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憐啊!”餘姚衙門口,這句話被重複的頻率是最高的。

    “收留幾個孤寡老人,怎麽就犯到朝廷的忌諱了?那位齊大爺我認識,是咱們餘姚人,他家就住在燭溪湖邊上,大水一起,他全家都被衝走了,兒子、媳婦、還有女兒,就剩了他和他那個剛足月的孫子,躲在水缸裏才躲過一劫!”

    “命是保住了,可日子卻沒法過了,這段時間,他們過的這叫一個苦!見者流淚,聽者傷心啊!別人也可憐他們,但大夥兒都是遭了災的,明年還不知道怎麽過活呢,誰又能顧得了旁人?要不是東山那些人幫忙,這爺孫倆怕是早就被餓死了。”

    這人說得動情,旁邊的聽眾也是深有感觸,天災無情人有情,無論是災前預警,還是災後重建,都是上虞那位小仙師和他身邊那些人在奔走。

    想到官府的不作為,有那膽子大的,更是冷笑連連:“憑這些人造反謀逆?也不知王大人是怎麽想的,將這些人組成軍隊,一陣大風吹過來,恐怕就得倒下一半……嘿嘿,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

    “看那橫幅還不明白嗎?不是犯了朝廷的忌諱,而是折了某些人的麵子!大家都忘了嗎?當初水災降臨,上虞小仙師一直奔走示警,是誰一直在唱反調?災後又是上虞小仙師為名請命,找鄉紳聯名上疏,又是哪個一毛不拔,隻顧惦記著去吞別人的田產土地?”

    “這次挑事的也不是縣尊,而是巡按禦史,知道麽,這位大人也姓謝!哼哼,我就不多說了,你們懂的。”

    “都姓謝也不能代表什麽吧?姓謝的人多了,還能都是泗門謝家的人不成?”

    “姓什麽不是關鍵,關鍵是他們有沒有勾結。你們可能不知道,去年有海寇在溫、台、寧波諸府登陸滋擾,指揮僉事喬大人擊退海寇後,力主出海追擊,結果被彈劾罷官,上奏章的,正是這位謝禦史!”

    “這兩件事有關係嗎?”

    “關係大了!你們以為謝家幹嘛養著柴家那條惡狗啊?還不是為了海上那點事?柴家早年就是做海匪的,後來禁了海,才洗手上岸,可狗改不了吃屎,據說他們私下裏,還是有船隻往來,跟海上那些亡命徒,也一直都有往來……剩下的,就不用我說了吧?”

    “原來是這樣!”

    “就為了那點田地,竟然連孤寡老弱都利用上了,真是喪心病狂啊!”

    “什麽喪心病狂,依我看,他家根本就是滅絕人性!”

    議

    論聲越來越高,在縣衙內也是清晰可聞。柴德美還算淡定,反正他的名聲本來就不咋地,被劉同壽折騰了幾次後,更是徹底崩盤了。所謂虱子多了不怕咬,他就是這種情況了。

    但兩位謝大人卻是不堪忍受了。

    謝蘭的臉色固然一片鐵青,謝亙嘴裏也滿是苦澀,今天之後,謝家的名聲算是全完了,沒個十年八載,就別想恢複過來,這還是解決了劉同壽的情況下,若是解決不了,那真是要遺臭萬年了。

    謝蘭就更不用說了。

    禦史是個清水官職,挑別人毛病的人,立身必須得正,至少表麵上得做到,他圖的就是個好名聲。

    而且他是晉黨,跟江南派根本就沒什麽瓜葛,對付喬基,也不過是有人提供了那個倒黴蛋的黑材料,他順水推舟罷了,在那之前,他甚至連宦備倭署的指揮僉事是誰都不知道,又何談什麽勾結?

    外麵那些老人喊冤,其實他也很冤,而且還不能喊出來,憋屈著呢!

    “王大人,不能這樣下去了,快點想些辦法!”憋著還是有好處的,謝蘭就憋出了個好主意來:“不能打,就讓人把他們架走,動作輕一點,別傷了他們就行。”

    打當然不行,輿情已經很不利了,再弄出人命來,傳到京城後,用膝蓋想也知道他謝某人的官聲將會變成什麽樣,都察院乃至內閣,皇上的反應將會如何了。

    一向討厭禦史的皇上,肯定樂不得的把罪名坐實,免得隻有他一個人名聲不好;而內閣和都察院則會將他視為大包袱,把所有的黑鍋都踹過來,讓他背到底。

    但就此退縮也是不行的,虎頭蛇尾的話,隻會給人留下把柄,成為個大笑話。

    “可是……”王知縣往外麵瞅瞅,數了一下人頭,眉頭皺得更緊了,“謝大人,下官這裏,人手不足啊。”

    “怎麽可能,你可是堂堂知縣,朝廷不是一直強調地方上的冗員問題嗎?怎麽會人手不足!”謝蘭真急了,把不能放在台麵上說的事兒都拿出來了。

    “……”王知縣翻了個白眼。

    冗員說的是京官勳貴好不好?衙門裏的胥吏一大半都是沒薪俸,得他這個知縣自己掏腰包買單的,怎麽可能冗了?十來個衙役,二十多個文吏,滿打滿算也就跟外麵的人差不多,想要順順當當的把人弄走,至少也得兩個伺候一個,就算把自己都算上,人也不夠用啊!

    “老夫還有些家人……”總算是謝亙眉眼通透,出麵

    解決了這個難題。他在外麵埋伏了百多人,有家丁,也有外麵請來的綠林人物,分出三五十人還是沒啥問題的。

    隻不過,這樣一來,會暴露伏兵的存在罷了,可情況緊急,又哪顧得了許多?再說,劉同壽搞了這麽一出,想必也是算到這裏會有埋伏了,在藏著掖著也沒啥意義。

    在滿天的嘲諷和冷眼中,胥吏家丁們一擁而上,兩個對付一個,把那些老頭老太太都給架走了。家丁們還好,胥吏們的心情卻都很糟糕。

    他們都是本地人,平時很少禍害鄉鄰,賺油水也都是對外地人下手,被這麽多人戳脊梁骨,這還是頭一遭,心中都是大罵,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這還真是無妄之災啊!

    除此外,主要目標倒是很容易對付,老人們沒有反抗,就那麽安安靜靜的被架走了。可他們堅定的眼神卻告訴了所有人,事情不算完,他們不會就這麽算了的。

    “人是弄走了,可是,他們要是再迴來怎麽辦?”王知縣最先想到了這個問題,反正這事兒總是要著落在他身上,現在就找到問題,也好提前做個預計。

    “把他們給關……”謝亙脫口而出,卻隻說到一半,又給咽迴去了。

    首先,大牢未必關得下這麽多人,再說,這些人什麽都沒做,隻是抗議,就此定罪似乎也不怎麽說得過去,最重要的,就大牢那環境,這大冬天的,關進去三十二個,能不能活下來十二個都是問題。

    死在衙門口是麻煩,死在大牢裏同樣是麻煩,要不怎麽說自殺式攻擊難對付,小道士壞得冒泡呢?還說什麽仁義道德,讓一堆老頭老太太來衙門口靜坐,算是哪門子仁義?

    “懷中兄,小弟日前在貴府做客,觀貴府的宅院還算寬敞,下人也還算多,不如……”死道友莫死貧道,謝蘭打算讓盟友背這個雷了,反正跟小道士有仇的不是他自己,他為的是大義,而且家裏也窮……總之,解鈴還須係鈴人啊!

    “我……”謝亙的胸又開始發悶了,謝家的宅院是不小,可家裏人也多啊!弄迴去幾十個家仆安置倒是不難,可這幫人誰能當家仆看?供著還來不及呢,要是死了一個半個的,外麵的謠言說不定還怎麽傳呢!

    “也罷,就這麽安排吧,反正也就是一兩個月的事兒。”謝老四有氣無力的揮揮手,對劉同壽的恨更是到了極點。

    柴德美見狀,開始盤算起家裏的地方來,準備替主家分憂,這也是一個優秀的走狗必備的素質。不過,還沒等他盤算明白,

    卻見外麵人群中擠過來一人,正是負責刺探劉同壽動向的家丁,他急忙迎了上去。

    “那小賊現在何處?”他已經開始考慮,要不要不管不顧的先把人拿下再說了,小道士肚裏的壞水實在太多了,實在傷不起啊。

    “老爺,那小賊還在東山……”

    “那你迴來做什麽?”柴德美怒了。

    “小的是迴來報信的,那小賊跟那些被收留的老弱說了,說官府不讓人收留他們,讓他們自尋活路什麽的,然後那些老弱就急了,最後……”

    “你這廢物,現在才來說又有何用?人都已經來過了。”柴德美沒好氣的罵道。

    “不,老爺,您不明白……”那家丁急了,他也看到剛才的情景了,知道劉同壽的攻勢已經被化解了,不過,他清楚的知道,這隻是第一波,還遠遠沒到要結束的時候呢。

    “他們來的不止這些人,還有幾個人跟外麵的災民混在了一起,他們正在散布消息,說是隻要上了年紀,就可以來縣衙申冤請願,然後就會得到妥善的安置……”

    “什麽?”王知縣剛好湊了過來,聽到這消息,他下巴差點沒掉下來。

    都來?天知道聚集在縣城內外的災民到底有多少,老弱又有多少,但他很清楚,不用多,隻要來上一半,照剛才的處理方法,就足可以把餘姚所有大戶家裏都填滿了。

    “快,快來人,吩咐他們把城門都給本官關了,一個老頭也不許放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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