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轉眼間就是旬月過去,劉同壽造成的影響逐漸體現出來。

    東山鎮這個本來默默無聞的小鎮,變得繁忙且喧鬧。這並非是秋收的緣故,七月間成熟的隻是部分作物,全麵的收割還要等到八月,讓小鎮喧鬧起來的,是從縣城,乃至外縣慕名而來的香客信眾,以及遊客之類的人。

    華夏百姓本就虔誠,無論是外來的佛教,還是本土的道家,甚至那些地方性的土地廟、山神廟,若是路過看見,也是常有人會進去拜祭的,見廟就拜已經是一種傳統。

    待劉同壽名聲見漲之後,關於老道士,以及老道士的預言的消息也是不脛而走,迅速傳播了大半個紹興府,連寧波府都多有波及。

    上了些年紀的人,對十三年前的那場大水災尚記憶猶新,這幾年雖然沒有同樣的災禍再現,但各種災禍卻時刻威脅著江南百姓。

    嘉靖元年大水;二年江南旱澇並起,受災無數;三年南直隸諸府大饑,人相食……

    對後世人來說,這一幕幕不過是史書上的寥寥數比,可對生活在這個時代的江南人來說,卻是一場場真實的噩夢。才享受了三五年好年景,可老人們的心頭都是忐忑不安,生恐什麽時候噩夢重現,將眼前的一切砸個稀巴爛。

    而劉同壽信手而為的預言,恰好戳中了人們心中最柔軟的要害之處。隨著他的名聲越傳越廣,越來越響亮,那預言也愈發的顯得確鑿無疑。帶著對天災的恐懼,以及對那個舍身救世人的老神仙的景仰,信眾們紛紛湧向了紫陽觀。

    隻想著哪怕在這裏上一炷香也是好的,香火越旺,老神仙就會更賣力,天災的影響就會越低。不是百姓們天生世故,他們早就在冰冷的現實中磨去了棱角,更願意從功利的角度上來考慮問題。

    旬月時間,來過紫陽觀的信眾就已經數以千計了,單以人氣而論,這座不起眼的小道觀儼然已經成了江南一大勝地,連天台山的道家正宗紫陽派,都隻能瞠乎其後。

    這一天也是個晴天,劉同壽起了個大早,和楚楚做完晨練後,徑直去了三清殿。

    “小仙師,早。”

    “秋收在即,老朽幾個先要迴家去幫忙,等入了冬,再迴來侍奉。”

    殿內青煙繚繞,神像前的蒲團上跪了幾個老人,是信徒中最為虔誠的幾人。因為住的離東山就近,所以很早就來了紫陽觀,這段日子打掃上香,從未懈怠,道觀比從前井井有條得多,全是他們的功勞。

    “不急,不急,信仰呢,貴在心誠,而不在於形式。隻要心中有道,多行善事,就會得到道尊的庇佑,反正也不遠,偶爾來一次看看就是,不須這般勞頓。”劉同壽趕忙勸道。

    隨口杜撰的一個神仙,擁有了這麽多虔誠信徒,他也很壓力,他想做神棍,是衝著忽悠皇帝的去的,而不是忽悠百姓。若是能做成前者,會讓他很有成就感,但後者卻隻會讓他感到愧疚,所以他這些日子盡量不跟信徒們照麵。

    誰想到他出現的越少,神秘感就越強,反倒是將很多將信將疑的人給忽悠住了,覺得他神龍見首不見尾,有得道高人的風範,這也算是無心之得了。

    “小仙師仁心仁德,不貪香火錢,也不注重排場,這才是真仙子弟的風範啊。”

    “可不是麽,這些年有從天台山來的道士,還有從南直隸過來的和尚,做了不少法事,收了不少香火錢,可就沒一個靈驗的,一群褻瀆神靈的神棍騙子,是要遭報應的。”

    “小仙師,您不須顧念咱們,冬天咱們還是要來的,家裏那邊,隻要趕在春耕前迴去就來得及。”

    人瞧人,要是看對眼了,那就怎麽看怎麽好,劉同壽的懶散落在信徒們眼中,卻都變成了大大的優點,他們七嘴八舌的舉著例,表著決心。

    算了,我也不勸了,反正信仰這東西,如果沒人刻意去傳播,時間長了,信眾的熱情就會減退,慢慢忘記,還是順其自然的好。這般想著,劉同壽幹脆也不說話了,隻是微笑著點頭,打算先把人送走再說。

    “小仙師……小仙師救命啊!”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唿喊聲遠遠響起,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劇烈的震顫,劉同壽聽出了是齊胖子的聲音,也理解了這震顫因何而來,但他卻不明白,對方究竟是遇到麻煩,居然惶急若此。

    “齊大叔,你這是……”

    胖子不是一個人來的,他身後跟著一群人,手裏還抱著一個小胖子,劉同壽沒見過,但從眉目和體型上卻能判斷出,八成是齊成的兒子。胖子老來得子,就這麽一根獨苗,也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中怕掉了,嗬護得緊,很少會帶出來示人。

    “小仙師,救命啊,寶兒他一早起來就是這樣,也不知是怎麽了……”

    “明顯是病了啊,你得找醫生才對,來紫陽觀做啥?”劉同壽撇撇嘴,怎麽了?自己雖不懂醫術,但小胖子額上冒汗,呻吟不絕,不是病了又能是啥?

    “可是……郎中說,是撞了邪啊。”胖子自己也是滿頭大汗,他轉頭看著鎮上唯一的那位郎中,有些狐疑的說道。

    劉同壽怒了,這是庸醫誤人啊,他質問道:“哪裏來的邪?韋先生,你到底會不會診病啊?孩子都疼成這個樣子了,哪裏又是什麽撞邪,分明是病了,你怎麽……”

    “我,我……我又不是什麽名醫,這孩子自己說不清病症,脈象又亂,我又能有什麽辦法?想著小仙師神通廣大,總能有個辦法,既然不是撞邪,那就趕快送縣城唄……”

    韋郎中不過是個赤腳醫生,醫術隻能說馬馬虎虎,應付普通的頭疼腦熱還湊合,疑難雜症,他是一概不懂的。而兒科卻是有所病症中,最棘手的一科,即便在後世也是難題,因為小孩的表達能力不足,身體又弱,不是有豐富臨床經驗的醫生,確實難以下手。

    劉同壽一質問,眾人也全都看了過來,齊胖子的眼中更似要噴出火來,韋郎中他也慌了,幹脆裝起了死狗。

    “送縣城?現在能來得及嗎?”胖子低頭看看,寶貝兒子的臉色已經開始發紫了,去縣城少說也得半天時間,能不能撐得到還是個問題呢。他先前也夭過一個兒子,就是送醫不及時造成,有了前車之鑒,一時間,他也是六神無主,一雙眼隻是盯著劉同壽,滿是企盼之色。

    這個,我真的愛莫能助啊,雖說車到山前必有路,可我終究隻是個演員啊,劉同壽的頭也很大,他想了想,吩咐道:“這樣好了,這邊我先看看,另外大家幫忙準備艘船……”

    以他想來,也隻好做兩手準備了,小兒急症有不少,最容易判斷的就是闌尾炎,最棘手的也是這個。在後世簡單,直接開刀動手術就行了,可在這個沒有外科手術的時代……卻要怎麽搞?

    用手在孩子上腹臍部輕壓,小胖子微微皺眉,再向右下腹一滑,小胖子卻是疼得‘誒呀’叫出聲來,孩子的眼中滿是淚水,隻是道:“寶兒疼,小仙師,快救救寶兒吧……”無邪童音,聲聲惹憐,劉同壽的眼圈都紅了,旁邊齊胖子更是泣不成聲。

    “快點送到縣城求醫吧。”不過,小道士卻是束手無策,這孩子是闌尾炎的幾率相當之高,他甚至都無法確定,送到縣城到底有沒有用了。

    在後世,他見過那麽一種說法,中醫對於這種病,是完全沒有對策,隻能等死的。在某部棒子電視劇中,他也看過這樣的情節:棒子國王得了闌尾炎,其他醫生都沒有辦法,一個女名醫說開刀才能治好,否則隻能等

    死,結果國王苦笑著搖搖頭,然後閉上了眼睛……

    這麽可愛的孩子,難道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死掉?劉同壽有些懊悔,自己當初咋就沒學點醫術呢?

    “看,有船來了!”劉同壽發了話,眾人更不遲疑,急急趕向了鎮西的碼頭,剛到地方,就聽見先頭過來的人歡唿起來。

    “太好了,船家,我要去縣城,要快,錢好說,隻要能……咦,江老大,怎麽是你?難道,韓舉人迴來了?”齊胖子快步走上前去,正待上船,卻突然間一愣。

    “正是韓某,齊員外,你這是……”船艙中一人聞聲而出,青衫綸巾,氣宇軒昂,不是韓應龍又是哪個?他本是滿麵驚喜,可見到齊成的模樣,卻是錯愕。

    “韓舉人,你求醫可還順利,老神仙指點的那位名醫是否……”胖子本來就是個聰明人,此刻更是心念如電,他一瞬間就想清楚了因果,激動得聲音都顫抖了起來。

    “這位莫非是令公子?”韓應龍也不遲鈍,他突然長聲感歎,然後溫言寬慰道:“當日受齊員外大恩,正不知何以未報,今天倒是讓韓某借花獻佛了,齊員外隻管放心,迴春國手就在艙中,定還你個健健康康的小公子。月池兄,東壁賢侄,有勞二位了……”

    “醫者父母心,治病救人乃是李某本分,又何談有勞,汝化兄真是太客氣了。”

    說話間,一個身材瘦削的中年人舉步出艙,雖然自稱醫生,可他做的卻是讀書人的打扮,下巴上還留了一縷長須,單看外表,說是讀書人也是象的。

    跟在他身後的,是一位清秀少年,這少年大概十六七歲的模樣,正是弱冠之年,著裝打扮和尋常讀書人無異,可腳下卻穿了雙草鞋,顯得有些不合時宜。

    “當日齊員外資助韓舉人求醫,不想今天卻救了自家孩兒的命,莫非這一飲一啄,皆是上天注定嗎?”神仙指點的名醫,醫術自然毋庸置疑,但在場眾人卻無暇去觀瞻名醫的風采,而是和韓應龍一樣發出了感歎。

    讚歎聲很快轉變成誦禱聲,人們都將視線投注在了小道士的身上,目光中包含著無限的景仰崇拜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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