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蕭覺得自己的命很苦。

    一連三天,每晚都是兩個時辰……隻能說年輕真好,尤其是還能學道法的年輕人,簡直讓人羨慕死了。

    每天清晨,看到劉同壽和楚楚神清氣爽的樣子,梁蕭的感觸就更加深刻了。人家操刀上陣的人都這麽有精神,自己這個旁聽的卻是眼睛都快睜不開了,身子也軟綿綿的……

    這人和人的差距咋就這麽大呢?

    好在,煎熬總算是到了盡頭,今天就是三人啟程離開餘姚的日子了。

    說起來,他的收獲還是不少的,向他打聽消息的人很多,他謹遵劉同壽的指示,不給錢堅決不開口,每個人都塞點,積少成多之下,就是一筆很客觀的數目了。

    今早起床一統計,他自己都嚇了一跳,嚇!足足五十兩!比縣太爺的年俸還多,這到底是餘姚人太富有,還是同壽的戲演得太好呢?

    他也說不清楚,不過他能確定的是,劉同壽的目標肯定沒有達成。隻是小道士自己卻一臉的輕鬆自在,還有空打趣他,說他賺了這些錢,可以迴家去炫耀一番了。

    梁蕭很不以為然,小仙師算無遺策,不過,他這次可是說錯了,財不露白,迴家炫耀隻能爽一下,悶聲發財才是長久之道,把銀子給媳婦看,那不是傻麽?

    “同壽,咱們真的就這麽走了?”雇來的馬車已經等在外麵了,梁蕭試圖提醒劉同壽。

    “不是還要去龍泉山,看中天閣開館嗎?我對陽明先生可是久仰了的,他雖不在了,也可以借此追思麽。”劉同壽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

    “可是……”

    “別可是了,走吧。”

    龍泉山舊名靈緒山,亦名嶼山。

    傳說遠古時這裏是一片汪洋,龍泉山是露出水麵的一個小島嶼,這是嶼山之名的由來。山上有一石井,即使天旱少雨,仍井水清盈,常年不枯,且因水麵常呈現兩條遊龍波紋,如雙龍戲水,故稱“龍泉”。

    “小仙師,今天您趕了個巧,也趕得不巧,今天正好是十五,是龍溪先生登堂授道的日子,這是很多士子企盼的盛事。不過來的人太多,您要上山就有些不方便了……”

    劉同壽示意楚楚將車簾挑起一角,向外張了一眼,梁蕭說的一點都不誇張。

    隻見龍泉山下人頭湧湧,肅然而立的盡是身著青衫,頭戴方巾的士子,黑壓壓一大片,怕不有三五百人,從山腳下,一直排到了半山腰

    的中天閣門前,直讓人懷疑,那座二層的小樓閣,是否能容納得下這許多人。

    士子是一種很鼓噪的生物,即便是韓應龍那樣有些方正的人,遇到談得來的人,話也不少。可現在這裏人數雖眾,但卻是鴉雀無聲,哪怕是他有印象,那幾個在青樓見過的書生也都是一臉肅穆的靜候著,給人帶來了一種無形的壓力。

    學傳後世,都能震住驕狂的倭人,陽明先生,果然是當世英傑!

    略做感慨,劉同壽還是以正事為念,他向梁蕭擺了擺手,然後放下了車簾。

    “走吧,去碼頭。”梁蕭有些遲疑,不過還是吩咐了車夫一聲。

    “仙師請留步,在下柴德美,慕仙師風采久矣,誠謀一晤,還望仙師慈悲,予以成全。”那馬車出現的突兀,行的也快,不多時就到了近前,一個沉凝的聲音隨之響起。

    他這邊隻是一報名,就引起了眾多人的注意,連那些在山腳下肅立的士子中,都有不少人將視線投注過來,餘姚柴家的影響力之大,可見一斑。

    中天閣開館,不但是士林盛事,對餘姚百姓來說,也同樣是場盛典,數百位士子聚首一處,場景之壯觀,堪與鄉試相比。

    很多人也是早早的就聚攏在此,打算看過熱鬧之後,再去忙碌生計,卻不想正戲沒開場,這邊又有重量級的花絮可看,眾人心中都是大唿過癮,士子們也是議論紛紛。

    “真的是柴員外!他來這裏做什麽?”

    “這還用問?他不是說了嗎,他是來見那位小道長的。”

    劉同壽掀開車簾向外一張,隻見一個身著綢袍,服色黝黑的大漢靜立路旁,身後不遠處是一輛華貴的馬車,想來這就是正主兒了。

    楊超說,柴家是撈偏門起家的,現在看來倒是不假,若是換一身短裝打扮,這位柴老爺和漁民或者海盜也沒啥兩樣。

    魚上鉤了!

    劉同壽嘴角一挑,得意一笑。不過,這個柴德美倒也夠謹慎的,竟然一直拖到了最後一天才出麵,看來他心裏仍有疑惑未消呢。

    既然如此,那就再晾晾你好了。放下轎簾,劉同壽向著梁蕭一擺手,後者會意,轉頭吩咐車夫繼續行進。

    車夫手上一抖,好懸沒從車上掉下去,路邊站著這位可是柴老爺啊,這小道士的譜也太大了吧?不過,想到近日的傳言,他覺得倒也正常,隻是他自己夾在中間,就坐蠟了。

    兩邊都不敢得罪,沒

    奈何,他隻能緩緩驅車前進,好好的馬車,走得比蝸牛還慢。

    柴德美搶上一步,施禮道:“仙師容稟,在下素慕仙道,今日得見小仙師這般的仙家人物,實償平生之願,哪怕即刻就死了,也是無憾了……”

    被如此無視,他心裏沒有怒氣是不可能的,不過,對方越是這樣,傳言就越可能是真的。想到對方的身份,以及有可能帶來的諸多好處,他心頭炙熱,些許輕慢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哼!”馬車中傳來一聲冷哼,飽含著怒氣,聽聲音,似乎是那個小道姑的。然後是幾句低語,似乎兩人交流了些什麽。

    隨後那個向導探身入車,扭頭出來時,已是一臉桀驁:“少說這些有的沒的,有事兒說事兒,小仙師人貴事忙,哪有許多工夫跟你夾纏不清?”

    傳話的都這麽囂張……

    要不是有求於人,柴德美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這個酸丁,可現在,他卻隻能忍著,“小仙師在餘姚盤桓數日,在下聽說,您似乎有意在此地建觀傳道,在下自忖在餘姚還有些麵子和門路,說不定能稍盡綿力也未可知。”

    “柴員外的好意小仙師已經知道了,不過餘姚並無恰當之處,幾日所見,尚且不如上虞那間,所以小仙師決定再走訪幾處看看,偌大的江南,總是會有合適的地方……”傳聲筒梁某的語氣柔和了幾分,讓柴德美既驚喜又失望。

    上虞那間?莫非是……

    正如劉同壽所料,官宦世家,怎麽會放過結交邵元節的機會?嘉靖不喜歡宦官,所以,他身邊的近臣中,最夠分量的就是那些道士。

    邵元節很少參與政事,交好他也許得不到直接的助力,但嘉靖的喜怒無常,才是朝臣們最恐懼的事情。隻要能通過邵元節,掌握到皇帝心情變化的情報,就已經相當有用了。

    謝家得到消息後,自己不肯出麵,怕給人留下話柄,所以柴德美隻好來代勞。不過看對方的架勢,卻和情報中一樣,龍虎山一脈都是不肯給人留下攀附的機會,這差事,恐怕是完不成了。

    不過,賣個好的機會應該還是有的,何況,這裏麵似乎還蘊藏著其他機會。

    “小仙師說的,莫非是上虞春風樓?”他問道。

    見梁蕭點頭,他心下更喜,當即提議道:“小仙師既然不是很滿意,莫不如將那春風樓轉賣與在下,若是尋訪不果,在下也願意將此樓重新奉上,當然,偌大的江南,總有合小仙師之意的地方,還是拿著現銀

    更方便些,您說呢?”

    當今天子是個好享受,講究奢侈的帝王,自他登基以來,修太廟,修宮殿,請道士,做法事,林林總總,花費無算。固然戶部出了不少錢,但即便是皇帝,而且是相對強勢的那種,想從戶部拿銀子,也是要在朝堂上扯通皮的。

    一次兩次還好,可天長地久的下來,就算神經再怎麽堅韌,他也受不了啊。要是皇帝隨便就能讓朝堂上下凜然聽命,他又何必遮遮掩掩的派小道士來江南,而不是昭告天下的選秀女呢?

    既然京中沒有風聲傳過來,這次行動必然是皇帝私相授受的,經費自然也是皇帝自己掏的腰包,小道士手頭緊,不正在情理之中嗎?

    也許是被他切中了要點,小道士沉吟了片刻,然後又是點了點頭,不過這次的待遇卻讓柴德美驚喜了,因為開口的是那個女冠。

    “柴居士請上車敘話。”

    對話的從打雜的秘書變成了貼身秘書,這是何等的飛躍啊!柴德美連連打躬作揖,然後小心翼翼的上了車。

    “貧道師兄妹是方外之人,本不該談及這些阿堵俗物,但既然柴居士有心向道,倒也不好拂了居士一片心意,居士要買樓,未知……”

    “我願出紋銀萬兩,若是二位仙師覺得……那還可以商量,再加些也是無妨。”柴德美強壓著心中的激動,這真是意外之喜。紫陽觀出了變故,但卻多了個對付董家的籌碼,也算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了。

    做狗腿子看似風光,但是當主家施加的壓力太大時,這日子也不好過,能加速點進展總是好的。

    “如此即可,這是地契,你速速驗看了罷。”女冠的聲音和她的神情一樣清冷,說話也是言簡意賅。隻見一隻芊芊素手從袖中抽出,一張紙被隨手丟在了桌幾上,那張紙微微泛黃,顯然已經很舊了,不過卻牢牢的吸引住了柴德美的視線。

    “是,是,在下這就找人驗看。”這會兒山下全是士子,連知縣的師爺都來了,柴德美急忙將其請了過來。

    “不錯,這正是衙門的地契,上麵有董家人的畫押……”處理文書的能力,師爺比知縣還要強得多,他就是專門做這個的,所以,他很快得出了結論。

    “二位仙師,這銀子應該……”

    “現銀。”有道之士果然不喜歡談俗物,這次答話的又是雜務秘書梁蕭。

    “也好,在下這就去籌措。”銀票拿著方便,但用起來比較麻煩,不是大城邑

    ,錢莊便不會去開設據點,所以柴德美倒不覺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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