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慢慢睜開眼,我看到王金百合在床前,滿臉的淚,我搖搖頭,疼得要命。我很遲緩地四下看了一眼,我知道我在醫院。我說給我點水,我渴了。

    百合抹抹淚,轉身急急地去拿水,小心地扶起我,給我喂水。我說:常嘯呢,他怎樣?百合也不說,坐在床頭,把我往她懷裏放,小心地把杯子放在我唇邊。我喝了一口,說:常嘯呢?他有沒有事。百合搖搖頭,看著她的眼睛,淚就吧噠一下滴在我臉上。

    我說:怎麽了,你哭什麽,是常嘯有事,還是我殘廢了?

    她不說,卻摸著我的臉說:你看你的臉都被打得不像人樣了,他們真狠。說著她的淚又是一陣排江倒海,我還沒看到這麽能哭的人。女人的淚永遠是最好的武器,它可以瞬間擊穿一個男人的心。

    百合一個勁地說都怪她,要不是因為她,我就不會被人打成這樣了。我說這算什麽呢,幾天就好了。好久之後她才擦幹淚,告訴我常嘯什麽事也沒有,可能現在還在賓館睡。昨天晚上我上車後,她看到那群人也攔了個出租車追了去,她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我說常嘯真的沒事吧?百合說:放心好了,我當時打電話給朋友了,讓他們照顧常嘯,我就把你送到醫院裏來了,他們打過電話來,說那家夥睡得像頭豬,就是吐了一地,害得我那朋友跟她男朋友收拾了一晚上。

    百合說:你跟常嘯的友情真讓人羨慕,當時看著你在那群人的棍子底下那樣護著常嘯,我嚇壞了,也很感動。

    我和常嘯從高一就在一起,在高中被開除的兩年裏,我們也在一起混,到現在有十多年的感情了,有多少友情可以經得起得這麽久時間的考驗呢,所以我們都倍加珍惜。

    後來,百合就跟我講,其實在高三分班時她是故意選了理科班的,因為那時她很崇拜我。她用了個“崇拜”,我就迷糊起來了,問她我有什麽好崇拜的。她笑笑說:像我們這樣假清高假清純的人其實特喜歡你們這樣叛逆的。她把兩個“假”字的音強調得很重,好像有點挖苦我的意思。

    我說:當年對你那樣不好意思啊。她笑了笑說:也沒什麽啊,現在想想,多有意思。不過當時可氣你了,而且最氣的是,剛分完文理科,你竟然又調到文科了,而我又不敢找班主任調,怕別人誤會。

    還有這迴事?

    那可不是。我算是讓你害慘了,學了理,而且高考時一敗塗地,更慘的是,讓你罵過後,人家時常在我背後指指點點,好像我真成了不檢點的人,假清高假清純的,其實……其實我還是……

    百合頓了頓,說:其實我到現在還是處女呢。

    我說不會吧?你有處女情結。

    這不都是拜你所賜?

    拜我所賜?我皺起眉頭來,你當處女也是我害的?這世道啊,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我隻聽說有人禍害處女的,愣是沒聽說有害人當處女的。幸好你這麽漂亮,要是不漂亮將來嫁不出去,那還不一幹罪過都推我身上?

    百合臉有些紅了: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你快躺下休息一會吧。

    這時,百合手提包裏的手機響了,和我一樣的鈴聲。百合笑笑說,就是你的手機。接了,問了聲你怎樣啊,然後百合一邊聽著一邊露出五花八門的表情來,看看我,吃笑不停。

    我說怎麽了,她把手機遞給我。我剛放到耳邊,裏麵傳出常嘯的聲音:你倒是說話啊,慕石的手機怎麽在你這兒,我現在這是在哪兒?我也吃笑了一聲,他接著說:你快告訴我,我這是在哪兒,什麽賓館,我的衣服呢?你們又在哪兒?

    我說:好了,你這麽多問題,從何說起啊。

    他就在那邊更迷惑起來:你們在一起?在哪兒?在床上?

    我說是啊,是在床上,不過我在床上。昨晚都喝醉了,你偏不迴家,隻好把你扔給一家賓館的保安了,我就迴來了。今天一早百合不放心,就過來看看。她可是先到你那兒看的,你的衣服大概是她給扒下的吧?

    百合在一邊掐我。

    那我不是春光乍泄了,這下可便宜了百合,她可是悶騷型的,沒有怎麽地我吧?

    我想起百合說她至今還是處女,心裏暗笑,說:你倒是想人家怎麽地你吧?

    和常嘯一頓掰扯,心情也好多了。

    身體沒什麽大問題,上午十點多就出院了。百合堅決要送我迴家,我沒有推辭。

    進了“毓菁華”要走一段台階才能到樓洞口乘電梯,走時有些吃力,百合就架著我,說:小心點,慢慢來,先邁左腳,再右腳,對對,就這樣,慢點,左腳,右腳……

    正吃力地走著,深藍從對麵過來,傻了眼,說:這……怎麽一天不見,你就整成這副造型。我苦笑一下,深藍看看百合,又對我說:以後有事招唿一聲,樓上樓下的鄰居不要客氣。說完就走了。

    百合小心地把我放到床上,就問我中午想吃什麽,說她親自給我做。

    那派頭跟她要參加什麽隆重的酒會似的,顯得很莊重。我猜,她平常在家一定沒做過飯。不知什麽時候,我竟睡著了,再醒來時,百合正在床邊看我。我眯著眼看她,她就笑笑說:你睡覺時像個小孩子,很乖的樣子。我說是嗎?她說,不過,你睡覺時幾乎沒有唿吸聲,怪嚇人的。

    我說,飯好了嗎,我餓了。

    她這才如夢初醒:嗯,早好了,嚐嚐我的手藝。

    一會,她就把菜端到旁邊的書桌上,我瞄了兩眼:不簡單啊,三菜一湯。一盤胡蘿卜絲炒雞蛋、一盤紅燒排骨、一盤炸火腿,還有一碗西紅柿湯,很家常的菜。百合說:你家裏就有這麽東西了,我本來想下去再買點,想想今天中午的夠了就沒再多弄。

    我說夠了夠了,足夠了。百合開始拿了筷子要喂我吃,這時手機又響了,百合接了,是常嘯,常嘯在那邊嚷著:幾點了,餓死我了。百合說:那你來慕石家吧,我做了美味。

    放下電話,百合接著喂我,剛吃了一口,我就嚇壞了,心想:這還美味呢?實在吃不下,我隻好說等會常嘯吧。百合執意要我先吃,又喂了一口湯,湯的味道還可以,不像剛才那口排骨,鹹得咽不下去。於是就多喝了幾口湯。

    常嘯可能不知道昨天晚上發生什麽事,我告訴百合說不能對他講,要不他會跟著上火。百合點點頭。然後又說:做你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我說那可不一定,女人是衣服,朋友是手足。

    我才不信呢,你這種人要真對人好,就一百個好,人家再給你一百個好,你又會給一千個好。百合很自信地說著。

    我說,我跟常嘯的友情是有基礎的,一起經曆了許多事,包括生死的。這跟我對感情是兩碼事。

    百合一邊往我嘴裏喂湯,一邊說:給我講講你們的故事吧,彌補一下我當年的遺憾。

    我說其實就是那麽一些破事,不過就是年輕氣盛不服管教罷了。說著我想起高考前發生的事,說:不過有件事,我記憶特別深,那時高考不是要交三天的夥食費嗎,一人60元,可是我們倆的錢加在一起還不到20元。

    百合打斷我:你們家裏沒給錢啊?

    當然給了,不過早讓我們花了。常嘯告訴我,聽同學說高考三天吃魚吃肉很補的,那時常嘯家裏有些困難,我家裏還湊合,父親做點小生意,平常零花錢也不少,可是錢都花光了又不好意思跟家裏要,我就對常嘯說,這三天吃什麽也補不迴來的,那純粹是學校為了賺錢拿來騙小孩子的把戲。常嘯還當真的,一個勁地說對對對。

    我們把手頭上的錢算計著買什麽東西,最後算來算去,一頓飯我們隻能一人兩包方便麵。那個晚上,我們躺在床上,互相鼓勵了一番就早早睡下,想有個好精力迎接第二天的高考。

    可是誰也沒睡得著,常嘯說:你說我們不會餓死在考場上吧。我說:你真幼稚。睡吧。

    常嘯又問我:明天就高考了,這是我們人生重要的一個坎,說說你現在有什麽心願吧?最大的心願!

    我也不知道我對高考對未來有什麽願望,一切似乎都遙不可及,再怎麽暢想未來又有多少實際意義呢。

    於是我就幹脆不去想什麽未來什麽願望了,便對常嘯說:我現在的心願就是明天早晨一睜開眼,看到一床的火腿腸,這樣我們就可以每頓都吃得飽飽了。

    百合又喂了我一口胡蘿卜,又是鹹得難以下咽,不過,我還是咽了下去,百合說,你們那時真可憐。

    我說:也不可憐啊,我們其實很開心的。我接著講我們的故事:我沒想到的是,第二天早上一醒來,我傻了,一床的火腿腸。你能相信嗎?我盯著百合看。

    百合露出驚訝的表情,但仍點點頭:相信。不過哪來的呢?

    我說,常嘯晚上去搶的。舉在半空的匙子停了下來,百合說:不會吧?常嘯真瘋了。

    我笑了,說:是啊,他真是個瘋子,我就那麽隨便一說,他就真得給我實現了願望。而且,他還是個傻子,背著一大包火腿腸一個人在山頂上呆了大半夜,說是怕早迴去,公安正在門口設下埋伏。下山的時候還讓石頭絆倒了,害得第二天瘸著腿進考場,最後還睡在考場上。

    正說著,門鈴響了,百合去開門。常嘯一進門看到床上的我,一愣:這是怎麽了?然後走近細看,吐了幾個字:被人打的?然後又說:是誰?

    看他氣得樣子,我說沒什麽了。昨天晚上我喝醉了,百合隻顧送你,我就生氣一個人去撒尿,好不容易找到個廁所,痛快完了,旁邊有人說:你丫的怎麽尿我車裏。原來人家剛停車,打開車門跟女朋友親吻,我就鑽進去了。而且嘴裏還念念有詞:上車就有座,可憋壞我了。

    百合哈哈地笑,常嘯似信非信的:那也不至於這麽嚴重啊。

    百合已拿來筷子,我說:你快吃吧,百合的手藝,“美味”呢。

    正說著,門鈴又響了,是深藍。拿著水果,說我來看看你。

    常嘯看看深藍又看看我,問:你在這個小城還認識誰?我說怎麽了?常嘯說好像認識你的人早都知道你受傷了,我卻空著手來還是來蹭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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