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沒幹多少事,策劃了報紙的欄目和一些細節問題,打了招聘廣告,然後天就黑了。

    公司早早地給我安排好了住所,新床,新床單,淡藍的窗簾,古色古香的書桌,讓人耳目一新。晚上,公司幾個領導層的人一定要請我吃頓飯,我還是以工作剛開始好多事還得迴家處理為由而婉言謝絕了。

    坐到火車上,我想,難道真的因為一個每天晚上坐火車的小女孩而讓我也每天晚上這樣坐來坐去?剛這樣一想,就見那個叫陳想的女孩走過來,她穿了一件淡紫的無袖衫,很緊地束著小腰,配一條短短的百褶小裙,很輕靈,很嫵媚,然後很輕鬆一笑,坐下來。

    慕石。你叫慕石?陳想歪著頭看我。

    我說是啊。

    你今天買票了嗎?

    我想了想說,沒買。其實票就在我口袋裏。

    你膽子可真大喲。陳想嘟著小嘴不依不饒。

    你都敢逃票我為什麽不敢呢?你以為我的膽子比你的小不成?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你膽子真大,敢用我的專利,你不道德不厚道。她得理不饒人,你得請我吃飯,我才覺得平衡。

    見我不語,她又說,要不你每天晚上陪我坐火車也成。想了想,又覺得不對,提高聲音說:好像我賠大了,怎麽說我也是一美女,是我陪你打發一個小時的寂寞。

    開開玩笑,說說話,看陳想一個人自說自話,這樣的時光倒也很放鬆。沒話說了,她也不笑了,問我:你愛過人嗎?我是說很深很深地愛過。

    愛過。

    是什麽樣呢?

    想了想,我說,舉個例子吧,那時候我住在離她家不遠的地方,每天晚上我都想跑到她床邊,對她說一聲“晚安”,我希望我的晚安像是歌裏唱得那樣可以一直陪著她到吃早餐。

    那她也是很愛你吧,我是說也像你一樣很深很深地愛著。

    我說是的。

    她的愛會是什麽樣呢?

    這次我想也沒想,就說,她會說:那不行,我要你也睡。

    陳想笑得前仰後翻:一個笨女人。

    我沒有笑,隻是說:是啊,她很笨。戀愛的女人的都很笨的,但也是聰明的,因為她相信我是那樣愛她,會在她的耳邊一直說“晚安”,說到天亮也不會停。

    陳想搖搖頭,眉頭緊鎖。我知道陳想不明白的,隻有我們明白,那時我的願望多小,隻想可以天天晚上對清涼說一聲晚安就心滿意足了。因為,我們根本沒多少機會晚上在一起,除了那七天。

    下火車時,在出站口我沒有掏出票,檢查人員問我要票,我就學著陳想當初的說法,又問陳想,陳想說:我們是一起的。

    我打趣說:你現在好像在跟我混啊。

    不成嗎?我現在還想打你的順風車,決定以後就賴上你了,跟你混了。

    我拉開出租車的門,她也一頭鑽了進去,坐在我旁邊。

    她問我到哪裏下車,我不想告訴她我的住所,便問了她在哪兒下。說了一個地方,很遠,路上經過“土大力”。當車在土大力門口停下時,我下了車,剛要迴頭跟陳想說再見,她竟也跟著下了車。

    可能知道我正一肚子的疑問,她便壞壞地笑:說好了跟你混,你來吃宵夜怎麽會少了我呢。你就當我是你的跟屁蟲好了。

    我有些無奈地擺擺手,做了請的姿勢。金恩妮看看我,又看看陳想。陳想倒是很大方地對金恩妮說:兩位,謝謝。金恩妮愣在那兒,陳想從她身邊擦過時,金恩妮問我:哪來的小魔女啊。

    我露出無奈的表情:火車上撿的。

    剛坐下來一會,常嘯就來了。這廝總是見了美女雙眼就大放光彩,也不知收斂一點。

    陳想跟金恩妮好像挺談得來,兩個人嘀嘀咕咕的。說的也都是一些服裝化妝品之類的,常嘯在一邊時而插一句話,兩個女人也不理。

    音響裏傳出那首《約定》:你我約定,難過的往事不許提,也答應永遠都不讓對方擔心……

    兩個女人還在談論著,不過這一會她們開始問對方年齡了,金恩妮附在陳想的耳邊說,陳想就拉過金恩妮的手,在她手心裏劃了個兩個數字,隱隱約約地,我感覺像是25。

    然後陳想就說,那我得叫你姐了,你比我大一歲。

    常嘯在一邊氣不過:年齡就這麽可怕嗎?你們倆加起來也頂多50歲,有什麽好怕的。年輕是資本,你們應該廣而告之,這樣才能招蜂引蝶。

    我仍專心聽著音樂。遠處的鍾聲迴蕩在雨裏,我們在屋簷底下牽手聽……

    記憶中就出現那一場一場的雨。記不得是第幾次去沈陽,傍晚我們一起去吃飯。

    我背著清涼,路上有很多深深淺淺的水窪,我們跳躍著,雨會打在身上,清涼會歡快地笑著。

    清涼擔心我累著了,就不停地說我下來吧。我說不會的,我能這樣一直背著你走。

    能走多遠呢,清涼在我耳朵後麵說。

    很遠很遠吧。

    很遠很遠是多遠呢。

    是你想不到的遠吧。

    是永遠那麽遠嗎?

    是吧,也許還要遠呢。

    然後清涼就安心地把臉貼在我的後背上,雨越下越大,風也越吹越急,傘下我們渾身都淋濕了。清涼說我們避避雨吧,然後我們就在一個商場門口避雨,不遠處,傳來鍾聲,清涼說那裏是個教堂。說完就開始在我懷裏唱歌:

    遠處的鍾聲迴蕩在雨裏

    我們在屋簷底下牽手聽

    幻想教堂裏頭那場婚禮

    是為祝福我倆而舉行

    一路從泥濘走到了美景

    習慣在彼此眼中找勇氣

    累到無力總會想吻你

    才能忘了情路艱辛

    你我約定難過的往事不許提

    也答應永遠都不讓對方擔心

    要做快樂的自己照顧自己

    就算某天一個人孤寂

    你我約定一爭吵很快要喊停

    也說好沒有秘密彼此更透明

    我會好好地愛你傻傻愛你

    不去計較公平不公平

    ……那一幕幕那麽深地印在心裏,隻是真的不記得那是第幾場雨了,那一年,沈陽多雨,不知是不是清涼的眼淚。

    想什麽呢,這麽投入?陳想打斷我的思路。金恩妮也注視著我:你剛才好像靈魂出竅了。我笑笑說:我在聽歌。陳想就說:聽歌這麽投入,是這歌太深情了吧。我覺得應該放一首《波斯貓》才帶勁。

    常嘯對音樂可是很熱衷,這下可找到話題了:這樣的場合聽波斯貓也太恐怖了吧。

    有什麽恐怖,我剛買了一套波斯貓隱形眼鏡,很貴的喲,名字叫“波斯貓的眼睛”,有瑪瑙藍、孔雀綠、浪漫紫、神秘棕、性感灰。陳想洋洋自得的。

    你買這麽多色的隱形眼鏡幹嘛啊。常嘯好奇地問。

    逃票。說完,陳想就咯咯地笑,直聽得常嘯成了丈二和尚。

    陳想也不解釋,兀自掏出一包“綠箭”,遞給金恩妮。

    我盯著“綠箭”,心口隱隱地疼,說:給我一片吧。陳想不解地看了我一眼,我說:你知道嗎,綠箭有一個廣告語,淋著雨,靠近你。很美的畫麵,很幹淨很溫暖的兩顆心。

    很早很早也很老很老的廣告了吧。陳想哼了一聲,都老掉牙了。

    恍惚著,仿佛又迴到那一場一場的雨裏,我吻著清涼的有些冰冷的唇。

    清涼說你會一直親著它嗎?

    我說是的。

    會親多久呢?

    很久很久吧。

    很久很久是多久呢。

    是你想不到的時間吧。

    是天長地久那麽久嗎?

    是吧,也許還要久呢。

    然後,清涼就吻我的唇,然後對我說,你知道嗎,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我最愛嚼一片“綠箭”,因為它天天在電視上打廣告:淋著雨,靠近你。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綠箭的廣告語。

    我們就那樣在雨中的屋簷下,依偎著。清涼會看著我的唇問我,你的牙為什麽會這樣硬啊。我說,可能是為了咬著你不放吧。清涼就說,那將來老得牙都掉光了怎麽辦啊。

    我說,不怕,就算老得掉光了牙,我也會咬著愛情,咬著你。就算80歲了,我還要娶你做我的小妻子。清涼就滿足地伏在我胸口,11月的沈陽,因為雨,有些冷,清涼會一不小心就睡在我懷裏,清涼那麽小,我一個懷就包了她。

    不知什麽時候,他們三個開始爭論起來,是關於有沒有好男人的話題。常嘯很激動,好像一個勁地要表白。陳想古怪精靈,可能一眼就看穿了常嘯那點小心思,故意說,現在誰相信好男人誰就是天下第一號大傻瓜。金恩妮也點點頭,默許的樣子有些滑稽。我想笑,因為常嘯說過男人要有點壞才會讓女人喜歡,這一刻,他怎麽標榜起好男人來了?

    屋裏又放了一首外國歌曲,也是很抒情的調子,我還想聽一遍《約定》,金恩妮就讓服務員今天晚上什麽也別幹,光看著放這一首。

    金恩妮說:不過,什麽約定不約定的,還不是輕易說出口,輕易就拋向腦後。他曾拉著我的小指說,以後我傷心的時候他都會在我身邊,他不要我一個人獨自流淚,可是,流向心裏的淚,他又能看到多少?

    常嘯說:那是因為他不值得你再愛了。他要是愛你,就會記得當初的約定的。想了想又說,以後你要是一個人想哭的時候,隻要告訴我,我不管在哪裏都會第一時間趕過來,借個肩膀給你哭。

    陳想在一邊嘖嘖起來,一臉的誇張一百倍的羨慕表情。

    常嘯不管,仍對金恩妮說:你不信?

    金恩妮不迴,隻是說:在中國,兩個人約定的時候,通常兩個小指相勾,“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我的小外甥經常給我提出不合理的要求,吵的煩的時候我會敷衍她答應她,通常這個時候她會伸出小指來,要我拉勾,我拉了她的小指後,我就真的要實現了,這是約定呀。

    開這家小店接觸許多韓國人,聽他們韓國人的約定要複雜多了,先是兩個人的小指相勾——拉勾;勾住小指兩個人的大指相對一按——蓋章;相互用中指在對方的手心上撓一撓——簽字;兩個人的胳膊摩擦著拉一下——複製;最後兩個人的手掌相對一擊——塑封。特別有意思,兩個人做動作的時候口中要念著,拉勾——蓋章——簽字。

    陳想大驚小怪起來:是不是太複雜了點?金恩妮說,所以不可以輕易約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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