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會還有將近半日,現在就手段盡出,是不是不太妥當?”王布政忍不住了。

    他認為,壓製到現在已經差不多夠了,再壓製下去,他站隊站的就太明顯了。從錦衣衛和吳山的話裏分析,皇上和張閣老似乎隻是想借謝家之手給劉同壽設置點障礙,算是驗成色的意思,要是連機會都不給,那就違背了這邊的初衷了。

    這一上午,各派手段盡出,他雖然沒有統計,但大致估算一下也不會有多大出入,足足有三五百種術法被演示出來了。

    按照孔夫子的教導,讀書人都講究敬鬼神而遠之,世上到底有沒有鬼神這種事他們不知道,但搞不清楚不要緊,隻要捂著眼睛,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也就是了。久而久之,傳統的讀書人都養成了對自己不理解的事物不屑一顧的習慣。

    所以,雖然王大人沒有劉同壽的見識,但他並不怕鬼,甚至連敬都談不上。那些術法讓百姓驚歎不已,可看在他的眼中,也就是跟街頭賣藝類似的東西。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盡管他思考的方式和劉同壽不一樣,但兩人殊途同歸,他的理解相當符合事實。意識到這一點後,他對這場爭鬥的理解就更深刻了。

    能把謝家逼到這般窘迫,不用說,小道士肯定是有兩把刷子的,但他就算真是神仙點化的,終究還是個肉體凡胎的人,除了托夢之外,做出來的事應該不會超出常理。

    各宗門的術法的各有特色,但同一時間表演出來,細心觀察後就會發現,其實很多術法都是大同小異的。現在連紫陽派和嶗山派都已經技窮,可見能演示出來的東西實在不多了,想給劉同壽留下一絲翻盤的機會,就不能讓紫陽派把壓箱底的東西亮出來。

    他已經想好了,現在時已近午,岸上百姓也需要休息,船上的貴賓也得吃吃喝喝,幹脆暫時停停,然後下午再給劉同壽個機會,讓他去外圍亮個相。這樣一來,他對兩邊也都有了交代,算是完成任務了。

    “大人說的哪裏話?城中士紳已經備下了道場,正要邀請屬意的門派上門講道、做法事呢,怎好耽擱?”謝亙微一錯愕,隨即臉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悠然道:“王大人,打鐵須趁熱,在最精彩的時刻結束這場盛會,留下一場佳話,這才是上報天子,下安黎民的道理啊?拖拽著撐到下午,又算是怎麽個說法?還請大人明辯啊。”

    “……”王建興沉吟不語。

    他倒不是怕了謝家,隻是吳山和駱安都是

    語焉不詳,李崧祥更是連個暗示都沒有,他實在摸不清那兩邊的心思。

    而謝家這邊卻是不同,顧鼎臣信中明言,要給謝家出頭,那邵時雍更是直言不諱,沒有通天的手段,就別想效法龍虎山!

    正反兩方的實力相近,但態度卻是一個曖昧,一個堅決,由不得王大人心中的天平不傾斜。

    “罷了。”想了想,他無力的擺擺手,轉身走開了,他不想繼續摻和了。

    反正對各方勢力來講,整個過程都是公開透明的,既然張閣老和錦衣衛都不肯出頭,那也隻好按謝家的套路來了。至於幫小道士說話的人……他轉頭向甲板處看了一眼,那邊正有兩位書生在極力遊說著什麽。

    這二人都是一手好文采啊,真是可惜了,尤其是那個韓應龍。他無聲的歎息了一聲,卷入了這場紛爭,少不得也要吃一場池魚之災。

    狀元之才?恐怕一個同進士出身都未必有份啊!別忘了,主持會試的可是翰林院,而翰林院正是禮部的該管,主持明年會試的,極有可能就是那位真正的狀元顧侍郎!

    不過,這些都跟他沒關係了。

    望著他的背影,謝亙暗自冷笑。

    謝家可是名義上的千年,實際上的百年世家,各種鬥爭經驗不知多麽吩咐,怎麽會不知道打蛇不死反遭害的道理呢?那小道士最擅長鑽空子,給他留機會?那不是自找不痛快嗎?

    這次,自己就是要一棒子徹底打死他,讓他和那些愚民知道,認真起來的百年世家有多麽可怕!跟官宦之家作對是多麽的愚蠢!

    “哼,老滑頭!還想兩麵賣好?沒門!敏兒,告訴清虛道長,請他盡力施為。”

    “是。”

    得到了謝家的答複,清虛也是長籲了口氣,他早就忽略了劉同壽的存在了,一門心思的盯著嶗山。以目前的形勢而言,雙方算是個平分秋色的局麵,就看最後的殺手鐧了。

    他這邊準備的是個大場麵,按照大會規程,應該是結束前才亮出來的。不過兩邊的節奏都有些失控,他也是顧不得許多了,開始要留力,要針對性的後發製人,但是,到了決定勝負的時候,就要講究先下手為強了。

    “舉火,起煙!”老道一聲斷喝。

    他的殺手鐧和劉同壽當日在國慶寺裝神弄鬼那招有些相似,都是以煙霧成形,然後借此施法。隻不過在規模上,老道這邊就要大手筆得多了。

    劉同壽用的不

    過是燈煙,幻化出來的小蛇不過兩三尺長短,而紫陽派這次卻是弄了一條數丈長短的大蛇出來!

    “這就是化蛇嗎?難怪是大水災之兆,太可怕了!”岸上水中,遠近盡是一片驚唿之聲。

    哪怕是經曆了一上午各種術法的洗禮,眾人的承受能力都已經相當強了,可是,麵對這匪夷所思的大場麵,觀眾們還是被嚇了一大跳。

    化蛇,就是山海經中記載的最強大的水災之妖,其出現被視為大水災之象。

    剛剛如夫諸、長右以及其他誌怪中記載的妖怪,已經被斬殺了無數,但紫陽派一直保留著化蛇未出。此刻卻是當殺手鐧放了出來,一亮相就震驚了一片。

    連嶗山派的飛雲道士都傻眼了。

    他確實還有底牌,但紫陽派這招化蛇一出,他也是無與爭鋒。其實說起來,他也很冤枉,這招他也會,但他來的倉促,卻沒有就手的材料,他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就是客場的劣勢了。

    “棋差一招啊!”飛雲兩手一攤,謂然長歎,“不愧是清虛,見識手段,都在我之上,輸的卻也不怨。”

    “師尊,師尊……”正哀歎間,船尾處突然有個弟子大唿小叫的跑了過來。

    “喊什麽喊?還有沒有點規矩了!”飛雲正不爽呢,扭頭就是一通喝罵。

    “是……”那道士被罵的頭都抬不起來,隔了一陣子,他才小心翼翼的說道:“師尊,您不是讓弟子盯著島上的動靜,有消息第一時間迴報嗎?徒兒……”

    “島上?什麽島?”飛雲先是有些茫然,下一刻他反應過來了,“哦,是那個上虞小仙師啊。都到這個時候了,他又能有什麽作為?在那麽遠的地方,除非百姓全變成千裏眼,順風耳,否則他隻能搞出比清虛還大的場麵來,可是,那怎麽可能呢?”

    冷笑兩聲,他不經意的問道:“說說看,他幹什麽了?”

    “他在放風箏。”

    “……”飛雲愕然迴首,然後,他果真看見了一個風箏,嗯,挺大的一個風箏,上麵畫了隻大紅色的蜻蜓……

    “這劉同壽敢情是瘋了?還是他的癡病又犯了?風箏,就算這風箏大了點,卻又有啥可稀奇的?”紫陽派,謝家,以及其他關注著劉同壽的人,都和飛雲有了差不多的想法,紛紛嗤笑出聲。

    聽到動靜時,清虛正揮舞著桃木劍,準備把握時機斬蛇呢,結果左手一抖,兩指一鬆,夾著的那張符紙被風吹走了。

    要不是離岸尚遠,不虞太多人看見,他這一下就要出醜了。

    這該死的小雜毛,好死不死的趕在這個時候放哪門子風箏?莫非他自暴自棄,打算幫嶗山派算計自己不成?

    “哼!”他一聲怒哼,厲聲喝道:“妖魔已現身!列天罡北鬥陣,各弟子且站方位,同斬化蛇!”其實山海經中的化蛇不是蛇,而是人麵豺身的怪獸,但那樣搞的技術含量就太高了,清虛可沒那本事,反正普通人也沒幾個識字的,他倒也不怕沒法蒙混過關。

    岸上又是一陣驚歎,不過聲勢比剛才已經差了不少,近處的還好,遠處的人卻已經被那風箏分去了心神。

    “誰在放風箏?”

    “好像是從小瀛洲放起來的?誰在那裏?”

    “對了,是上虞小仙師啊!”

    “我說怎麽好像少了點什麽呢,奇怪,他怎麽跑到那裏去了?隔了好幾裏地,誰能看得到他啊?”

    “那誰知道啊,說不定他要搞的是大場麵呢!所以必須得在正中央的位置上。”

    “大場麵就是……風箏?”

    眾說紛紜,但不管怎麽樣,劉同壽算是成功的勾起了眾人的迴憶,並引起了他們的注意,觀眾的反應也激起了他的競爭對手和敵人的不安。

    下一刻,一把清朗的聲音猛然響起,這聲音被放大了好多倍,令得遠近可聞。

    “各位大叔大嬸,哥哥妹妹們,貧道乃是上虞紫陽觀的劉同壽……讓大家等了這麽久,真是不好意思,下麵,就讓貧道給各位展示一下,何為仙家法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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