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至榮受此內傷,早已是無力趨避,眼見那暗器迎麵射來,唯以自身本能而抬右臂去擋。眼見那鋼針去勢極猛,隻再進三尺許便可透臂穿胸,將柳至榮當場斃命,突而卻從東首林中飛來一物,嘯聲尖銳無比,如驟閃疾電一般將鋼針悉數打落之餘、竟略一轉彎,直擊米天霸麵門。

    這一變故來得實在太快,那米天霸兀自愣住不動,那青年公子卻是疾揮左掌一帶一收,將那物截住。待攤掌一看,卻是一塊土坷垃。四人及柳至榮都是大驚,齊向東首土塊來處望去。隻見一條黃影在林間疾穿而來。那姓莫的漢子伸手在後腰一摸一甩,兩道金光隨手飛出,唿嘯著向那黃影掠去。就在這兩道金光將至未至之時,那黃影突然騰起,輕輕一個轉折便已將其拋諸腦後。“喀喳”兩聲大響,金光過處,兩株一人粗細的大樹轟然折斷,足見這暗器的厲害。

    隻這一霎眼功夫,那黃影已近,依稀可辨出是個少年。那米天霸見又有人突兀而出,怒喝道:“又是打哪兒冒出來的短命小鬼?”

    這話音尚不及落,那少年已突至麵前,倏忽躍起,伸掌向發鏢的莫某頭頂拍下。這莫某也非庸手,雙臂上舉,一招“燎天式”使出,待要破此突擊,那少年卻不待與他交手,空中一個橫折,左掌隨勢一劃,,已是削向那魯老者的肩頭。那老者沉腰閃避,右手食、中二指跰起,疾點他肘間“小海”穴。那少年叫一聲“好”,語音未落已是沉氣下落,避開這指,足尖甫一點地,便藉而轉身,反手拍掌,直取那青年公子的麵門。四人中以此人武功最高,他雖料此招多半乃是虛招,卻又不敢不擋,便以左掌護在胸前以防後招,右手卻是豎起拇指不動,如此一來,若是那少年以當下來路將這掌拍得實了,便是將自己掌心“少府”穴去撞他拇指了。那少年果然不待這掌用實,便已斜身倒退,飛起右足,去踢米天霸腰間,招數淩厲之極,迫得米天霸著地滾開閃避。

    隻在刹那間,那少年便已連續攻出極妙的四招,將蓄勢以待的四人打了個措手不及,四人駭於他如風似電的身手,都不由自主向後躍開幾步,定氣凝神,拉開了架勢,以防他再突施奇招。

    那少年也退了兩步,站在柳至榮身前,以防對方再以暗器來傷他。適才數招交手,飄忽迅捷,柳至榮並未能看清他的麵容,此時他又背對自己而立,由背影看來,似乎依稀便是那少年恩公林無憂。

    柳至榮隻待開口相詢,那少年卻開口問道:“你傷得如何?”柳至榮聽這聲音很是陌生,便道:“在下受了點內傷,現下是動彈不得了,公子高姓大名?在下可是與令尊相識?”他見這少年至多不過十四五歲的身量、口音,自己與他定是談不上有何交情,是以便問他父親之名。那少年卻道:“你和我爹爹相不相識我可不知道,不過我想我爹爹多半不會和你有甚麽交情罷。但是如今既是這幾個人要傷你,我便非要救你不可。”他說這話之際,始終不曾迴頭,想是怕那四人乘機發難。

    柳至榮聞言卻是一愕,心道:“這意思竟是說若非這幾個人要傷我性命、倘若換成別人,他便要袖手旁觀了?那他救我就隻是因為與這幾人有過節了?啊!?…莫非…”正思想間,卻見那魯姓老者聞言一怔,收了架勢,衝著這少年一拱手,道:“既然這位公子與這個潛伏暗算的賊人素昧平生、沒甚瓜葛,那便恕我等方才得罪了,還請自便了。”說著一打眼色,那其餘三人也都收勢而立。本來以這老者在江湖上的名聲與地位,萬不會對如此個半大孩子這麽客氣,一則他攝於此人不凡身手,二來有事在身,也不想多生枝節。

    那少年對他行禮、說話,一概是以視而不見應之,待他話音落定,方才用鼻孔冷笑了一聲,以一種緩慢而傲慢的語氣說道:“這個人雖然武藝不濟,可我瞧著他卻不像甚麽歹人。倒是‘鐵爪烏鴉’魯奐魯老爺子你,不知是何時撇了那‘賊人’的營生,帶了這西夏國西平府的兩龍山寨主莫百進還有福建路的米天霸寨主,這麽急忙地趕去何方呢?若是忙著去興元府嘯隱山莊赴會的,嘿嘿,倒是可以省了這番勞碌了。”這一語即出,在旁五人全都是心頭大驚。

    柳至榮聽他叫出了三人的名號來,除那米天霸是先前知道的,其餘兩人竟都是黑道上成名好手——那莫百進嘯聚兩龍山,在西夏國境內極有威名,據說與他結怨之人從無活下來的先例;那“鐵爪烏鴉”魯奐更是近二十年來更是橫行於河東路與河北東、西路的有名盜首,人稱拳掌功夫剛猛無匹,曾徒手將一個仇家撕裂成兩半;便是那米天霸也是非同小可,這次他去福建路運鏢之時,便聽人說起這“萬人屠”米寨主把持地方官府,打家劫舍、販鹽運私,無惡不作,正是兩浙、福建、江南東路這三路交界一帶的地頭蛇。如此三人竟是湊在了一處,偏生又叫他自己遇到,實在是大大地流年不利。

    且不提他自在心中埋怨倒黴,那魯奐、莫百進、米天霸三人更是大驚失色,均想到了一個極可怕的念頭——“這少年小小年紀,身手卻如此高明,又對我等底細如此清楚明白,難道…難道他…就是…就是那…小子麽…”隻有那青年公子雖也是心中驚詫,但卻仍能不動聲色,暗自蓄勢,兩眼緊緊盯著這少年的腰身——要知大凡撲擊擒拿的身法,即令巧妙萬分,也須有些個征兆,而腰乃人身之樞紐,若要從遠旁來襲,則腰身必要先有所動作。

    這青年正自戒備,那黃袍少年卻猛地瞋目向他瞪視。隻見他年紀雖小,目光卻淩厲如電,登時看得這青年心中一凜。那少年嘴角輕揚,冷笑道:“恕我眼拙,倒不識得這位好手是誰。看閣下氣度身手,不像是綠林中人,想必是大有來頭的人物了。未請教高姓大名?”他言語倒是算依足禮數,可那語氣神態卻是滿不以為是的架勢。

    那青年麵如凝霜,草草抬手一拱,道:“尚不知公子高姓尊名,賤號自然不敢奉告。”那少年哈哈一笑,搖頭道:“可笑,可笑,你們幾位聚在一處,日夜兼程地往嘯隱山莊趕去,一路上又在不斷背地裏盤算籌劃,難道竟是不認得正主兒麽?我便是從天山縹緲峰上下來的、你們口裏咒罵了許多遍的靈鷲宮少主了,我的名字叫做梵誌。”眾人聞言都是心中暗道:“果然是他。”

    原來那虛竹雖是當年獲知身世,但旋即便又失父喪母,並不曾得曉自己本姓。故而待他與文昌公主生下此子之時,便引據佛典而取了這麽一個名字。“梵誌”一詞,本有三解:矢誌求生於梵天之人;在家之婆羅門;一切外道之出家人。虛竹自己雖見逐於少林,但心中仍是對佛門釋家念念不忘,所以給兒子取了這麽個名字,取的乃是第三解,希望兒子日後能身在佛門之外而修行佛門之道。哪知此子自幼便醉心武學,對佛釋之道絲毫提不起興趣,一則虛竹本來便是個寬厚軟弱之人,待下已是極寬,何況親子?二則那文昌公主也是對此獨子嗬護備至、溺愛非常,便是虛竹偶有嚴峻之時,她也定是一力袒護愛子,虛竹便隻好作罷而已。於是便養成了這梵誌一種恣意妄為、無所畏懼的性子來。

    那青年隨即便道:“原來是靈鷲宮少尊主駕臨,久仰大名,久仰大名。一向無緣覿麵,今日一見,果然是年少英傑,當世屈指。在下姓範,草字溪民,江湖上乃是無名小輩,不值一提。”

    柳至榮聽他報了名號,本來滿以為定是更為臭名昭著的黑道梟雄,哪知這“範溪民”三個字竟是從未聽過,但要照他這份身手來看,斷不會是“無名小輩”而已,莫非是以假名示人?正在猜度之際,卻聽這梵誌道:“魔教遊行散人之首的‘聖手書生’範溪民又怎麽能算是無名小輩呢?原來你們魔教竟是想入了黑道,從此開山立櫃、聚眾斂財不成?這可就有趣得緊了。對了,怎麽你們睢教主不親來關西秦鳳路住持大局呢?”那範溪民昂然道:“少尊主雖是名聲鵲起,然鄙教教務繁重,教主倒也不至於為此而移尊北上、親身與會,更何況範某隻是應幾位好朋友之約,前來共襄抗暴之事,純屬私自行為,與我教無涉。”

    其實他此來表麵上是應了米天霸之邀前來助拳,實際上暗中正是奉了教主之名,意在拉攏黑道中群豪,以為己所用。

    柳至榮聞言恍然,難怪他不知道這範溪民的名號,原來是魔教中人。近年來魔教聲勢日壯,雖隻是在兩浙以及江南東、西路和淮南東、西路盤踞活動,但漸漸卻有氣吞天下之勢,然而魔教行事甚是詭秘,以至於教中高手眾多、卻在江湖上少有聞名者。柳至榮雖是前番遠下江南,卻對魔教仍是知之甚少,隻知道魔教自教主以下,有甚麽“光明使者”、“護教法王”之類的頭銜,擔當者都是武功高強之輩。不過最令他難解之處,便是這魔教不但與江湖中各大門派不合,更是常常糾合鄉民,抗官殺吏,深為朝廷所忌,似乎這魔教是無所顧忌、獨行天下。因而一路江南諸地,出了少數喜歡將此作為談資之人,其餘人若是被問起魔教之事,都是人人箝口不言,諱莫如深。

    此時雙方身份皆已挑明,敵意劇增,也無甚可說之話了。唯有兩下裏凝神對峙,各自警惕。

    如此靜對了莫約有一頓飯功夫,梵誌畢竟是少年心性,再難按捺。隻見他袍袖一揮,便縱身而上,與四人鬥在一處。柳至榮欲待上前援手,但胸腹間劇痛無比,渾身氣脈散亂,著實動彈不得,隻能躺在地下,眼看五人鬥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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