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由廢棄哨所改造而成的小塔樓,在一夜之間變得富麗堂皇。


    四麵欄杆與那梁柱之間被雕上了鳳翔龍騰的圖案,鎏了金邊。當空垂下的,是由上等綢緞裁成的簾子,質地輕柔,隨風微微蕩悠著。仿佛隻要材料夠好,便能濾去風中的沙塵。


    若掀開簾子往裏瞧,便能看見當中擺著一張玉石麵的紫心梨木鏤花圓桌。桌上有金銀盤子象牙箸,瑪瑙杯盞,和名家燒製的宮瓷羨魚圖酒壺。珍器種種,琳琅滿目,不一而足。


    如此裝潢,與閉月軒相比,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儼然是一座聳立在半空中的小宮殿。


    趙睿親自打點著一切,不厭其煩地調整著那些裝飾之物的角度與位置,勢要擺成最完美的狀態。


    直到神女宮幾人登上了小樓,他才放下了手中的瓷瓶,以禮相迎道:“冒昧相請,多有唐突,諸位神女卻不嫌棄,肯賞光前來,本公子不勝榮幸。”


    宋恣瀟有意讓他難堪,便是刁難道:“我並非什麽神女,是不是便不在受邀之列?那我還是走好了。”


    “非也。”趙睿卻是嗬嗬笑道,“這位小妹妹,你本就是神女宮的人,隻不過離開了一段時間罷了,又怎麽不是神女呢?”


    宋秋韻三人微微變色,皆是沒想到朝天閣連這種年代久遠的老底都能挖出來。


    宋恣瀟頓時語塞,隻能撒潑般指著趙睿罵道:“我可不是小妹妹,你再叫得這般惡心,我便打爛你的嘴。看你弱不禁風的樣子,讓你十招你都未必打得過我。”


    趙睿貴為世子,人生中還是第一次被一個小女孩當麵這般無禮要脅,雖感不快,卻是頗有風度地強笑道:“嗬嗬…你真是有趣得緊。”


    見好就收,宋秋韻這才喝道:“瀟瀟!不得無禮。你眼前這人可是小王爺,再亂說話,當心腦袋不保。”


    她也是有心試探這位小王爺,順道給他個下馬威,以泄自己被他要挾之恨,才縱容宋恣瀟胡鬧。否則,又何至於到現在才站出來說話。


    反是趙睿自己打圓場道:“童言無忌,宋長老別放在心上。”


    “小王爺宅心仁厚。”宋秋韻微微欠身說道。


    “來來來,各位請隨意落座。”仿佛這一段小插曲從未發生過一樣,趙睿麵色如常,笑道:“時間有些緊張,準備得倉促了些,便隻能做到這個程度了。有不周到之處,還望各位見諒。”


    幾人看著這滿桌的“倉促準備”之物,對她們來說,每一件都是價值連城。摔壞一兩個,估計便是一輩子都賠不上這錢。


    “也不知這小王爺是不是存了這樣的心思,碰碎隨意一件寶貝,便可有借口為難人了。”她們心裏都是這般想道。


    “小王爺,”宋秋韻神色肅然,說道,“珍寶雖好,但我們神女宮人是無福消受了。”


    “小王爺隻怕是從未了解過神女宮,不知我們做的是什麽事情。怕不是以為此‘宮’是皇宮的宮,而我們是高高在上,養尊處優的神女?”


    “天慈母創立神女宮的初心,乃是救苦難,濟萬民。而神女作為她老人家座下最為虔誠的信徒,自然也是不斷追隨她的意誌,曆千百年不變。故而神女絕不貪錢財,享富貴,奢靡之事於我們來說便是禁忌。非是我們不想或是不能,而是身為神女宮人,必須時刻保持‘無心’之態,方有可能參悟大道,臻入法外,從而庇佑天慈母神像腳下的萬民。”


    趙睿聽完她這一段講經布道般的話語,竟是心生愧疚悔過之意,無故陷入自責之中。猛然從那莫名的狀態中醒轉過來,才暗道厲害,正色道:“宋長老是誤會本公子了。神女宮的善舉,我怎會不了解。隻不過,宋長老接不接受是一迴事,我有沒有準備卻又是另一迴事,這是誠意的問題。”


    “此間所做的一切準備,都隻是為了表達我對各位的歉意。無論如何,這點禮數,總是得做到的。”


    “小王爺言重了。”宋秋韻淡然道,“前來協助朝天閣,為追捕兇犯略盡綿薄之力,這本就是我們該做的。”


    趙睿心中冷笑不已,嘴上說道:“宋長老沒有記恨在心,那本公子便放心了。”


    “小王爺有什麽問題,便抓緊時間問吧。我們已經在外麵耽擱了太長時間,稍後還得趕迴神女宮呢。”宋秋韻催促道。


    趙睿心知她明明是為了蘇異而來,卻如此沉得住氣,甚至企圖反客為主,便是慢吞吞道:“不知幾位和蘇異…是什麽關係?”


    “數麵之緣,不陌生,但也算不上很熟。”宋秋韻簡單答道。


    “但據我所知,你們當中有人曾與他有過出生入死的經曆。關係,當不至於這麽平淡。”


    “我不知道,反正小王爺說的人一定不是我,你問她們幾個好了。”


    趙睿沒想到她會如此輕快地便將問題甩給了幾位晚輩,微感詫異,但還是朝曦妃仙看去,道:“這位一定便是曦仙子了吧?你…”


    未等他問完,曦妃仙便答道:“沒錯,我與蘇異確實是一見如故,但並不代表我認同他殺人的行為。為了萬慶祥,汙了自己的雙手,未必值得。而小王爺若是要問他的下落,我不知道。”


    她剛說完,宋恣瀟也是搶著答道:“萬慶祥死有餘辜,師父將他殺了,我倒是舉雙手讚同。王爺要是覺得我有罪,便把我抓起來好了!”


    “哦?他原來還是你的師父?”趙睿發現了這件有趣的事情,好奇道。至於對她的童言稚語,是一點都沒有放在心上。


    宋恣瀟重重地哼了一聲,別過頭去不再理會他。


    殷楚楚終究是歎了口氣,跟風說道:“小王爺,我想你所指的那個與他出生入死過的人,便是我了…你若要問他的下落,或是其他的任何事情,我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你的。所以,你還是別浪費心思了…”


    趙睿愈發覺得莫名其妙,宋恣瀟這個小孩子也就算了,其他三人卻也像是在賭氣一般,說話全不考慮後果。他心道三人的反應與自己料想的有些許出入,當真是一件怪事。若真有心為難她們,單憑她們說的這些話,就未必不能做點什麽事情。


    殊不知,他雖然猜到了幾人會改變主意,卻萬萬沒想到會是因為內訌。


    幾人畢竟都女子,還都年輕得很。即便是最年長的宋秋韻,實際上也大不了幾歲。她們在“去或不去”的問題上出了分歧,爭執不下,竟是開始互相生起了悶氣。


    車內的三人久久不能做出決定,卻忘了駕車的人,是宋恣瀟。不知何時,她已自顧變了方向,靜悄悄地朝茂州駛去。待有所察覺時,三人已無力迴天。


    或許她們本就打心底裏希望去茂州走一趟,隻是理智在自我勸阻。一旦有人替她們做了決定,擔心惱怒之餘,又會不自覺地有些欣喜。


    但女人的情緒無法以常理去揣度,她們一致默許了宋恣瀟的任性,卻又一致地互相責怪。


    而宋恣瀟則不是一般的女子,她在生氣三人優柔寡斷,太過磨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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