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木林的深處聳立著十柄數丈高的參天巨劍,曆經風吹雨打,劍身上早已爬滿了苔蘚藤蔓。


    石劍圍成了一個圈,圈子外是茂密的樹林,圈子裏頭卻是光禿禿的一片,隻有最中心處留了棵突兀的大樹,底下有個樹洞,洞裏蜷縮著一個須發披散的中年男子,看上去頗為淒涼。


    男子忽然從睡夢中驚醒,見到一老一少絲毫不受阻礙地穿過了劍陣徑直朝自己走來,卻一點也不覺得意外,隻是伸了個懶腰,然後鑽出他那狹小的棲身樹洞,隨口說道:“來了?”


    似乎一切盡在他意料之中。


    蘇異一時晃神,不知該叫他龍前輩,教主大人,又或者是…太嶽父,最終隻點頭應了一聲。


    龍已還用他那隻略顯襤褸的衣袖擦了擦不知道用來做什麽的幾個木墩子,請兩人坐下,接著又從那樹洞裏取出兩個果子,一個拋給了蘇異,正要將另一個給山人時,卻突然收了迴去,訕笑道:“差點忘了,這東西就是你給我送來的,那就不請你吃了,你要吃就自己弄去吧。”


    他說罷便將果子在衣角上蹭了蹭,接著一口咬出了大片汁水。


    山人並不理會他,大大咧咧地便坐在了其中一個木墩子上,翹起腿來,半句話也不說。


    蘇異此時再去端詳龍已還的麵容,雖然被蓬鬆散亂的頭發和半邊臉的須髯遮了大半麵容,但至少鼻眼還露在外頭,這才發現他原來有著西域人的一些特征,比如高鼻梁與藍眼睛。


    以前沒發現,大概是因為這兩個特征不太明顯,而且那時候自己也不敢直視這位神秘的前輩,更遑論去觀察他的麵容了。


    蘇異揣著一個果子傻站著,不知該如何開口才好,龍已還卻是沒有什麽顧忌,扶著腰長歎一聲,緩緩坐下,隨口問道:“小友這些年過得可還好?”


    蘇異終於隨他落座,卻不迴答,反問道:“前輩可知道如今太鄢山被圍,山上有朝天閣,山外有各路江湖人馬…”


    蘇異分辨不清龍已還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隻見他很是驚訝,但立馬便又欣喜道:“這麽說來,很可能會有人打到這林子來,老夫有機會脫離這破劍獄了?”


    他轉身拍了拍山人的肩膀,笑道:“喂,老頭兒,你可太不厚道了,這麽大的喜訊都不告訴我,透露一句能要了你的老命?”


    “我還真就是故意瞞著你了。”山人冷笑道:“為了不讓你知道,黑孫子們闖進林子裏來我還得將他們攔迴去呢,倒是讓你多睡了幾個好覺,就知足吧你。”


    龍已還反駁道:“你倒是放他們過來呀…”


    蘇異忙攔下兩位打嘴仗的老前輩,說道:“如果前輩落在了朝天閣的手裏,隻怕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龍已還卻是冷哼一聲,問道:“為何小友覺得我會落在別人手裏?”


    蘇異一怔,又聽他接著說道:“要想將老夫困住須得兩個金仙境外加一個占了地利的天授神,若是讓老夫脫困而去,試問還有誰能拿出這等力量來?”


    龍已還口中所說的兩個金仙境加一個天授神,隻怕就是他當年在這禁林裏受困於歸陽子與山人聯手的那場大戰了。


    山人在一旁不甘寂寞,故意說道:“老魔頭憑什麽覺得我會輕易放你離去?圍山就圍山了,我這山神又豈會怕他們,你便放心睡你的覺去,沒那機會脫困的。”


    龍已還絲毫不以為意,淡然道:“那老夫倒是想看看你們要如何做到一麵維持兩個大陣,一麵應付上山的敵人。”


    兩人唇槍舌戰你來我往,都是不肯退讓,山人正待開口還擊,卻是蘇異先開了口,微怒道:“您二位老人家能不能一人少說一句,如今大敵當前,暫時聯手是不是會好一些?”


    龍已還倒是十分讚同,兀自點頭不停,說道:“小友說得在理,我乃駱旱國人,老歸來自大慈,老山你…也不是大宋國人,理當聯起手來,先將上山的這些鬼祟應付過去再說,你看怎麽樣?”


    “我看這提議很不錯…”山人難得與他有了一迴的共識,隻是話鋒一轉,又道:“但這小子的師尊不同意,硬是要繼續將你關著,我頂多幫你解一解鎖靈陣,這十劍囚魔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你還是另想他法吧。”


    “那就由他去吧。”龍已還十分豁達,也不多糾結,大笑揭過,說道:“小友你能有這份心意特地來關心老夫,我很欣慰,也不枉我將畢生絕學傳給你了。”


    蘇異神色複雜,猶豫半晌,終於還是說道:“晚輩這次來…其實還有幾個問題想請教前輩。”


    龍已還沒有多想,大手一揮,依舊笑容滿麵道:“盡管問吧。”


    “前輩當年傳我天物手…到底有沒有存別的心思。”


    蘇異總算是問出了這個困擾自己近十年的問題,心裏如有懸石落下,即便未得到答案心情也放鬆了許多。


    龍已還稍稍收斂了些許笑意,溫和道:“如果別的心思是指除了傳你天物手之外的一切想法…那自然是有的,你這些年走江湖,應該也知道了我在西域還掌管著一個大教…”


    “我知道,打過交道。”蘇異點頭道。


    龍已還一怔,似有猶豫,終究還是問道:“他們…如何?”


    “挺好的,至少荊護法他…很好,其他人便不知道了。”


    “好好好…”龍已還喃喃自語,接著發現有些扯遠了,便又繼續說道:“說迴我那馭天教…我身為教主,尋找新人,提拔良將,自然都是常做的事情,我自認愛才,所以不忍心看到好的苗子被埋沒掉,日後你若能為我所用那當然好,如果不能那也不打緊…”


    此時山人突然嗤笑一聲,隻不過很快便忍了下去,但效果已然達到,明顯是在告訴兩人自己不信。


    龍已還隻被笑聲打斷了半晌,始終坦然,並不放在心上,接著說道:“你若有意,將來教主之位非你莫屬,若是無意當然也不強求,能讓天物手名揚天下,我同樣開心。”


    蘇異想起當時與荊無命初次碰麵的情形,心道難怪,隨即苦笑道:“怪不得荊護法非得認我做少主。”


    龍已還灑然一笑,接著又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麽,試探道:“小友能否告訴我,你為何會覺得我存了別的心思?”


    蘇異其實也想不明白自己對這啟蒙一般的功法到底是何情感。


    按理說,天物手曾經助他渡過許多難關,甚至有一段時間被他當成了殺手鐧來用,感情不可謂不深厚,但唯一的問題是這東西終究是個魔功。


    也正是這個原因才令他對龍已還有了懷疑,心中多了一個疙瘩,他思索良久,最後答道:“因為前輩的天物手,是魔功。”


    龍已還楞了許久,隨即恍然大悟,卻是捧腹大笑起來,惹得蘇異也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追問道:“難道不是?”


    龍已還慢慢止住了笑容,點頭道:“是魔功。”


    見蘇異皺起了眉頭,他又接著道:“不過就算是魔功又如何?我問你,天下八類,可有正邪之分?”


    蘇異想了想,說道:“沒有。”


    他心道若是有的話,那自己身為半個妖族,豈不也是半個天生的邪類。


    “既然沒有…”龍已還正色道:“那憑什麽魔功就要被人瞧不起,我們魔修也要被人當做邪門歪道?”


    蘇異雖聽說過魔修,但這些年行走江湖卻從未與魔修打過交道,皆因他們所練的功法難以分辨,就像天物手一樣,蘇異也是到了此時此刻才能確定自己練的就是魔功。


    那豈不說自己也算是個魔修了?


    蘇異腦中浮現諸多想法,語塞多時,最終問了一個最令自己不解的問題:“請問前輩,何謂魔功?”


    “何謂魔功…”龍已還笑了一聲,道:“你們那謁法國師也沒完全弄明白吧?”


    確實,類物通論裏對於“魔”之一類的描述並不比“鬼”之一類多多少,看來是謁法對於這兩類的研究沒有那麽透徹。


    “說句大言不慚點的話…”龍已還站起身來,似乎是因為坐久了腰骨酸痛,一邊踱步一邊捶著腰,然後接著說道:“老夫對於魔功的了解,可要比謁法多出一本類物通論的厚度來。”


    他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低頭思索似乎是在理清思緒,蘇異便也默默地等著。


    片刻過後,龍已還抬起頭來,繼續往下說道:“所謂魔功,還得分為兩類…一類是你們所以為的魔功,另一類便是被你們所誤會的,真正的魔功。”


    聽到這,山人終於是忍不住跳了起來,搖頭大笑道:“放屁放屁!胡說八道!馭天教主好口才,黑的被你說成白,死人都要被你說活過來啦!”


    “老頭兒莫著急…”龍已還卻也不惱怒,安撫道:“對或不對,你總得聽我說完吧?這樣吧,要是一會你覺得我在哄騙人,我便任你處置如何?”


    “你都已經被困在這鬼地方生不如死了,我還處置你?處置個屁!”山上雖然嘴上這般說著,心裏其實也想知道龍已還往後會說些什麽,隻不過是覺得他剛才那幾句話太扯淡,有些故作神秘罷了。


    龍已還不理會他,自說自話接著道:“要是你認為我說得有道理,就替我把鎖靈陣撤了,怎麽樣?”


    “放吧放吧…”山人甩了甩手,不耐煩道:“接著放你的屁吧。”


    蘇異看得直搖頭,心裏也很好奇龍已還口中那兩類魔功到底是什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逍妖法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故人兮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故人兮去並收藏逍妖法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