前麵走著,莫名覺得說多了十分尷尬。
於是他說了句晚安,楊佳笑著掛了。手機拿在手裏,張子翔想了想,幹脆關了機。
他把手機塞進褲兜裏,本想快走兩步趕上梁則正,最終卻沒有。他在斜後方落下幾步,觀察著梁則正的背影。雪越下越大,落在他身上的化掉了一些,還有些雪粒粘在衣服的纖維上,頭發上,圍巾上。因為他整個人都是深色的,那些閃光的顆粒在路燈的光線下看著很清楚。
然後張子翔注意到,梁則正推著車的手並沒有戴手套。大概是冷,壓在車把上,握著拳。
他趕上去,叫:“梁哥。”
“嗯?”梁則正側頭。
“你沒帶著手套?”
“出來時候忘了。就這麽一小段路。”
張子翔摘下自己的手套,一手抓住自行車的把立。“我替你推會,你先把手套戴上。我手能揣兜裏,路上不冷。”
梁則正看看他,接過手套戴上了。很快又接迴自行車,繼續向前走。張子翔問:“你不是有車嗎,怎麽不開。”
梁則正迴答:“不愛開。平時東西不多就騎車。”
“我也沒見過你騎車啊。不過老師騎這種車是挺奇怪的。”
“所以我把車放在隔一條街,走過去再騎。”
他說這話的時候低頭看了一眼自行車,顯出些十分年輕的小狡黠。張子翔覺得那個神色有點像是做了壞事沒有被發現,偷偷得意的孩子。那雙特別黑的瞳仁向下方移動,很快又抬了上來,目視前方。
“我那輛車也是美利達,公爵。”張子翔說,“一直保養著,我覺得,它至少還能陪我走一趟川藏線。”
“川藏線一個人不太|安全,最好結伴。”
“對呀,我知道。”張子翔終於發現了共同話題,“不過人太多也不好,最好是幾個關係好的。路上走著,商量好了隨時能停下來玩。”
他說著,看梁則正身上的雪花,聲音低下來:“這麽大雪,本來沒想讓你送,幾步路有什麽不安全的。要不是正好進電話……”
“女朋友打電話,是快點接對。”梁則正說。
張子翔心裏一抖,說:“什麽女朋友?”
“剛才打電話那個。不是?”
“……是。”張子翔猶豫了一下,突然覺得很不高興。
梁則正瞥他一眼,隨口道:“圍巾也換了。”
“女朋友織的。”張子翔說。
大概是從張子翔的態度判斷出來他不太喜歡這個話題,梁則正接下來沒有再說話。幾分鍾後,兩人走到宿舍樓下,樓門開著,大廳燈也還在亮著,因為馬上就要關門了,走廊裏一個人也沒有。
“進去吧。以後注意人身安全,別在外麵待這麽晚。”梁則正說。
張子翔站在空蕩蕩的樓門口看著梁則正推車轉身,踏上映著雪光的青白色大路。自己那雙黑白條手套戴在他手上,形狀特別好看。
“梁哥。”他突然跳下台階,喊梁則正。
梁則正停下腳步迴頭,一隻手整了下包。
“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梁則正迴。張子翔目視他上車,他起步後調了下速,很快沒入雪夜。再也看不見那個背影後,不知為什麽突然覺得心裏有點空,張子翔歎了口氣。
進門的時候大家都沒睡,陸越峰難得沒寫作業,正坐在床上玩手機。李磊早迴來了,正扯著絆腳的網線,大概在打他不需要組隊所以不怕掉線的網遊。向笑天還是在看書,見張子翔進來,抬頭說:“這迴不是小豆兒說,我都以為你開房去了。”
“開什麽房。”張子翔說,有點怔,“十點多我就把楊佳送迴去了。”
“那你這麽長時間跟外頭幹什麽呢,搞外遇?”李磊損他。
“別提了。”張子翔苦笑,“我把楊佳送迴去之後又在外邊自己溜達了會,正要迴來呢,碰見梁則正了。楊佳正好在這時候來了個電話。”
“你都這麽大了,還怕他管你早戀?真早戀了他也不能給你瞎掛科啊。”陸越峰關上他的軍事版,低頭瞅了張子翔一眼,“打就打唄,至於嗎?瞧你那臉,跟被捉奸在床了似的。”
張子翔僵立在宿舍中央。這句話像是突然戳中了某個痛點,他悚然一驚。
對他來說是這樣,對其他大二生來說也是如此。離期末考試還有比較長的時間,遠遠沒到老師劃重點的時候。於是接下來一個可以作為兩件大事之間緩衝的放鬆日子就是平安夜,提前一個多星期,學校裏外就有些勤工儉學的學生擺攤賣起了東西。
張子翔現在有了女朋友,平安夜就不能再當做普通的日子過了。他不知道怎麽辦好,就去問李磊和吳景男,這兩人的方案不太一樣,隻有一點是重合的,就是跟女朋友一起吃完晚飯壓馬路。
張子翔用了整整一個晚上,圍著校本部跑了一整圈。最後選中的是出東門往南走一家火鍋店,比較幹淨,不是大鍋混在一起,都用各自的小鍋。冬天裏人聲鼎沸,特別有氣氛。
平安夜這天,下起了這個冬天第一場雪。張子翔路過路邊攤的時候買了個蘋果,象征平平安安。一個普通蘋果外麵包上彩色的塑料紙,要了他五塊錢。
楊佳在天色擦黑時下樓,穿著一件毛茸茸的帽衫,不知道是什麽牌子的。楊佳總喜歡買這個牌子,很有特點,後麵帽子上一直都有兩隻或長或短的耳朵。
兩個人吃完飯出來,路燈已經全亮了,雪還在下。人行道上十分喧鬧,雪被來來往往的行人踩著,積不下,樹坑裏已經落了薄薄一層白。走在路燈光線下的時候,能看見細小的雪花在橘色光照下輕盈地舞動。張子翔問:“蠟筆小新看過嗎?”接著對天空吹了幾口氣,說:“嗚嗚——火車。”
楊佳被他逗得咯咯直笑,隔著飄散的哈氣,她的眼睛特別晶瑩。她沒戴圍巾,大概是從火鍋店出來更覺得外麵冷,臉凍得有點紅。張子翔就把自己脖子上的圍巾摘下來,圍在楊佳脖子上。
楊佳仰著頭,笑得特別幸福。她從包裏掏出一個紙袋,說:“本來想晚點給你的,沒辦法了。”
張子翔拆禮物,打開袋子,裏麵是一條手織的圍巾。因為這段時間張子翔一直圍著格子圍巾,楊佳也給他織的格子,淺淺的灰,淺淺的藍,還有白。這幾種顏色放在一起,特別幹淨。
張子翔立刻把圍巾圍在自己脖子上。楊佳看著他,微微地笑。
吃火鍋掌握不好量,張子翔悲摧地又吃多了。楊佳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兩人一路慢慢地走向東門。路上人一直不見少,踏著雪,全是一對對的情侶。他發現楊佳的目光偶爾會落到那些人牽著的手上,猶豫一下,牽起了楊佳的手。
楊佳抬頭看了看他,眼中有某些濕潤的東西一閃而過。張子翔向她笑笑。
這是兩人第一次牽手。說實話,張子翔並不是很喜歡這種行為,他覺得戀愛和兩人的相處應該是比較私密的東西,不好曬在大庭廣眾之下。
但很多時候,他確實覺得自己對楊佳有所虧欠。別的情侶都會擁抱,牽手,接吻,每天膩在一起,他倆卻不是。
他知道,楊佳大概也是那種本性黏人,喜歡撒嬌的小女生。但是她很懂事,張子翔不來找她,她就也從來不會過分要求張子翔分出更多時間跟她在一起。張子翔每日給她帶早飯,偶爾一起吃午飯,晚上了,通一個電話,平時上課的時候坐在前後排,其他時間,幾乎可以說是一點交集也沒有。
李磊跟張子翔上課坐在一起,又住在一個宿舍,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有一次,還說過他:“你這個男朋友當得模範是模範,可是,怎麽那麽像個保鏢?”
張子翔牽著楊佳避開迎麵而來的人,偷偷去看她格外幸福的臉。楊佳的唇角噙著笑,在這一個瞬間,張子翔突然覺得偶爾牽下手也挺好。遠處有些火光迎著模糊的雪霧飛上去,在夜色裏一閃一閃。他想起來去年平安夜的時候路過操場,好像有許多人在那裏放孔明燈。
這時,楊佳拉了下他,指向路邊一家店。那家店的燈光柔和,光線從玻璃門透出來,在落雪的街上看著很溫暖。
“平常你總是給我買這裏的東西,今天換我請你吧。”
張子翔順著楊佳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正是“如你所見”。平安夜的時候總是特別忙,去年他還自由,就去了幫忙,人多得停不下。
此時那裏的門也是一直在開關。許多人走進去,也有許多人走出來。張子翔看著玻璃門,忽然有了一種突如其來的背叛感。
他猶豫了下:“都二十了,別那麽乖。跟我學點壞,我請你喝酒。”
“我才不乖。而且你又不喝。”
“我酒精過敏嘛。可以看著你喝。”
張子翔一打岔,這個提議不了了之。最後,兩人一人一罐汽水,來到操場上放燈。
張子翔口袋裏一直帶著打火機,他看著楊佳把孔明燈點燃。氣體很快吹脹了薄薄的紙罩,燈晃晃悠悠,向著天空飛過去。雪此時已經積得有點厚了,操場上一片銀白,反著路燈的光,一片寬闊的地方都很亮。楊佳對張子翔的所有想法都毫無所知,一臉笑容地說:“許願吧。我聽學姐說,對著孔明燈許願特別靈。”
她說著,真的閉起眼睛許了個願。
“我想張子翔永遠健康幸福,還想張子翔永遠和我在一起。”
張子翔看著楊佳閉上眼睛含著溫柔的笑許願,她的樣子特別認真。楊佳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張子翔注視著她,有點羞:“你怎麽沒閉眼睛?許願了嗎?”
張子翔笑了笑,轉移話題:“哪有許願這麽大聲地說出來的。說出來了,還能靈嗎?”
楊佳笑,很調皮:“第一個靈是肯定的,第二個嘛,就看你了。”
張子翔伸出手,把楊佳擁進懷裏。這是兩人第二次擁抱,因為楊佳比第一次時穿得多些,這次擁抱變得更踏實。
他低著頭。楊佳把頭埋在他懷裏,肯定是在笑,可他卻隻感到安靜。這是頭一次,他感覺之前看到的一句話說得很對:兩個人的心隔著層層的衣服,每一層都是阻礙。
以前認為這句話矯情,現在他卻覺得這是真理。自打和他在一起之後,楊佳一直處在智商為零的狀態,可他不。反倒因為每次和楊佳在一起時心裏平靜,還覺得自己智商變高了。但他仍然確定自己可以和楊佳一起走下去,雖然他對她的感情大概不是愛,可兩人之間為什麽不能直接產生親情呢?在他看來,這並沒有什麽不好。
操場上還有許多對情侶在放燈。張子翔抬頭看著飛上天空的那些光點,抱著楊佳,思考剛剛看到“如你所見”時心裏忽然泛起的那種不安。嚴格來說,並不是不安,是缺失感,好像有什麽重要的事情沒有做。
可是他想了很久,把作業,考試,入黨申請都過了一遍,卻始終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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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楊佳送迴宿舍後,張子翔的心有點亂,就走出東門,繼續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
宿舍樓鎖門是十二點,此時才十一點半,還有半個小時。他出來的時候是十點半,走了一個小時,街上的行人逐漸少了,然後變成偶爾的一兩對,一兩個,最後空無一人。
他向南走著。雪還在下,剛才吃過的那家火鍋店已經打烊了。
張子翔在路燈下站了會。幾個小時之前,楊佳在這裏拿出送他的禮物,就是現在他脖子上這條圍巾。大概李磊他們都認為送禮物是常識,沒有特意說,他忘了給楊佳準備禮物,自己的圍巾就和蘋果一起送給了她。那條圍巾本來是和雪藏起來的大衣一起買的,當時買的時候覺得很搭。就這麽送出去,他心裏真有點舍不得。
那條圍巾應該還沒下架。哪天有空了出去一趟,再去買一條。不過在學校裏是不能圍了,在楊佳麵前他的圍巾絕不能換,至少這點他還明白。
街道另一頭遙遙來了一個黑影。逐漸近了,是一輛自行車。自行車經過一杆杆路燈,影子由長變短又由短變長,看著特別喜感。張子翔靠在樹上,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那輛車是山地,張子翔認得,車架子的線型很流暢,是美利達的挑戰者。自行車騎到他麵前,看見人,他愣了一下。騎車的人同時也看清了他,一個急刹。
“這麽晚怎麽還在外麵?”
“下雪空氣好,外邊走走。”張子翔迴答,“你呢?剛迴家?”
“資料忘拿了,來取一趟。”梁則正說,“快過年了,外麵不安全。趕緊迴去,我送你。”
“不用。”見他真下了車,張子翔搖頭。這人比他還矮一截,而且那麽瘦,真的碰到歹徒,還不一定誰保護誰。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張子翔忙去看,是楊佳。梁則正把自行車掉了個頭,開始往迴走。
張子翔見攔不住,隻得一邊接起電話一邊跟上去。他的手機一直沒有換,聽筒聲音還是特別大,楊佳的聲音在寂靜的街道上帶著微微的迴音,十分清晰。
“張子翔,今天我特別高興,真的,謝謝你。”
梁則正在張子翔前麵走著。張子翔看著他黑色的外套和斜挎包,還有那輛白色的自行車,一時沒有做出迴答。幾秒後,才反應過來,忙補救:“我出來了。太晚睡覺不好,別高興了,早點睡。明天早晨吃什麽?”
楊佳大概以為張子翔出了宿舍去樓道,在話筒另一邊帶著笑意說:“什麽都行。你快迴去吧,不說了,外麵冷。”
張子翔嗯了一聲。雖然知道就這麽順著掛了不太好,卻因為梁則正在前麵走著,莫名覺得說多了十分尷尬。
於是他說了句晚安,楊佳笑著掛了。手機拿在手裏,張子翔想了想,幹脆關了機。
他把手機塞進褲兜裏,本想快走兩步趕上梁則正,最終卻沒有。他在斜後方落下幾步,觀察著梁則正的背影。雪越下越大,落在他身上的化掉了一些,還有些雪粒粘在衣服的纖維上,頭發上,圍巾上。因為他整個人都是深色的,那些閃光的顆粒在路燈的光線下看著很清楚。
然後張子翔注意到,梁則正推著車的手並沒有戴手套。大概是冷,壓在車把上,握著拳。
他趕上去,叫:“梁哥。”
“嗯?”梁則正側頭。
“你沒帶著手套?”
“出來時候忘了。就這麽一小段路。”
張子翔摘下自己的手套,一手抓住自行車的把立。“我替你推會,你先把手套戴上。我手能揣兜裏,路上不冷。”
梁則正看看他,接過手套戴上了。很快又接迴自行車,繼續向前走。張子翔問:“你不是有車嗎,怎麽不開。”
梁則正迴答:“不愛開。平時東西不多就騎車。”
“我也沒見過你騎車啊。不過老師騎這種車是挺奇怪的。”
“所以我把車放在隔一條街,走過去再騎。”
他說這話的時候低頭看了一眼自行車,顯出些十分年輕的小狡黠。張子翔覺得那個神色有點像是做了壞事沒有被發現,偷偷得意的孩子。那雙特別黑的瞳仁向下方移動,很快又抬了上來,目視前方。
“我那輛車也是美利達,公爵。”張子翔說,“一直保養著,我覺得,它至少還能陪我走一趟川藏線。”
“川藏線一個人不太|安全,最好結伴。”
“對呀,我知道。”張子翔終於發現了共同話題,“不過人太多也不好,最好是幾個關係好的。路上走著,商量好了隨時能停下來玩。”
他說著,看梁則正身上的雪花,聲音低下來:“這麽大雪,本來沒想讓你送,幾步路有什麽不安全的。要不是正好進電話……”
“女朋友打電話,是快點接對。”梁則正說。
張子翔心裏一抖,說:“什麽女朋友?”
“剛才打電話那個。不是?”
“……是。”張子翔猶豫了一下,突然覺得很不高興。
梁則正瞥他一眼,隨口道:“圍巾也換了。”
“女朋友織的。”張子翔說。
大概是從張子翔的態度判斷出來他不太喜歡這個話題,梁則正接下來沒有再說話。幾分鍾後,兩人走到宿舍樓下,樓門開著,大廳燈也還在亮著,因為馬上就要關門了,走廊裏一個人也沒有。
“進去吧。以後注意人身安全,別在外麵待這麽晚。”梁則正說。
張子翔站在空蕩蕩的樓門口看著梁則正推車轉身,踏上映著雪光的青白色大路。自己那雙黑白條手套戴在他手上,形狀特別好看。
“梁哥。”他突然跳下台階,喊梁則正。
梁則正停下腳步迴頭,一隻手整了下包。
“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梁則正迴。張子翔目視他上車,他起步後調了下速,很快沒入雪夜。再也看不見那個背影後,不知為什麽突然覺得心裏有點空,張子翔歎了口氣。
進門的時候大家都沒睡,陸越峰難得沒寫作業,正坐在床上玩手機。李磊早迴來了,正扯著絆腳的網線,大概在打他不需要組隊所以不怕掉線的網遊。向笑天還是在看書,見張子翔進來,抬頭說:“這迴不是小豆兒說,我都以為你開房去了。”
“開什麽房。”張子翔說,有點怔,“十點多我就把楊佳送迴去了。”
“那你這麽長時間跟外頭幹什麽呢,搞外遇?”李磊損他。
“別提了。”張子翔苦笑,“我把楊佳送迴去之後又在外邊自己溜達了會,正要迴來呢,碰見梁則正了。楊佳正好在這時候來了個電話。”
“你都這麽大了,還怕他管你早戀?真早戀了他也不能給你瞎掛科啊。”陸越峰關上他的軍事版,低頭瞅了張子翔一眼,“打就打唄,至於嗎?瞧你那臉,跟被捉奸在床了似的。”
張子翔僵立在宿舍中央。這句話像是突然戳中了某個痛點,他悚然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