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崔知府二人在府衙裏犯愁的時候,令他們頭疼的小道士卻在逛街。紹興府乃是曆史名城,繁華熱鬧自不用說,難得來一趟,劉同壽當然是打算好好逛上一圈。

    其實,對他來說,這個地方並不算陌生,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也算是故地重遊了。少了後世的高樓林立的現代化氣息,這裏更有江南小城的味道,當然,除了那些之外,還少了不少曆史古跡,比如百草園和三味書屋。

    此時他正在城北小江橋上看風景,這座橋始建於唐宋時期,曆經數百年至今,卻依然牢固如新;不遠處的大善塔曆史更久,可以上溯到千年前的南北朝時期。

    “小江橋,橋洞圓,圓如鏡,鏡照山會兩縣;大善塔,塔頂尖,尖如筆,筆寫五湖四海。同壽賢弟,這對聯說的就是小江橋與大善塔相映成趣之美。”韓應龍盡職的履行著導遊的職責。

    “看樣子,府城這裏受的影響倒不大。”劉同壽點點頭,後世這兩處景觀依然還在,但卻沒了這相映成趣的意境。大善塔雖高,終究高不過後世的高樓重宇,哪怕它有七層四十米也是一樣。

    韓應龍啞然失笑道:“賢弟說笑了,且不說眼下雨過天晴已有旬月光景,就算是雨再大些,跟十年前的那次相仿,府城內也不會有什麽大患啊。”

    “這話怎講?”劉同壽微一愣神。

    “紹興乃是千年古城,遠的不說,現在的城池,本就是前宋遺留下來的。”一說典故,韓應龍就特別有精神,“靖康之後,高宗退守江南,以越州為都,冠以紹興之名,並以為年號,寄托中興國統之意,後來遷都杭州,依然以紹興府為陪都,更是帝陵所在……”

    “韓兄,拜托你說重點。”劉同壽趕忙叫停,後世的京城還是都城呢,下場雨不一樣水漫金山,甚至還淹死了不少人,紹興府再輝煌,畢竟也是過去了,好像沒啥聯係吧?

    “咦?賢弟你不知道?”韓應龍有些意外,不過迴答的卻是痛快:“《管子》有雲:凡立國都,非於大山之下,必於廣川之上;高毋近旱,而水用足;下毋近水,而溝防省……地高則溝之,下則堤之……內為落渠之瀉,因大川而注焉……”

    管子?這書的名字不錯,城市排水,當然需要水管……劉同壽被他繞的有點迷糊,不過大意算是聽懂了,古人對城市排水相當重視,即便是普通的縣城都是如此,曾經作為都城的紹興府就更加不在話下了。

    正如書中所講,到了唐宋時期,中原的城市排水技術就

    已經相當係統且完善了,韓應龍舉證的也正是從這方麵來的。

    “有史可鑒,除了北宋的汴梁,由於舊城新用,導致問題叢生之外,其他如唐代長安,宋代杭州,乃至本朝的紫禁城,數百年來,從未有過水災泛濫的記錄,紹興府同樣如此……之前的水災糟蹋了不少農田,但縣城內卻也沒什麽大礙,就是源由於此。”

    劉同壽對水文曆史沒啥研究,不過韓應龍說的這些應該也沒錯,明朝的紫禁城經曆過不少的災劫,火災,地震,都不新鮮,但水災的記錄卻從來沒有過,想必就是這城市規劃的功勞了。

    “城裏排水這麽好,可外麵的水利設施就太差了吧?要是都跟城裏的設施一個檔次,這場雨又能掀起多大風浪?”望著腳下的小橋流水,遠處的青磚碧瓦,劉同壽長歎了一聲。

    古今都有不如意的地方,能造出屹立千年不倒的佛塔、石橋,以及數百年後,還能發揮作用的城市水利係統,卻被河渠堤壩之類的水利設施所難倒,真是讓人無法理解啊。

    “算了,不說這些,說起來,街上的行人為什麽這麽少?偶爾看到幾個也是行色匆匆的,莫非都是趕集的?”他搖了搖頭,不再糾結,憂國憂民自有人去做,自己還是專心當神棍好了。

    “呃。”韓應龍眉頭微皺,想了想,下一刻卻是恍然笑道:“賢弟,你怎麽糊塗了,秋闈之期已過,若是快的話,也該是放出龍虎榜的時候了。”

    “這麽快?不是十五那天才考完最後一科麽?”劉同壽有些意外。

    “也許是水患影響,應試的人少,所以批閱的就快些吧?”韓應龍猶豫著迴答道。

    明代科舉,放榜的日子沒有準確日期,隻是規定在八月底之前,具體要看考官的效率和工作量的大小,一般都在二十五日左右,多用寅、辰日支,辰屬龍、寅屬虎,故鄉試正榜也稱龍虎榜。

    眼下才過下旬,按說確實早了些。不過,這時節,除了這件事之外,似乎也沒有其他大事了。

    “崔知府那邊一直沒有答複,咱們幹脆去衙門看看好了。”鄉試是在南北直隸,以及各省布政司進行的,但各府縣得報之後,也會把本地中舉者的名錄貼出來,就像後世高考後,學校也會搞個榮譽榜似的。

    鄉試的影響力和隆重程度,自然比後世高得多。明代鄉試的錄取比率在百分之四左右,比後世考大學可難多了,成了舉人後,就有了做官的資格,說是魚躍龍門也不為過,對劉同壽來說,算是個

    難得的熱鬧了。

    “還好我爹沒來,不然的話,我肯定又要挨訓了。”李時珍拍拍胸口,很是鬆了口氣。看熱鬧他是喜歡的,不過要是他那個望子成龍的老爹在,好事就變壞事了。

    劉同壽會心一笑,他老爹也是個望子成龍的,小時候經常喜歡拿他跟親戚朋友,甚至電視上的童星之類比,口頭禪就是:“你看看人家的孩子,多……”諸如此類。

    不可否認,其中有激勵孩子上進的一麵,但弊端卻更大,會打擊孩子的自信心,李時珍似乎就是這種期盼的受害者。

    “同壽,你別光顧著笑,別忘了,你答應我的,要幫我說服我爹讓我放棄科舉,專心學醫……”

    “放心,放心,我做事你還有啥不放心的?等著瞧好吧。”劉同壽拍拍胸脯,很豪氣的作出了保證。

    小江橋在城北,而府衙在城中心偏西,劉同壽等人一路沿街而行,果然發現越靠近府衙,人就越多。眾人神情各異,但大多都表現得很興奮,偶爾也有幾個垂頭喪氣,甚至泣不成聲的,看樣子,不是考生,就是考生的家人。

    榮耀的背麵,往往是殘酷,三年一次的鄉試,錯過了就隻能重頭再來,可人生又有多少個三年呢?

    “不過,這人哭的也太兇了吧?聽起來年紀似乎不大,咋就難過成這樣?莫非是第一次,所以特別痛?嗯,心痛……”哭的人很多,越靠近府衙,聲音就越大,尤其是一個大嗓門的,哭的簡直驚天動地。

    “小道士,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道那哭的人是沒考中才哭的嗎?告訴你吧,不是,那位是考中了,激動的。”旁邊有人接茬道。

    “嗯,還真是第一次……”劉同壽鄭重點頭。

    “科舉真的好可怕,考不中要哭,考中了還要哭,而且還哭得這麽厲害,還是學醫最適合我。”李時珍一副心有餘悸的表情。

    他是嘉靖九年中的秀才,去年已經去過一次鄉試了,結果當然是名落孫山,他自己倒是不在意,可他爹卻難過了很久,於是他的耳朵也遭了很久的殃。

    “這位不光是第一次,還是第一名呢,不過是倒著數的,正榜的最後一名!你們想想,考中解元固然是文聖公保佑,可考中最後一名好像更不容易呢!而且,這位的經曆也很神,他中舉,不光靠自己的本身,而是他上麵有人!”那閑漢煞有其事的往天上指了指。

    “……願聞其詳。”衙門口人太多,一時也擠不進去,劉同壽幹脆停

    下來聽八卦。

    “這位新舉人在這城裏也算是個名人了,不過不是因為他有才名,而是在風月場上,前兩個月,他……”

    劉同壽越聽越覺熟悉,連帶著,那哭聲也有些耳熟了。十六歲中秀才,二十年來六次鄉試一直名落孫山,還很好色……最關鍵的是,還是個患了花柳的,莫非……

    “常言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位梁舉人也算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了,雖然以後不能人道,但卻有了功名,真是讓人羨煞啊。”常年圍觀鄉試放榜的,肚子裏一般也有點墨水,這閑人一邊掉書包,一邊也是豔羨不已。

    我擦,這你也羨煞?功名又不能拿來吃,比起另外一個功能來,重要性差遠了,根本沒法比。劉同壽心有戚戚的和李時珍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輕蔑的神情,功名是不錯,但這科舉可是太坑爹了。

    “這東山鎮真是好地方啊,一中就是倆,一共也隻來了倆,真是了不起!”

    “李二,你羨慕也沒用,人家東山鎮的風水好,又出了奇人,所以才能點石成金,你家祖輩都在這兒,換風水是想也不用想的了。”見李二說得起勁,旁邊有人打趣道。

    “唉,誰說不是呢,早知如此,我爹就應該把祖墳遷到東山去……”李二倒也不惱,隻是一個勁兒的唉聲歎氣。

    真的是梁蕭?他中舉了?聽這意思,薑大嬸的兒子好像也中了,這有點太離譜了吧?劉同壽有些茫然,這事兒太玄幻了,除非自己有傳說中的主角光環,否則怎麽可能會……

    “小仙師!蘇賢弟,看呐,是小仙師來了!”哭聲轉化成了一聲驚唿,隨著梁蕭的一聲大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向了劉同壽,帶著驚訝,讚歎,甚至還有一絲狂熱,千百道目光很快變得熾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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