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同壽這話說的大包大攬的,令眾老道都有些摸不到頭腦。

    這幫人覷準了劉同壽即將顯貴,沒有班底可用,都是打了尋靠山,求包養的主意,現在猛聽得劉同壽有意全包攬下來,眾人自是驚疑不定。

    天下道門?

    說起來倒是簡單,真要操作的話可就難了。

    以邵元節為例,早在嘉靖五年,他就被封為“秉誠致一真人”,統轄朝天、顯靈、靈濟三宮,總領道教。可以說,他已經有了統一道門的大義名頭,可他最後還不是隻顧著經營龍虎山那一畝三分地?這麽多年來,可曾見他打過其他宗門的主意?

    道理很簡單,資源是有限的。

    在場的大小宗門足有五十家,就算是把龍虎山的待遇全盤接過來,分潤之後,攤到每家頭上還能剩下多少?

    再說天下道門,那就更扯了。

    華夏幅員萬裏,名山大川不計其數,但凡名勝所在,總有隱者道士結廬立觀,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各家道派。

    比如紫陽派就是很典型的例子,張伯端生前沒有創立宗門,天台山隻是他晚年隱逸之所,但徒子徒孫多了,傳承幾代下來,也就自成一派了。

    再如武當山,雖然後世人盡皆知,武當派是張三豐所創,但實際上,早在兩晉時,就已經羽客、隱士在此隱居修煉了。五代宋初的睡神陳摶,也將修煉之所選在了武當山,其後宋元時期,這裏更是一度形成了宗門,隻是後來皆毀於兵災之中。

    諸如此類。隻說有名聲在外的宗門,就已不知凡幾,若是再將那些默默無聞的算進來,就更是不可勝數了。

    本來熱火朝天的場麵迅速冷卻下來,眾人不再爭執,互相看著,用眼神交流著意見,都在懷疑,眼前這位小仙師是不是得意過頭,以至於忘乎所以了。

    將眾人的神情看在眼中,劉同壽嘴角含笑,一派輕鬆寫意的模樣:“我想,我的意思各位應該都明白了,若是信我的,就跟從我的指引,我盡量不讓大家失望;若是不信的,那也無妨,咱們來日方長便是。今天訪客太多,不是詳談的時候,且言盡於此,各位請自便吧。”

    擺擺手,他竟是要送客了。

    連個解釋都沒有,這位不是打算敷衍大夥兒吧?可是,這個法子卻一點都不高明,萬一有人不信邪呢……看著劉同壽笑吟吟的模樣,眾老道隻覺對方高深莫測,一時不得要領,隻能帶著一肚子問號,無奈的離開了。

    “嗯,還有那些豪富人家和士子,讀書人都比較能說,還是放在最後解決吧,所以,梁叔……”劉同壽微一沉吟,然後打了個響指,示意梁蕭去叫人。

    “梁兄且慢!”隨著一聲清喝,孫升拉著韓應龍,從屏風後轉了出來。

    古時的客廳,通常都有前後兩門,在後門處放置屏風以作阻隔。可以讓人在那裏旁聽,也可以埋伏點殺手,然後來個摔杯為號之類的。

    韓、孫二人都是遊曆過很多地方,頗有見識的人物,尤其是孫升,在京城遊學十年的經曆,使得他對官場仕途的了解,遠在旁人之上。

    劉同壽對這個時代的了解,多半都是從紙上得來,難免失之於片麵,讓這兩個人當參謀,也是個拾缺補遺的意思。見孫升一臉的惶急,他下意識也是凜然。

    “孫大哥,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嗎?”

    “小仙師,你當真要借機整合道門?還是意在敷衍?”孫升不答反問。

    劉同壽理直氣壯的迴答道:“當然是整合道門了,要敷衍的話,有的是辦法,何必費這周章?”

    說整合道門可能有點誇張,但他確實已經打定了主意,要趁機建個班底出來。在水陸大會上傲視群雄固然很爽,可他卻不想每次都是自己橫眉冷對千夫指,搞得跟個孤家寡人似的。既然已經看到了上位的希望,那麽,收一批小弟來幫襯才是王道。

    現在他是個道士,進京之後,也要靠這個身份混飯吃,送上門的各家道派,自然是他組建班底的首選了。

    “同壽賢弟,你要人幫手沒錯,但你想過這其中的忌諱沒有?”見他漫不經意,韓應龍急了。

    “忌諱?”劉同壽微微一愣。

    韓應龍左右看看,似乎做了個很重要的決定,然後壓低音量,幾至微不可聞:“敢問賢弟,你可是想要行那非常之舉?”

    非常之舉?劉同壽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以他的膽魄,也被嚇了一跳,“韓大哥,這話卻是從何說起?你覺得我象是那種人嗎?”

    不是吧,韓大哥居然懷疑自己要造反?雖說以前看的小說當中,很多穿越者都造了反,而且個個都成功了,可那隻是小說而已。來真格的話,穿越者造反,那是來幾個死幾個啊,根本就沒有成功的希望。

    在明朝,就算真的要造反,也隻能選在明末,趕在天啟年或者崇禎年,借著農民起義的大潮試上一試。在嘉靖朝,而且還是嘉靖中期的時候

    造反,這不是找死是什麽?

    劉同壽喜歡大場麵沒錯,但那得是在他控製範圍之內的,造反什麽的,他連想都沒想過。

    韓應龍不答,他目光炯炯,視線隻在劉同壽臉上打轉,連最細微的表情也不肯放過,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長籲了口氣,和孫升對視一眼,道:“誌高,你來解釋吧。”

    “同壽,此事……”孫升也放下了心頭的那塊大石,這位小爺不是真的要亂來,他隻是沒搞清楚狀況罷了。

    其實理由也很簡單。

    明朝開國的理念中,以史為鑒是很重要的一個環節。鑒於唐末的軍閥割據,朝廷定下來以文禦武的規矩;鑒於蠻族禍亂中原,朱棣則定下了天子守國門,不和親,不割地的規矩。

    軍政如此,對民間控製也不例外,曆史上比較有名,後果比較嚴重的幾次大起義中,有好幾次是以宗教為綱領組織起來的,遠的有漢末的黃巾之亂,近的有掀翻偽元的紅巾軍。有了這些先例,大明朝廷自然不會放鬆對宗教的控製,對白蓮教的打壓,泰半就緣由於此。

    除了黃巾起義之外,造反這事兒很少會牽涉到道家,原因有很多,道家的傳教授徒方式,應該是主因之一,更重要的是,道教的流派太多,非常分散,不具備掀起動亂的條件。

    以武當派為例,有明一朝,單是武術傳承,其支派就有鬆溪派、淮河派、神劍派、軼鬆派、龍門派、功家南派、玄武派、北派太極門,等等等等。

    這些流派名義上都是武當派一脈,實際上各派之間很少互相聯係,別說合謀造反了,見了麵認不認得出師兄弟都是個問題。

    不但傳承多,道家的主神也比較多,三清就已經是三個分支了,此外還有玉皇大帝,四方天帝等重量級人物。各道派采取的方式是見神就拜,各有專注,比如武當派的尊的就是真武大帝,南宗尊的則是他們的祖師爺,紫陽真人張伯端。

    維持原狀的話,道家就不具備任何威脅性,但劉同壽這個天下道門的概念,無疑是撈過界了。今天來的幾十家道派散布於大江南北,如果真的被擰成了一股繩,以劉同壽如今的聲望,借著天災之事登高一唿……

    成功與否,還不好說,但掀起一場動亂卻已經足夠了。

    “還有上虞那個共濟社……”孫升接下來的話,表明了他不是緊張過度,而是有的放矢,“同壽你創立它的宗旨,是為民謀利,不曾摻雜半點私心。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同壽你雖無

    心,但因這機構,你卻有了潛在之實!”

    “……”劉同壽聽得一頭冷汗。

    共濟社隻是他為了解決鎮民的問題,順帶著將鎮民組織起來,對抗柴家的即興之作。這些日子發生了好多事情,他早就把這事兒丟到腦後去了,卻不曾想這玩意居然成了隱患!

    想想也是,宗教可以帶來凝聚力,社團又擁有組織性,兩者一結合,不就是天雷撞地火嗎?統治階層怎麽可能對此視而不見?

    宋、明兩朝在封建王朝當中,都算是相當開明的了,不過,他搞出來的局麵,別說封建王朝了,就算放到後世去,一樣是個雷!

    “還好得二位大哥提點,否則這次真是要鬧出大麻煩了。”劉同壽擦了擦冷汗。

    因為他沒有在意,所以共濟社並沒有推廣開來,這個時代相對還是閉塞得多,消息傳播得慢,內容也是語焉不詳。單靠共濟社自行發展,沒個三五年時間,連上虞都普及不全,離真正惹起麻煩還遠著呢。

    而天下道門這個概念他才剛提出,還沒來及詳細解釋,換個方式也就是了。這也就是韓、孫二人提醒的及時,否則以他的個性,當然是要怎麽大,怎麽搞的。

    劉同壽心有餘悸的說道:“要不要帶個消息迴去東山,幹脆把共濟社解散了算了,反正現在大夥兒已經熟悉了這個模式,有沒有那個名頭都無所謂。”

    “卻也不必。”孫升笑著迴答:“隻要這兩者不結合,你也不去著力推行,那就不是隱患,而是賢弟你仁道的具體表現。”

    韓應龍微笑著附和道:“是啊,隻要把握好這個度,說不定能給朝中各位宰輔們施政帶來新思路呢。”

    “這樣的話……”劉同壽摸摸下巴,很不甘心的說道:“那天下道門的事也是可以張羅的,隻要控製好範圍就行了,對不對?”

    “……”韓、孫相視無言,這算是窮星未脫,色心又起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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