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同壽長長的鬆了口氣,好在鎮上有個秀才,而且還被那黃班頭喝出名字了,否則這一關還真是不好過呢。

    魔術表演好不好,魔術師本身的技巧固然很重要,但助手和托兒的作用也同樣重要。要沒有楚楚那一嗓子,事情哪會這麽順利?

    實際上,楚楚並不很附和托兒的標準。一般來說,助手需要精明強幹,但托兒卻應該是那種看起老實巴交,人畜無害的人才好,就算不傻,也得裝傻,這樣才更容易讓人相信。

    比如有個變戒指的情景魔術,魔術師指定一位台下的觀眾,要求借用其手上戴著的戒指,然後迴到舞台上,將戒指變沒,再指著一個封好的信封,將戒指變進去,最後讓那名觀眾自己拆封取戒指。

    這個魔術的關鍵就在於托兒。

    那觀眾必定長得老實巴交,屬於扔到人堆裏看不見的那種普通人,手上則必須帶著個碩大而且特征分明的戒指。然後魔術師以快捷的手法將戒指隱藏,並且在表演的過程中,將空信封換成提前準備好的那個,於是不可思議的魔術就展現出來了。

    所以,助手倒是無所謂,但托兒不能找太顯眼的,更不能用身邊的人,否則很容易出紕漏,引起觀眾的疑心。

    規矩是這樣,但這一次,劉同壽的準備時間太少,條件也簡陋,最後也隻能將就了,他想著來的人多,未必有人能注意到。誰想到正主兒的衙役們都放棄了,韋郎中這個狗腿子卻是賣力,發現亂起的時候,劉同壽表麵沒有動作,但心中卻是一凜。

    前世表演失敗,被人來個魔術揭秘,頂多就是損失點神秘感和名聲,可現在這個若是被揭穿,衙役們惱羞成怒起來,他二人實有性命之憂。

    好在劉同壽應變極快,幾句話的工夫就給他想到了對策,他利用的就是楚楚的真實身份。在他來說,這是個小的不能再小的細節了,但既然鎮上的人沒認出來,那就有充分的發揮餘地了。

    事實如此,他點破此節後,梁秀才幫他做了解釋,那個胖媒婆則替他引導了一下,那麽現在他就可以順水推舟,狠狠的給那個狗腿子一個教訓了。

    “可憐,可憐,自古紅顏多薄命,人間不教見白頭,幼時家中享天倫,卻有天外橫禍來,而今零落草木間,人心叵測向風塵……唉!苦也,苦也。”又是一句半文半白,半通不通的謁語。劉同壽不是不想再高深一點,可以他的古文水準來說,這已經是極限了。

    不過,謁語這東西的影響力大

    不大,本就不在於其本身的文采高不高,關鍵還是看準不準。漢末黃巾起義時用的那個‘蒼天已死,黃天當立’,壓根就是大白話,元末的‘石人一隻眼,挑動天下反’也不見得有多深奧,真要深奧了,老百姓還聽不懂呢,這叫貼近大眾!

    “風塵……”第一個領會到劉同壽意思的,還是那個梁秀才,他準確的把握住了關鍵詞。隻見他旋身一指,衝著韋郎中就怒吼起來了。

    “好你個韋不寬,看不出來你居然是個人麵獸心的禽獸,楚楚雖然流落街頭,可她也是咱們鎮上的姑娘,你竟然想把她蹂躪之後,賣到青樓去!你說你還算個人嗎?真是氣死我了,你等著,看我不稟明縣尊,治你個拐帶人口的罪名!”

    梁秀才義憤填膺的控訴,聽得劉同壽一頭汗。這哥們太能編了,我就隨便給了個提示,他竟然腦補了這麽多細節出來,拐帶人口就拐帶人口唄,還整個蹂躪之後,看這架勢,他分明就是悔恨自己沒早發現,早做點不應該做的事兒吧?

    嗯,這家夥是個好苗子,值得培養,劉同壽在心裏給梁秀才標了個號。

    “原來是這樣……”梁秀才這麽一嚷嚷,其他人也都是恍然大悟,所有人都怒了。

    “韋不寬,你起了禽獸之心還不算,居然還敢借機汙蔑老神仙,想趁亂擄人!哼,我告訴你,今天有俺趙屠在此,你別想再說半句老神仙的壞話,也別想碰楚楚半根毫毛,你還不鬆手嗎?”發出咆哮的是個彪形大漢,正是鎮上的屠戶趙屠。

    這人滿臉橫肉,個頭也大,一個人可以頂韋郎中兩個有餘。他本來跪在人群的最前麵,這時怒起,雙手隻是一撥,便從擠得密不透風的人群中分出一條路來,被這個兇人噴了一臉吐沫星子,韋郎中隻嚇得魂不附體,腳一軟就癱坐在地上了。

    好在趙屠人雖兇悍,但信仰卻虔誠,雖然怒極,卻也不肯在這三清殿上動粗,否則眼見著就是一場命案了。

    “因為私心褻瀆神靈,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轟嗎?”

    “這人真是太壞了!怎麽早沒看出來呢?”

    “難怪他治病從來不靈驗,原來他是心術不正!”

    眾人七嘴八舌的指責起來,這正是劉同壽預期效果。人的心裏都是有陰暗麵的,看到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孩,還是個美人胚子,很容易就能想到歪處去。淮揚風月,蘇杭繁華的背後掩藏的,難道不是酸楚的血淚嗎?

    有了他的提示,哪怕是最善良的人,也很容易就

    聯想到那個方麵去。而那些心理轉過這種念頭的人,為了彰顯自己的無辜,又豈能不毅然決然的痛斥韋郎中,跟他劃清界線呢?

    “你早看出來了為什麽不通知老娘,老娘若是早點知道,豈不……”

    那胖媒婆就是後一種的典型,她罵得興起,好懸把本來的意圖給叫出來,好在即時領悟,這才懸崖勒馬,免去了被劃歸為奸人行列的一劫,“我也能領她迴家,好好照顧不是?好好女兒家,整日風餐露宿的,多讓人心疼啊。”

    沒人理會她,在明朝,販賣人口其實是光明正大的生意,災荒年間賣兒賣女的都是很正常的,隻有拐賣,才會觸犯法律。這肥婆專門和青樓妓寨做買賣雖然遭人詬病,但也算不上多大個事兒,頂多是多遭白眼,惹人鄙視罷了。

    韋不寬的問題嚴重就嚴重在,他借著這個引子指責王老道,這性質就嚴重的多了。劉同壽將事情圓了迴去,韋不寬麵對的就是全鎮的眾怒了。

    “我真不知道她是女的,你們相信我,我……”韋不寬聲嘶力竭的辯解,遭來的隻是更大更猛烈的聲討。他急了,這樣下去,別說好處撈不到,連在鎮上立足都成問題了,瞅準一個空隙,他指著大叫起來。

    “她平時總在這道觀落腳,被人窺破身份有什麽可奇怪的?小道士和那啞巴都是外來的,當年,大家不是都覺得有些蹊蹺嗎?誰敢保證那個啞巴沒問題,現在不是他在裝神弄鬼?否則,這……女孩為什麽又要喊那一聲?”

    “你還敢說,看我不打死你!”見他還敢狡辯,趙屠大怒,一把將他從地上拎起來,揮拳欲打。

    “慢著!”躊躇半響,黃班頭終於還是出頭了。先前決定放棄,是因為事情超出了他的想象,無論鬼神,他都沒那個膽子冒犯。可現在既然有了轉機,那就得把握一下了,如果就這麽輕易退卻,他迴去也不好交代。

    多年積威還是有點用的,盡管做了大不諱的事情,但鎮民們卻也沒群起攻之,但目光中卻都飽含怒意。黃班頭也是暗自告誡自己,千萬要掌控好尺度,否則被鎮民打一頓也不稀奇,要不怎麽說呢,宗教這種玩意不是好東西,難怪白蓮教被朝廷給斥為妖邪了呢。

    “楚姑娘,你不要怕,本差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把事情問清楚,也好讓韋先生心服口服,總不能不教而誅吧?大家說呢?”說罷,他心中也是微微忐忑。

    他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牢牢的站住了道理。鎮民提出反對意見,他可以仗著身份不予理

    會,老道若是反對,那就要看情況了。如果直接一個法術打過來,那不用說,直接抱頭鼠竄就是了;如果隻是用言語,那……這裏麵沒準兒還真有貓膩呢。

    劉同壽有些緊張,黃班頭的那點小心思,當然逃不過他的眼,可問題是他現在不能說話,否則就失去了神秘感。神仙之所以偉大,就是因為高高在上,凡人接觸不到,要是淪落到跟凡人爭辯的地步,那還叫哪門子神仙?

    唉,還是準備不充分啊,連托兒都沒好好培訓一下就上場了,這次表演不會就此壞菜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女孩身上,期待著她的迴答,趙屠等虔誠之人本要說些什麽,卻也都被旁邊的人扯住了。

    眾人的注視讓女孩很是窘迫,可就在這個時候,她突然看見劉同壽做了個手勢,她福至心靈,幾步走到劉同壽身邊,跪在了老道身前,嚶嚶低泣,話語卻是清晰:“老神仙慈悲,楚楚命苦,請您為楚楚指點迷津。”

    “你命犯天煞孤星,本該注定一生孤獨,但也非無解。隻需尋一福緣深厚之人,朝夕相處,陪伴身旁,天長日久之下,戾氣自然消於無形之中,而這個福緣深厚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你就此拜入我紫陽觀,自受庇佑。”

    “是,徒兒拜見師傅,見過師兄。”

    劉同壽一顆心算是落了地,女孩自憐孤苦,求指點迷津,這個漏洞也算是徹底圓迴來了,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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