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林的老婆去世已經一個星期了,但周安芳並沒有迴到縣城的家,也不曾迴到重慶。當葬禮結束,所有的親戚都離開,周浩也迴到重慶上學,家裏著實隻剩下周安林一個人。周安芳明白堂兄的心情,她自己也是過來人。想當初李琪父親去世,她也一樣覺得天蹋下來了,覺得生活沒有意思。但天是永遠也不會蹋下來的,蹋下來的是人的心。所以她想等周浩放假了再迴家,這幾天留下來還能陪周安林說說話,至少不會讓他一個人胡思亂想。

    要說這幾年來,周安芳對他這個堂兄還真不錯。雖然因為種種原因,兄妹倆兩三年才得見一迴,但並沒有因為這樣顯得疏遠。三年前,周浩考上大學,每年五六千的學雜費遠不是周安林靠種地就能供得起的,周安芳負擔了周浩每年的學雜費,而且每次她去學校看望周浩時多少都會給周浩一些生活費。她知道周安林的條件不好,而她的嫂子又是個病身子,到處都要錢。

    李琪總是那樣忙忙碌碌的,事實上,自從他離開那所小學,他的日子一直都是這樣,這些年他也已經習慣了這種忙碌的日子。世人都說做老板好,但老板也有老板的苦,隻是世人不知道而已。李琪早上起來的時候頭疼得厲害,昨天晚上幾個老顧客非拉著要跟他喝幾杯,那一喝就不隻是幾杯的問題。一個晚上吐了幾次,李琪已經不記得了。做餐飲這一行的人大都比較能喝,因為很多時候不喝不行,所以就算沒酒量,幾年下來酒量也自然好了。不過,再好酒量的人自然也有喝多了的時候,李琪就是個實在的例子。沒有醉過的人永遠不會知道喝醉了是什麽感覺,也不知道醒來後腦子會有多疼。尚未等李琪洗漱完,周安芳便來了電話。她告訴李琪明天就迴重慶,小住兩日就迴縣城老家。

    李琪原本是沒打算去接周安芳的,因為年終了,事情多,應酬也多。雖然從重慶去周安林家開車也不過兩個小時,但一來一迴就得半天時間。但是,處理完事情從店裏出來的時候,發現天色尚早,趕到周安林家吃晚來都還來得及。有了這一想法,李琪很快就把想法變成了行動。

    路過寒月學校的時候,李琪下意識的放慢了速度,他朝車窗外看了一眼,大門緊鎖,僅有旁邊一個小門開著,但卻不見有人進出。

    當李琪走在那條山路上的時候,天已經暗了下來。遠處的小鎮,近處的人家都已閃爍著燈火。風,在耳邊吹得唿唿直響,身著大衣的李琪不由得拉了拉衣領。走到周家院子旁邊的時候,忽聽得地裏有聲音,停下來迴頭看的時候發現站在地裏那個人也正看著自己。李琪站了半分鍾,雖然天已經漸暗,但他仍然看清楚站在地裏的那個人是莊寒月。

    寒月在地裏割豬草的時候聽到有腳步聲,抬起頭來想看看是誰來了,沒想到站在離她不到五米的是李琪。兩個人就這樣對視著,誰也沒說話。就在這個時候,院子裏傳來母親的喊聲,“寒月,豬草割好了沒有?”寒月突然迴過神了,應了母親一聲。而李琪就在這個時候轉身進了院子。

    周安芳沒想到兒子會來接她,看到兒子來了自然是高興。她心疼兒子,她知道兒子很辛苦,也正是因為她知道兒子很辛苦,所以她就更想兒子早一點娶妻。周浩已經放寒假了,雖然母親去世的陰影一直籠照在他心頭,但他知道父親比他更傷心。

    寒月沒有想到這麽快又會見到李琪,她以為會象十年前一樣,所以這些天她一直在努力地調整自己的心情。她不停地告訴自己,李琪就是個過客,偶然出現,當然也會偶然消失,如果自己還去在意,他會成為自己心中永遠都解不開的結。寒月知道周安芳第二天要迴重慶,她們還說好第二天一起走,因為寒月放寒假了要去師大進修。

    李琪吃過飯便跟周浩閑聊著,說的都是周浩學習和工作的事。馬上要畢業了,李琪想知道周浩有什麽打算。周浩在大學裏學的是會計。雖然會計這個專業算是個曆史比較久遠的專業,但這個專業還是有一定的市場,相對來說比一般經濟類的專業就業容易。周浩自然是希望能進長虹、長安那樣的大集團,但他也很清楚那樣的大集團門檻也很高,不是想象中的那樣容易。

    兩兄弟聊著聊著,不知道怎麽就提到了寒月。周浩說,想當初寒月選擇師專也是覺得就業相對容易,做一個普通的中學老師也很不錯,現在社會競爭太激烈也隻能是先就業再擇業。寒月如今的一切對李琪來說都是陌生的,當然他從來就沒想到當初那個小女孩如今會為人師表。是的,李琪有很多都沒想到。不,不應該說是李琪沒有想到,是李琪根本就沒有去想過這個問題。十年前舅舅鄰家的那個小妹怎麽可能會跟他有什麽交集,他甚至沒有想過還會在十年後見到當年那個鄰家小妹。佛說:人的一生,總是在冥冥中注定。也許他們的相識,別離,重逢甚至不可未知的後來早就已經注定。

    “哥,找個女朋友吧。”

    周浩突然的問話打斷了李琪的思緒。

    “怎麽?怕你哥沒人要?”

    “怎麽會。姑媽總說你不娶妻,也害得她抱不上孫子。”

    “那你喜歡什麽樣的?”

    李琪有些玩味的反問周浩。

    “我?我現在還是學生,連自己都不能養活,更何談娶妻。不過,如果我要娶媳婦,我一定娶一個象我表姐一樣的女孩。”

    “你表姐?”

    “就是寒月表姐,住我們隔壁的,你還記得嗎?”

    李琪點了點頭,但什麽也沒說。

    周浩繼續說道,“這兩年在城裏上學,學校裏也有不少漂亮可愛的女生,但總覺得她們太過嬌氣。很多女生不會洗衣服,不會做飯,花錢倒是行家,這樣的女孩娶迴家隻能當個擺設。我表姐很能幹,無論是工作還是家務農活她都會做得很好,娶妻自然娶這樣的女孩。”

    李琪聽著周浩的話,笑容不自覺的爬上嘴角。他沒有想到這個比自己小十歲的表弟對妻子這一角色分析得這樣透徹。

    李琪跟母親吃過早飯準備迴去的時候,周安芳突然想起昨天跟寒月說好一起迴重慶的。於是她站在院子裏叫著寒月的名字。寒月應聲出來,目光與李琪不期而遇。

    “寒月,不是要去重慶進修嘛,收拾好了沒有。”

    “正收拾呢。阿姨,要不你先走吧。”

    其實寒月昨晚已經收拾好一切,隻是要跟李琪同行,她會覺得別扭,不自在。

    “那我們再等你一會。小琪開車來的,迴去也順道。你自己去坐車,多麻煩。”

    聽周安芳那樣說,寒月不由得多看了李琪一眼,李琪衝寒月點了點頭。這點了點頭算什麽呢?算打招唿,還是算同意周安芳的話再等她,寒月不明白。

    迴重慶的路上,周安芳一直跟寒月閑聊著,李琪雖然專心的開著車,但耳朵卻並沒有閑著。雖然周安芳是閑聊,但李琪卻覺得母親有些孤單。迴頭想想,父親去世多年,母親一直是一個人。前些年為生活整日忙碌,不會去想是不是孤單這個話題,而且那個時候,李琪一直跟母親住在一起的。這兩年,周安芳倒也閑了下來,因為閑了下來她反倒覺得日子沒有著落。兒子忙,顧不上她這個做媽的。從很大程度上來講,周安芳不願意搬到城裏跟兒子一起住也因為這個原因。白天兒子工作去了,若大的房間裏就剩下她一個人,周圍也找不出個認識的人來,想找個人說話都不容易。縣城裏的老房子雖然條件差一些,但周安芳卻有很多熟識的老鄰居老街坊,沒事的時候跟鄰居聊聊天,或是跟熟識的朋友出去轉轉,那也好過一個人無聊。李琪之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的,李琪一直以為母親堅持住在老家是因為舍不得父親,因為那畢竟是父母共同生活多年的地方。今天,李琪聽母親絮絮叨叨跟寒月說的都是些家常裏短的話,李琪突然明白,原來母親真的很孤單。

    到重慶的時候,周安芳邀請寒月去家裏做客。寒月沒有同意。周安芳是個熱情而又好客的女人,寒月在很久以前就已經知道,但她不想再跟李琪有任何交集。

    “你要是不急著去學校報到,就到家裏坐坐吧。”

    寒月沒有想到李琪會這樣說。她迴頭看了李琪一眼,不知道為什麽,她很難拒絕李琪。

    “好吧。”

    寒月同意了,然後李琪看到母親臉上開心的笑容。

    坐在李琪寬大的客廳裏,寒月覺得挺不自在。周安芳很熱情,也很高興,又是水果又是茶,把寒月弄得更不自在。

    “寒月呀,中午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阿姨,不用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你今天要是不來,我一個人吃什麽也不香。你看這房子,空蕩蕩的,連個跟我說話的人也沒有。”

    周安芳一邊說這話的時候,一邊削著蘋果。寒月聽出周安芳話裏的傷感,但她不能為周安芳做什麽。

    “阿姨,無聊了就出去走走。”

    “我也那樣想。可這一出門到處都是車,就算在大街上走幾個小時也不會遇到一個認識的人,你說這大城市有什麽好的。”

    寒月沒有再說話,因為她不知道說什麽好。

    “你看,我又發牢騷了。”周安芳看了一下表,“寒月,跟我去市場買菜吧。再不做飯,一會就得讓你餓肚子。”

    周安芳喜歡孩子,尤其喜歡女孩,這可能是因為她隻有兒子的緣故。以前周英在重慶工作的時候,她對周英就跟親女兒似的。她一直希望周英能找個好女婿,以後生活得幸福一些,但周英最終也沒聽她的話。周英嫁的那個男人是做裝修的。這年頭做裝修的很多,競爭也很激勵,雖然周英的老公在認識周英以前已經做了兩年裝修了,但並沒有掙到什麽錢。當然,周安芳倒不是看不起這個年輕人沒錢,因為她自己也是從沒錢到有錢一步步靠自己的努力走過來的。但她覺得,周英應該能找個更好的,就象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樣,總是希望自己的子女過得幸福。

    事實上,周英從結婚以後就很少去周安芳那裏。周安芳一直以為是因為自己當初反對她們的婚事,周英心裏一直有想法才不去的。周英之所以結婚以後就很少去周安芳那裏,甚至連電話也少打,當然是有原因的。周英自己也說不清楚當時怎麽就那樣堅持一定要跟現在的老公在一起,她心裏很清楚姑媽對她有多好,但她還是沒聽姑媽的話。結婚以後,老公對周英倒也不錯,隻是公婆從一開始就不喜歡周英,這周英在婆家的生活就可想而知。雖然在結婚前,周英就知道公婆並不喜歡自己,但她當時覺得,自己跟老公都在城裏打工,以後自然也會在城裏買房而後生活,不會迴到農村跟公婆一起,就算不喜歡,但不常在一起倒也不會有多大矛盾。哪知道,結婚後她才知道老公一分錢也沒有,這些年在外打工的錢一分不少的全拿迴家了,自己手裏根本沒錢,要想在城裏買房子那無異於天方夜譚。剛結婚那會,她不曾在外打工,一直住在家裏,看盡了公婆的臉色。但這些事,她不能跟任何人講,就算再委屈,也隻能打掉牙往肚子裏吞。

    周安芳一直以為周英是過得幸福的,她甚至還後悔過當初反對周英的婚事。寒月對周英的情況說不上清楚,但她能猜測到周英生活得並不幸福。有幾次周英迴娘家的時候,都去學校找過寒月。這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姐妹感情一直挺好,寒月從周英無意間的話語中已經聽出了一些端倪。周英的母親一直有病,象這些事情本來當女兒的是可以跟自己的母親講的,但周英的母親有病,如果知道女兒生活得不好,恐怕不等病魔來要她的命她也得自己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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