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恩的計劃非常順利。


    在艾麗莎迴到金翎差不多有近三周的時間之後,自西鎮而來通訊兵便帶迴來了捷報。


    與她分別後的凱恩並沒有掉頭迴到西鎮,而是繞了個圈子直接和事先潛伏進森林的軍隊會和。當艾麗莎迴到金翎之後敵人便按捺不住了,她剛抵達金翎城沒多久,懷特的人便突襲了西鎮。


    而等待他們的,是凱恩早就部署好的軍隊。


    盧卡斯將通訊兵帶迴金陵城堡時,艾麗莎正在和難得有休息機會的托馬斯聊天。聽到消息後她點了點頭,不假思索地開口問道:“傷亡情況如何?”


    “公爵在擊潰敵人之後就派了通訊兵過來,具體情況還沒有統計出來。”


    “那他本人呢?”


    年輕的騎士自然明白公爵夫人的擔憂:“您放心,夫人,報信的士兵說公爵沒有受傷。”


    那就好,艾麗莎稍稍地舒了口氣:“那麽,西鎮裏真的有懷特的人。”


    “是的。”提及此事,盧卡斯稍稍地收斂了臉上的笑容,“我們一直很謹慎地防備著懷特,沒想到還是……”


    這不奇怪,因為毗鄰邊境,西鎮裏駐留著不少懷特人。除非凱恩幹脆嚴禁任何懷特人進入鎮子的大門,不然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徹底防住帝國的滲透。


    “他們是怎麽滲透進來的?”


    盧卡斯艱難地吞了吞唾沫,似乎自己也不敢相信這件事:“是格羅特男爵夫人的親屬,她的親屬以經商的名義帶了幾個探子混進了西鎮。”


    什麽?!


    艾麗莎震驚地瞪大眼,她就算是有天大的能耐也想象不到會是這個結果。竟然是鎮長夫人的親屬?!想到那時鎮長夫人還懇求自己向凱恩說情延長親屬的逗留時間……


    當時的凱恩事先就告訴她,不管鎮長夫人說什麽都別答應。難道那個時候的凱恩就已經掌握了消息?還是他隻是單純的因為鎮長夫人是個懷特人而本能地不信任呢?


    她感覺自己的冷汗都要流出來了,艾麗莎實在是不敢想如果當時答應了鎮長夫人是怎樣的後果。


    “格羅特男爵和男爵夫人也參與其中了嗎?”艾麗莎深深地吸了口氣,問道。


    “不,他們並不知情。”


    盧卡斯在道出這句話時的表情幾乎能稱得上是哀悼,艾麗莎聞言懸著的心也沉了下去——格羅特男爵夫婦並不知情,這不代表著凱恩會放任他們繼續在西鎮平靜地生活。


    當年之時凱恩·提爾的軍隊就像是鐵桶般密不透風,靠的可不隻是王國的戰士對懷特的仇恨;他那一直背負到至今的鐵石心腸的名號,也不是全然空穴來風。艾麗莎出生的時候王國就已經獨立了,但這不代表她沒聽過曾經的提爾公爵做過什麽。


    殺死一個不知姓名、還想要致他死地的敵人,就讓艾麗莎很久不得安寧。


    那麽沐浴著敵人的,甚至是友人性命的凱恩,在洗幹淨手中的鮮血時,可曾在深夜之時獲得真正的安眠?


    沉默很久之後,艾麗莎最終也隻是歎了口氣:“凱恩有說什麽時候迴來嗎?”


    副官搖了搖頭:“公爵並沒有說明返程的日期。”


    “……我知道了。”


    有那麽一瞬間艾麗莎甚至對凱恩產生了憐憫的情緒。


    是的,憐憫,盡管他在王國有著煊赫的威望和強大的權力,盡管他才是足以對他人施以輕蔑目光的那個,可是艾麗莎卻深深的意識到,人人都說他是女王手中最鋒利的劍,這是誇讚,沒錯。可是一個人要剝奪多少作為人的特質才能成為一把劍?


    理智告訴自己,這樣的憐憫來的毫無理由也非常幼稚,但她控製不住自己這麽想。


    直到稚嫩的小手拽住了她的衣襟,艾麗莎才迴過神來,低下頭,看到托馬斯·歐文,目前金陵城堡中唯一的孩子正用既好奇又擔心地眼神看著自己:“公爵打贏了壞人嗎?”


    托馬斯這幅神態讓艾麗莎禁不住想起自己的弟弟五歲時的模樣,這讓她多少感覺好受了一點:“嗯,他打贏了壞人。”


    而她的迴答讓托馬斯更加困惑了,男孩兒抓了抓自己的臉,窘迫地問道:“可是夫人,您看上去並不高興呀。”


    有那麽明顯嗎?艾麗莎自詡做不到像凱恩那樣喜怒不形於色,也不是那種把什麽都擺在臉上的人。看著托馬斯有些擔憂的表情,艾麗莎揚起了一個笑容:“別擔心,托馬斯。我沒有不高興。”


    “那就好,”見艾麗莎露出笑容,男孩兒才放心地點了點頭,“學士說您現在有著寶寶,應該高興一點,這樣寶寶才能長的好。”


    對,哪怕是為了孩子,艾麗莎也不能過於擔心這件事。


    何況凱恩的為人作風就是這樣,擔心也起不到任何作用。與其讓這些事情拖累自己的心情,不如去想點更積極的事情。


    這樣想,艾麗莎倒是放鬆了一些,她忍不住伸出手拍了拍托馬的頭頂:“你說的沒錯,我得顧忌到寶寶的心情。”


    “寶寶在你的肚子裏對嗎?”托馬斯歪了歪頭,作為一個五歲的孩子,他是不會放過任何追問問題的機會,“學士說你的寶寶也是公爵的寶寶,可是公爵的寶寶為什麽在你的肚子裏?”


    ……艾麗莎簡直要被這一連串的“寶寶”繞暈了。托馬斯的這個問題……她看了男孩半晌,最終反過來開口問道:“你問過學士了嗎?”


    “學士說,等我長大後他才會告訴我。”


    所以你就跑過來問我了,艾麗莎暗地裏抽了抽嘴角。不過托馬斯言語之間半句不離學士,看來男孩非常尊重那位智慧的老者。子爵夫人希望托馬斯能成為一名騎士,但這得看托馬斯本人的意願如何。


    如果他樂得投入知識的海洋,也不會有人覺得上不了台麵不是?


    “那學士有沒有給你講過,”麵對一個長得可愛還滿臉好奇的孩子,艾麗莎實在是不忍心敷衍他,“你得把種子種進土壤裏,它才能結出花朵和果實?”


    “嗯,他講過。亨利還幫我種了很多種子。”


    “寶寶也是一樣,但他們不是長在土壤裏,而是母親的肚子裏。”艾麗莎想了想,如此說道,“公爵把寶寶的種子給了我,我把他藏進了我的肚子裏。”


    托馬斯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媽媽總是這麽辛苦。”


    艾麗莎忍俊不禁地摸了摸他的小臉:“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土壤要給種子提供營養呀,那媽媽也得給寶寶提供營養。土壤這麽大,都看不到盡頭,給種子提供營養自然是沒關係,媽媽們卻總是瘦瘦小小的……可是夫人,為什麽不能藏進爸爸們的肚子裏?”


    “爸爸們也不會閑著,他們得照顧土壤和種子,就像是天空那樣一直如影隨形。”


    “但公爵並不在您身邊呀。”


    “因為公爵正在保護其他種子生長的機會。”艾麗莎輕輕地抱了抱托馬斯,“他很快就會迴來的。”


    .


    他很快就會迴來的——即使凱恩並沒有說明自己的歸期,可艾麗莎還是如此堅信。


    但她沒想到會這麽的快。


    睡夢之中的艾麗莎迷迷糊糊地察覺到有隻手掌輕輕地碰了碰自己的頭發,在朦朧之間她還沒睜眼,便察覺到了那再熟悉不過的凱恩的身影。


    在黑暗中凱恩的輪廓就坐在自己的床邊,襯著窗外的光芒,她能隱隱地感覺到男人正在注視著自己。空氣中沒有塵土與風的氣息,艾麗莎反而嗅到了水汽與肥皂的氣息。看來他是收拾好一切後才走進自己的房間。


    凱恩毫無征兆地迴到了金翎。


    “你怎麽……”


    她想坐起身,但凱恩用他寬大的手掌將艾麗莎按了迴去:“我隻是進來你一眼。”


    “迴來為什麽不提前說一聲?”艾麗莎清醒過來,確定眼前的男人不是夢境之後,抱怨似的開口,“我什麽都沒有準備。”


    白天的時候通訊兵剛剛把消息送到金翎,這午夜時分他就直接推門走進了自己的臥室,看來他是在處理完懷特的事務後立刻趕迴來的。聽到她的話凱恩隻是收迴了自己的手:“因為沒有必要。”


    艾麗莎的唿吸窒住了,就在她想追問凱恩到底是在哪方麵沒有必要的時候,男人似乎也察覺到了自己話中的歧義,率先更正道:“我是說,沒有必要讓你等至深夜。”


    “但是你應該——”


    “——我現在已經坐在了你的麵前。”


    這幅口氣,大有“我已經如此決定了你奈我何”的意思。在黑暗中艾麗莎禁不住翻了個白眼,她的確也不能把凱恩怎麽樣。就像他說的,男人已經梳洗完畢,坐在了她的床邊,她再嘮叨這些還有什麽意義?


    “你是要迴你的臥室休息,”所以被打斷之後艾麗莎也沒有繼續的意思,輕聲問道,“還是在我這裏?”


    男人沒有迴答,適應了昏暗的光線,她能看得到凱恩的目光正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等了一會他直接躺了下來。


    在西鎮與他共枕兩個月,艾麗莎幾乎是習慣性地貼到了男人的身側,她想了想,打破了這片刻沉默:“亞倫學士早在之前就搬進了城堡的塔樓裏,歐文子爵的次子也——”


    後麵的話,被凱恩摟住她後背的手再一次打斷。


    “明天再說,麗莎。”他在她的耳邊低聲開口,“我不是為了聽你匯報而來。”


    是啊,你一定是為了蹭個床睡才來。艾麗莎一邊在心底腹誹,一邊卻乖乖地停住了話語。她伸出手,輕輕拽住了男人睡袍的衣襟,把頭埋進了凱恩的肩側。他身上沒有任何艾麗莎所料想的戰場的氣味。


    就像他不是那個不敗的神話一樣,就像他不是收割了無數性命後歸來一樣。


    ……不過凱恩說的沒錯,現在也的確不適合說那些事情。


    於是艾麗莎所做的,隻是重新合上眼,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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