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裏的故事不過是些等待的碎片

    如夢,如風

    伴著西邊的殘陽

    來了又去,去了又來

    曾經的你,曾經的我

    轉瞬以後

    我也不過是那個鄰家的小妹

    莊寒月從學校裏出來的時候,天空正下著雨。今天是學校發期末考試成績單的日子,也就是從這一天開始,寒月的寒假便真正開始。寒月的家在小鎮東邊的村子裏,從學校迴家差不多要走半個小時,穿個整個鎮子。雖然天有些冷,但寒月的心情很好。這學期考得不錯,她能想象到父親會給她什麽獎勵,也正因為想到這個,她不由得哼起了當時很流行的那首《冬季到台北來看雨》。她永遠不會想到,那個九四年的冬天,將為她後來的人生帶來多大的影響。

    天快黑的時候,父親下班迴來了,寒月很開心的把成績單給父親看,然後從父親那裏拿到了十塊錢,那是對這一學期學習成績的肯定。十塊錢能買什麽?在九四年的冬天,在那個普通的小鎮裏可以買到很多東西。母親在門口切豬草,手早已經凍得通紅通紅的。寒月在廚房裏忙著準備晚飯,父親坐在飯桌旁悠閑的抽著煙,算是在辛勞一天後的消遣。

    再有兩天就是周二牛大喜的日子。這周二牛也不是別人,是寒月姑父周安林的親弟弟,論起來倒也跟寒月家算親戚。周二牛就住在半山腰上,這些天為了娶媳婦的事,倒也忙裏忙外準備了不少東西。周安林的家就在莊家隔壁,周安林的老婆是莊寒月的親姑姑,這姐弟倆同一住一個院子裏已經幾十年了,關係也自然是好得沒話說。周家有一子一女,女兒周英約長寒月兩歲,半年前剛初中畢業,因為沒考上高中,便早早的在鎮上的一個小廠裏工作;兒子周浩正上小學六年級。周安林的老婆常年患病,基本上幫不了周安林什麽,但夫妻倆的關係一直挺好,村裏的人都說周安林脾氣好,對老婆體貼細心,對孩子也是關愛有佳,是個難得的好男人。

    吃晚飯的時候,寒月的父母說起了周二牛結婚的事。莊周兩家在村裏的口碑一向很好,姐夫跟小舅子同一個院子裏幾十年不曾紅過臉,這在農村是很少見的。農村的生活和城裏不一樣,同住一個院子裏的人很可能就因為你家的雞吃了我家自留地裏的青菜而大動肝火,更有甚者大打出手,全然不顧鄰裏之情。這不能說農村人的素質不高,雖然別人家的雞吃了自家地裏的青菜算不上什麽大事,但誰家的菜不是辛苦種出來的,生氣也是自然的。但莊周兩家倒不曾為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紅過臉,兩家人相處得很融洽。寒月的父母都是熱心之人,所以在說到周二牛結婚的時候,兩人都打算第二天一早就是去周家幫忙。

    聽得屋外狗叫,母親打發寒月去看看這個時候是誰來了。在農村大都養狗的習慣,但不是為了養著好看,好玩,當寵物。農村養狗主要是為了看家,防賊。寒月開門出來的時候天已經暗了,打開大門上的燈,看到院裏站著一個年輕的小夥子,而栓在大門口的狗正狂吠不已。寒月先叫住了狗,然後才麵向那個小夥子。

    “你找誰?”

    “周安林家住這裏嗎?”

    寒月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這個小夥子,然後在院子裏大叫了一聲,“周姑爺,有人找你!”

    不到半分鍾,周家的門開了,周安林探出頭來,“誰?誰找我!”

    “舅舅,我是李琪!”

    院子裏這個年輕人的聲音吸引了周安林的注意,他三步並著兩步來到這個自稱是李琪的小夥子跟前。

    “李琪!?”他愣了一下,隨即便又笑了起來,那種笑是帶著驚喜的。

    “李琪,怎麽一個人啊?你媽媽呢?怎麽來這前也不打個電報啊,我也好去接你們,我們這裏不好找吧……”

    寒月看到周安林拉著那個年輕人進屋去了,她也跟著進了屋。

    “寒月,外麵誰來啦?”

    “一個男的,是周姑爺家的親戚。”

    母親沒有再去追問,寒月也自顧自地吃著飯。要說這李琪也不是別人,他是周安林堂妹周安芳的兒子,也就是周安林的外甥。既然是外甥,為什麽在剛一見麵的時候周安林會想不起來呢?關於這一點,就不得不說周安芳的經曆,頗有些戲劇色彩。

    周安芳是周安林親叔叔的女兒,聽說在幾十年前,周老爺子兩兄弟就失散了,至於為什麽失散的,這就很難說得清楚。那個時候生活困難,又趕上戰亂不斷,誰家的日子都過得不安生,也就是因為這樣兩兄弟失散了。但是在六年前,周安芳的父親幾經打聽,終於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哥哥。兄弟倆在幾十年後意外的重逢自然是老淚眾橫,那一年周安芳的父親帶著兒子女兒及外孫李琪專程迴了一趟家,祭奠了早已亡去的父母。也正是從那一年起,兄弟倆及各自的子女都相互有了聯係。而那一年李琪十五歲,寒月八歲。事實上,寒月是見過李琪的,隻是因為年幼,她已經記不起來了,但她的父母都這段往事卻是記憶猶新的。

    李琪的到來讓周安林備感驚喜,他有三四年不見李琪了,也難怪一時之間沒有認出他來。周浩雖然上小學六年級了,但對眼前這個有些陌生的表哥,還是有顯得有些拘束。周英在廚房裏忙著做晚飯,母親坐在床上,身體不好,冬天差不多都是在床上度過的。

    “李琪,你媽媽好嗎?”周安林一邊切菜一邊問道。

    “還好。就是忙了些。”

    “你父親去世得早,也難為你母親了。”

    說到這裏的時候,李琪沒有言語。是的,他的父親在他剛上中師的時候死於車禍,父親的死對他們家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不得不說周安芳是個堅強而又能幹的女人。老公死後不久她也下崗了,為了維持兒子跟她的生活她什麽都做過。在洗飯店裏洗碗打雜是常有的事,也許正是因為這樣。這個堅強的女人在九十年代初用好不容易省吃儉用省下來的錢開了家小飯館。那個時候的生意相對好做,在九十年代的內地,做生意還是被很多人視為不務正業。而周安芳開的小飯館隻是為了生活,談不上要搞什麽事業,不過是在現實生活裏的無奈之舉。

    李琪兩年前中師畢業,在縣城小學教語文。也因為老師的相對空閑時間較多,他這兩年也幫著母親經營飯館。不過,隨著內地經濟的發展,市場的競爭也相對激勵,小飯館的生意也大不如從前。也正是因為這樣,在迴來之前,他還跟周安芳計劃著春節以後做別的。

    寒月是在黃昏的時候去半山腰的周二牛家吃晚飯,父母親一早就去幫忙了,第二天就是周二牛大喜的日子。寒月到的時候,院子裏的酒席上已經坐了不少人,因為天冷,大家都想早點吃了好迴去。

    因為二叔結婚,周英也請了兩天假幫二叔忙著。16歲的她已經象個大人,工作了,掙錢了,甚至前一陣還有媒人來家裏說親。看到寒月吃過飯站在院子裏跟母親說話,周英叫了寒月,離去前,母親還叮囑寒月早點迴家照看院裏的雞。

    “姐,什麽事?”寒月跑到周英身邊。

    “你要迴去吧?”

    寒月點點頭。

    “那你帶著我哥。這半山腰晚上風大,而且人多也照顧不到他,你先帶他迴去。順便給我媽把飯帶迴去,一會就該涼了。”

    “是昨天晚上來的那個哥哥嗎?”寒月一邊問一邊接過周英遞過來的飯盒。

    周英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去叫李琪。他本來打算讓周浩帶李琪迴去的,可周浩這會也不知道野到哪裏去了,半天找不著人。

    當寒月帶著李琪走在迴家的山路上的時候,她才發現那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因為下過雨,山路很滑,而從小在城裏長大的李琪更走不慣這樣的山路,有幾次李琪險些摔到地上。寒月聽得一聲‘哎喲’立即迴頭,隻見李琪兩手撐在地上,差那麽一點屁股就跟大地來個親吻了。寒月忍不住笑了。“別笑了,快來拉我。不然我真要坐在地上了。”聽得李琪如此說,寒月趕快伸手拉了他起來。“這路太難走了!”李琪在旁邊的野草上擦著手上的泥,嘴裏還不停地報怨著。天空卻在這個時候又下起了小雨,這不由得讓李琪愁上眉稍。

    “你拉著我吧,這樣不容易摔倒!”寒月伸出手,但李琪卻拒絕了。“不用,一會還得連累你一起摔在地上。”寒月看了看天,天已漸黑,照他們這樣的速度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迴到家,也不知道這一路上李琪還得摔幾次。當李琪又一次差點滑倒的時候,他決定還是拉著走在前麵的這個小丫頭。寒月也不忘告訴他雨天走山路的訣竅,兩個人小心翼翼地走在山路上,倒也不曾有人再滑倒。

    “你是叫莊寒月吧,舅媽的侄女?”

    “是啊。你怎麽知道?”

    “我五六年前迴來過一次,那個時候你比周浩現在還小。”

    “是嘛。我不太記得了。”

    “你現在上中學了吧?”

    “對!”

    “成績好嗎?”

    “還可以!”

    也許是李琪身為老師的職業習慣,一路上他都在問寒月學習的事,學校中的事。也正因為這樣,在不知不覺中兩人到了家。

    寒月給姑媽送去了飯,然後又去廚房給李琪燒洗臉水。看著寒月能幹的做事,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在這個年紀時候的一些事。那時候父親還在,家裏的生活還不錯,而且母親把他照顧得很好,根本不用他做什麽事,所以他的生活是過得很幸福的。如果不是父親突然去世,很多事他都不可能去經曆,也不可能去學著做很多一直以來他想都不曾想過的事。比如給母親做飯,自己洗衣服,收拾房間等等。

    周二牛的婚禮挺熱鬧。李琪第一次見識了農村結婚的種種習俗,這讓他興奮不已。晚上的鬧房酒,他可沒少灌周二牛跟新媳婦,而且說詞還一套一套的,一對新人全無招架之力。最後還是周安林去勸了李琪,他才罷手,不然周二牛肯定進不了洞房。

    寒月以為李琪在周二牛的婚禮結束後就會迴家,但李琪沒有走。後來寒月才從周英那裏知道,周安芳要迴來過年,李琪自然是等著母親了。那段日子,李琪有很多時間是跟寒月周浩在一起的。一起玩撲克,一起上山挖野菜,一起玩農村孩子才玩的遊戲。李琪雖然已經21歲了,但作為小學老師的他,倒也跟周浩和寒月玩到一起。

    年三十的下午,李琪叫上周浩和寒月去鎮上買了很多火炮和煙花,這讓周浩很是興奮。農村裏的生活條件不如城裏,雖然過節的時候大都會放點煙花,不過,都是大人扭不過孩子買兩根意思一下,但李琪卻不一樣。迴來的時候三個人的手都沒有空著,一路上有說有笑的期待著夜晚的來臨。在寒月的記憶裏,那個除夕夜的天空是最美的。從晚上十一點半到午夜十二點半,整整一個小時,周家小院的夜空都被火炮和煙花裝點。火炮的爆炸後和煙火衝天時形成的白色煙霧混在一起,讓這個農家小院如同仙境一般。周安林不時的大聲提醒著李琪小心一些,不要傷到人或是讓火炮或是煙火碰到柴禾上了。

    然而,離別卻是傷感的。當春節過後,當熱鬧過後,李琪和母親就要重慶了。離別那天,寒月顯得非常失落。她不知道,何以會有這樣的心情,淡淡愁緒爬上心頭,揮之不去,這是她十四年裏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李琪終究還是走了,雖然走的時候他說明年春節再迴來;雖然他跟寒月說好好學習,將來上大學;雖然周浩哭得象個大花貓,但李琪還是走了。

    寒月以為第二年李琪真的還會迴來,於是等待成了她對每天清晨的期盼。但是, 第二年李琪沒有迴來,第三年也沒有。後來,寒月不再期盼,她知道李琪不會再迴來,所有的過往也隻能是迴憶,如夢一般的迴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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