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得的是急性腸胃炎。醫生說在衛生院輸上幾天液就會好的。

    醫生的話讓春秀的心裏踏實了許多。

    這兩天,春秀就趕著毛驢車,家裏和衛生院兩頭跑。大清晨,她早早地起床,給孩子做好飯,就套起毛驢車急匆匆地往衛生院裏趕,等婆婆輸完液,又趕起毛驢車急匆匆地往家返。好在鎮上的衛生院離家並不算太遠,隻有七八裏地,坐上毛驢車,不多工夫也就到了。村長和左鄰右舍說過來幫忙照看,春秀感謝著說不用,自個能忙活過來。

    媽媽的忙累,小蓮子早就看在了眼裏。她的心裏便產生了一個要幫助媽媽的小小計劃。

    這天是星期天,她計劃在媽媽晌午迴來之前,先幫媽媽把衣服洗好,再做好晌午飯,讓辛苦的媽媽迴到家裏後也吃上一頓現成飯,讓媽媽好好休息休息。

    小蓮子計劃停當,就把家中積下來的髒衣服放進搪瓷臉盆中,拿上洗衣皂,一個人來到村外的小河邊,在一塊兒稍大的鵝卵石上,學著大人的樣子開始洗起衣服。秋天的河水雖然有些涼,但小蓮子還是挽起袖子和小褲腿兒,兩隻腳丫子跳進水中,先把衣服在水中泡濕了,攤在光光的石麵上,打上洗衣皂,然後就拿起衣服,兩隻小手在石頭上使勁兒地揉搓起來。洗衣皂的白色泡沫從小蓮子的指縫間一股股地溢出來,再順著石頭淌入河中。溫暖的陽光下,反射著七彩的肥皂泡漂浮在河麵上,順著河水緩緩地向遠處流去。揉搓完畢,小蓮子把衣服浸在水中,用力來迴地擺動著,擺去衣服上附著的皂沫。當蓮子把擺淨的衣服從河水中提起的時候,沾了水的衣服很沉,差一點兒把小蓮子帶倒在河水中。她打了一個趔趄,又站穩了。

    小蓮子洗完衣服,自己也幾乎成了一個水人兒了。她端起衣服盆子想往家走,可是趔趄著身子沒走幾步,她就端不動了。小蓮子放下盆子自言自語地納悶著:“咦,剛才就這樣端來的,咋就端不動了呢?”衣服濕了水,小蓮子力氣小,把濕衣服擰不幹淨,所以衣服盆子太重了,小蓮子如何能端得走呢?

    正在這時,來了一位洗衣服的鄰家大嬸子,看到這般情景,感動地說:“哎呀呀,小蓮子,你會洗衣服呀?媽媽呢?”

    “我奶奶病了,媽媽去衛生院了。”小蓮子用手擦著小額頭的汗珠兒,“我都洗完了,可是……”

    “乖乖,怎麽了?”

    “大嬸子,我來的時候都端動了,迴去咋就端不動了呢?”

    大嬸子走近了一看:“哎呀呀,乖妮子,水沒擰幹,咋能端動呢?”大嬸子放下自己的衣服盆子說,“來,嬸子幫你擰。”

    大嬸子幫著擰幹了水,這下小蓮子能端動了。臨走時,小蓮子說:“謝謝大嬸子!”

    “不謝。走著小心點兒。”大嬸子一邊走,一邊迴頭看著小蓮子,口裏還一迭連聲地說,“哎呀呀,你看看,你看看,多乖的小妮子啊!”

    迴到家,小蓮子踩在小凳子上,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搭上院中的晾衣服繩,用手又擦了一把額上的汗,抬頭看了看太陽,覺得該做飯了,於是便著手準備做飯的事情。

    小蓮子從來沒有做過飯,可她知道奶奶和媽媽是怎麽做飯的。

    做什麽飯呢?她在灶屋裏看了看,案板上,媽媽昨天擀好的麵條還有。那就下麵條吧。

    她先洗了一把菜葉。

    鍋台太高,她就把小凳子搬到鍋台邊,站在凳子上幹活。她先把鍋裏舀上水,蓋上鍋蓋,然後準備燒火。

    燒火並不像小蓮子想象的那樣容易。她把點著火的麥草柴滿滿地塞進鍋灶,柴草一個勁兒地往外冒白煙,卻就是不見火苗燒起來,急得小蓮子不停地撲嗒撲嗒拉風箱。一會兒工夫,整個灶屋就被灶間倒出的白煙彌漫了,嗆得蓮子直咳嗽,鼻涕眼淚往外流。

    小蓮子捂著嘴巴從煙霧彌漫的灶屋裏跑出來,在外麵喘了口氣,擦擦鼻涕和眼淚,眨巴眨巴兩隻大大的眼睛,貓著腰又鑽進了灶屋。借著風箱的力量,好一陣折騰,鍋底灶間的火總算是著了起來。

    小蓮子雙手拉著風箱起勁兒地燒。汗流下來,用手擦一把。水開了,她揭開鍋蓋,把麵條和菜葉一股腦兒全放進了鍋裏,想了想,似乎還應該加把鹽。小蓮子看了看,小鹽罐在牆上的窯窩兒(廚房牆壁上掏空的地方,可以用來放碗碟之類的東西)裏放著,於是就站上凳子,從小鹽罐裏挖了一調羹的鹽撒進鍋裏,重又蓋上鍋蓋,燒起火來。

    此時的小蓮子已經掌握了一些燒火的技巧,每次她都隻向灶間少放些柴草,這樣,風箱一拉,火就會像聽話的孩子一樣,乖乖地著起來。火苗像青蛙的舌頭一樣,時不時地從灶間吐出來,舔著鍋台的前沿兒,舔得小蓮子的心裏很舒服,很歡快。

    火苗著得歡,鍋也開得快。沸騰起來的麵湯把鍋蓋一下一下地頂起來,啵啵地四溢著。從鍋台上灑下來的熱麵湯,差一點燙了小蓮子的手腳。

    這下小蓮子慌了手腳,從灶前的地上跳起來,忙踏上凳子,揭掉鍋蓋。鍋裏滾開的麵湯仍然往外四溢著。蓮子不懂得往裏點涼水的道理,她操起勺子就把鍋裏的麵湯往外舀。緊接著又把灶間的柴草往外退。雖然辦法有些笨拙,但還是很奏效的。釜底抽薪,沸騰的鐵鍋終於像被哄著睡去的哭鬧孩子,漸漸地平靜了下去。

    小蓮子也再一次被忙活得滿頭是汗。一頓飯做下來,蓮子的小臉蛋兒不用化裝就可以登台演花臉了。

    媽媽迴來的時候,小蓮子已經把飯做好了。她一臉幸福地望著媽媽,笑著說:“媽媽,我把飯做好了!”

    春秀看著晾衣繩上的衣服,又看看滿臉煙塵的小蓮子,疑惑地說:“小蓮子,這都是你幹的?”

    小蓮子點點頭。

    春秀激動地兩步走過去,把小蓮子抱在懷裏說:“小乖乖,你可把媽媽心疼死呢!”

    說著,春秀想把蓮子抱起來,可是剛要站起身來,卻眼一花,頭一暈,差點栽倒在地上。她放下蓮子,搖晃了兩下,順勢抱著了身邊的那顆柿子樹,靠在了樹身上。

    “媽媽,媽媽,你怎麽了?”小蓮子一見慌了神,跑過去一把抱住媽媽。

    春秀扶著樹定了一下神,然後在樹下的小靠背椅子上坐下來,摟著小蓮子,用手給她擦著臉上的煙塵說:“媽媽沒事。唉,我蓮子長大了,會幫媽媽幹活了。”

    “媽媽,要是爸爸在家多好啊。我們班小紅的爸爸也是個解放軍,也是個大英雄,經常迴來看她和媽媽呢!她爸爸每次都給她帶好多好吃的。最好吃的就是那洋糖,還包著好漂亮好漂亮的糖紙呢!”

    “爸爸這兩次迴來,不是也給你帶好吃的了嗎?也有好漂亮的洋糖呢!”

    “不一樣,人家爸爸常迴來,我爸爸一年才迴來一次。”小蓮子不滿地撅著小嘴說,“媽媽,你說,爸爸是不是不想家呀?”

    春秀長出了一口氣說:“傻妮子,爸爸怎麽會不想家呀?家裏有小蓮子,有媽媽,還有奶奶。爸爸那是離家太遠呢。”

    “爸爸離家有多遠呢?”小蓮子偎依在媽媽的懷裏,天真地問道。

    “有多遠呢?有……”春秀一時不知道該如何來迴答孩子的這個問題,忽然她指著樹上說,“你看見那樹上的小鳥兒了嗎?那小鳥兒幾天幾夜都飛不到呢。”春秀說完,連自己也對這個說法很滿意。

    小蓮子兩眼癡癡地看著樹上的小鳥兒,好一會兒才說:“啊,這麽遠呀?”然後又迴過頭來看著媽媽說,“那我們也去不了嗎?”

    春秀笑著說:“我們能呢。我們可以坐火車,坐汽車呀。”

    “噢,我可以坐火車、坐汽車嘍!”小蓮子一聽,高興得在媽媽的懷裏手舞足蹈地喊了起來,“媽媽,我們什麽時間去呢?”

    春秀說:“好孩子,有機會我們一定去。但現在不行。”

    “為什麽?”春秀這樣一說,小蓮子一下子又有些失望起來。

    “因為現在有奶奶呀。咱們一走,奶奶就沒有人來照顧呢。”

    “咱們可以把奶奶帶上一塊兒去呢。”

    “不行呢。爸爸說,那裏太高,奶奶老了,上不去呢。”

    “爸爸那裏有山嗎?”

    “有。可高可高了。”

    “哦……”

    小蓮子聽著媽媽的話,嘴裏哦了一聲,似乎是真的明白了媽媽所講的道理似的。然後又歪著小腦袋若有所思地問:

    “那……信能送到爸爸的山上嗎?”

    “能。”春秀坐著休息了一會兒,已經感覺好多了,說,“小蓮子,你的問題可真多。走,媽媽餓了,看我蓮子做的飯香不香?”

    小蓮子高興地拉著媽媽進了灶屋。

    吃飯的時候,雖然飯的味道有些鹹,但媽媽還是連聲誇讚小蓮子做的飯好吃,香。這讓小蓮子很高興,就像是做的作業被老師誇獎一樣,沾沾自喜。

    晚飯是媽媽做的。媽媽匆匆忙忙地吃過晚飯,在飯盒裏裝上飯,又駕上毛驢車去衛生院看奶奶去了。

    小蓮子爭得了幫媽媽刷碗的差事。她站在小凳子上刷完鍋碗,又開始要幹她中午時就在心裏計劃好的另一件事情。

    她要給爸爸寫封信。

    她點上煤油燈,趴在屋裏的小桌前,從書包裏取出文具盒。蓮子的文具盒是用那種硬紙板的小針盒做成的。她從中拿出一支已經用成半截兒的鉛筆,在有綠色方格兒的寫字本上開始寫信。小蓮子皺著小眉頭想了想,開始寫道——

    爸爸,小蓮子想你了。

    奶奶病了,是媽媽半夜把奶奶用咱家的毛○車送去了衛生園,爸爸,這個字我不會寫,就用○代了。

    小蓮子寫到毛驢的“驢”字時,咬著鉛筆杆兒的另一端,眨巴著一雙大眼睛,目光毫無目的地盯著眼前的牆壁想了一會兒,最後還是用一個“○”代替了。她繼續寫道——

    這幾天,媽媽每天都趕著毛○車家裏和衛生園來迴跑,媽媽太○了,今天就差一點雲倒了,我太小了,幫媽媽做不了多少事,我怕媽媽也會病的,媽媽再病了,小蓮子可怎麽辦呢?

    爸爸,你快迴來吧,我和媽媽奶奶都很想你,媽媽說你也想我們呢。

    爸爸,你迴來的時候,還給我帶那種包著漂亮糖紙的糖○○,媽媽和奶奶也喜歡吃呢,我還要

    小蓮子寫著想著,想著寫著,寫著寫著就有些困了,她好像還想要和爸爸說什麽呢,可是上下眼皮總是打架,眼睛眯著眯著,頭一歪,趴在桌子上就睡著了。

    桌子上的小煤油燈仍然亮著,燈花啪的爆了一聲,燈焰猛然間就跳動了一下。黑色的油煙隨著燈焰的搖曳,在空中畫著曲線,嫋嫋地上升著。

    春秀迴來的時候,小蓮子已經趴在煤油燈下睡熟了,寫字本放在麵前,半截兒鉛筆還捏在手中。春秀輕輕地走過去,看到本子上歪歪扭扭地寫的字,拿起來看了看。雖然小蓮子的信沒有格式,並且標點是一逗(逗號)到底的,雖然文中有“○”的符號,雖然小蓮子把“院”寫成了“園”,把“暈”寫成了“雲”,但當媽媽的還是讀懂了孩子的心。這幾天再苦再累,春秀人前人後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可是當她讀著小蓮子這封還沒有寫完的信的時候,眼淚卻忍不住撲簌簌地流了下來,一滴滴眼淚滴落在手中的寫字本上,淚水打濕了小蓮子寫的信紙。

    春秀把孩子輕輕地抱上炕。這個晚上,春秀不知怎麽竟失眠了。

    第二天早上,小蓮子在睡夢中微笑著,不停地叫著“爸爸”。春秀知道孩子又夢見爸爸了。

    “蓮子,蓮子,該起床了。”

    被叫醒的蓮子唿一下子坐起來:“爸爸!……媽媽,爸爸呢?”

    春秀也披衣服坐起來說:“你做夢呢。”然後把小蓮子摟到懷裏輕聲地問,“是不是又夢到爸爸了?”

    從夢鄉裏走出來,小蓮子好像有點很不情願,點了點頭說:“媽媽,我給爸爸寫了封信。”

    “媽媽看見了。”春秀和蓮子穿著衣服說,“趕緊起床,吃完飯媽媽還要早早地去衛生院看奶奶呢。”

    “媽媽,你去鎮上就勢把信發走吧?”

    “好孩子,我蓮子越來越知道疼媽媽了。”春秀和蓮子已經穿好衣服,她打來洗臉水,放在院中的石桌上,“不過,咱現在還不能叫爸爸迴來呢。爸爸離家那麽遠,迴來一趟不容易。你爸爸在外麵幹的是國家的大事情,咱不能動不動就拖爸爸的後腿,分他的心呢。”春秀洗了兩把臉,“你說,對麽?”

    小蓮子走到洗臉盆跟前,挽起袖頭說:“那,爸爸現在在幹什麽呢?”

    “你看啊,”春秀用毛巾擦著臉,“咱們吃的糧食是從哪裏來的?地裏吧。糧食是咋生長的?得靠肥料吧。老話說,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將來要把莊稼種好呀,就得全靠你爸爸他們呢!”

    小蓮子好像一下子聽明白了媽媽的話,不以為然地順口說道:“我還以為是多大的事情呢,原來是掏大糞的呀?”

    蓮子的話可把媽媽給逗樂了。春秀笑得合不攏嘴地說:“你個傻妮子,不是大糞,你爸爸掏的可是洋糞呢。”

    “羊糞豬糞,反正都是糞!”小蓮子洗起臉來,沒有心思再去聽爸爸幹的這種大事情了。她心裏想,這事兒可不能讓同學們知道,要不自己會很沒麵子呢;同學們都知道自己的爸爸是個大英雄呢!

    小蓮子的誤解,讓春秀一時不知道該怎樣才能給孩子說清楚,她不停地笑著,猛然想到了小蓮子喜歡吃的糖果,便說:“你可把媽媽笑死了。不是大糞,也不是羊糞,媽媽說的那個‘洋’,不是你說的那個‘羊’,是你爸爸每次給你帶的,你最喜歡吃的,洋糖,洋糖的洋。”春秀看著小蓮子,希望這下小蓮子能夠明白過來,“你爸爸那是在找地方準備建一個大工廠,然後用大機器生產肥料。將來生產出來的肥料啊,裝在袋子裏,就像雪一樣白呢!”

    小蓮子一聽說有“大工廠”和“大機器”,這下子開始高興了,又開始為心中的爸爸這個大英雄感到自豪了,她從媽媽手裏接過擦臉毛巾說:

    “原來是這樣啊,我爸爸太偉大了!”

    “那是,爸爸是誰?我小蓮子的爸爸嘛!”

    在小蓮子的心裏,重又樹立起爸爸的形象來,春秀高興地笑著,做飯去了。

    第五天,大夫雖然說婆婆的病已經沒有什麽大礙了,但最好是在衛生院再鞏固一天,可是婆婆堅持要出院迴家。她不願再讓春秀這麽沒黑沒明地來迴忙,再說,明天又是一年一度的中秋節了,一家人應該在家裏平心靜氣地過個八月十五呢。

    春秀強不過老人,隻得讓醫生開了一些口服的藥,把老人接迴了家中。

    (待續。要出差一段時間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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