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孤寂僻靜的院子,坐落在應蒼派深處的無人問津之地。


    從外頭看去,與尋常院落並無不同。隻是院門緊閉,門楣上梁柱間多了許多蛛網。


    奇怪的是,推門進去一看,才發現裏頭無房無屋,四麵皆牆。偌大的院子裏,橫一排豎一排,竟是一口又一口的井。


    “這是什麽鬼地方。”蘇異從未見過這麽奇怪的地方,皺眉道,“你們確定裴義就在這裏?”


    “錯不了。”周顯拍著胸脯道,“我找人打聽過了,人家給指的地方就是這裏。”


    “打聽?”蘇異瞥了他一眼,自然是不相信這事會有那麽好打聽,便又道:“青苔,你來說。”


    “我們在找人打聽的時候,被人給發現了…”青苔如實答道,“是那人告訴我們的。”


    蘇異忍下了抽周顯兩個嘴巴子的衝動,咬牙切齒道:“我說周大哥,你都行走江湖多少年了,這種話也能信?”


    “可我覺得那人不像是會說謊的人,我們進去找找看不就知道了嘛…”周顯打著哈哈道,“再說了,那人…自稱認識你。”


    “誰?認識我?”蘇異愕然道。


    “是我。”此時一個女子從院子裏走了出來,說道。


    然而她還沒走出兩步,便發覺一把冰冷的長劍橫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周穎。”蘇異漠然道。


    “怎麽了?”周穎莞爾一笑道:“蘇師弟不相信我這個做師姐的?”


    “說來慚愧,我可能不配與你同門。”蘇異譏諷道。


    周穎歎了口氣,又突兀道:“鳳果是你偷走的吧?”


    見蘇異麵無表情,她又接著道:“我雖沒有證據,但卻大致能猜到與你有關,可我卻從未向師門中的長輩提過一句。否則,就算師叔他們不能將你擒迴來,也會給你增添許多麻煩。而當你‘第一兇神’的名號傳到青州來時,我便更加確定偷走鳳果的人,就是你了。”


    “以你現在的實力,除非掌門師伯親自出手,否則沒人能留下你。還有什麽好擔心的?當了‘第一兇神’,怎麽反而變得畏手畏腳了?”


    “別再提那四個字了。”蘇異收迴了長劍,冷冷道,“正因為名不符實,才要小心行事。”


    “帶路吧。”


    周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領著三人在那井間左右穿行。片刻過後在其中一口井邊停下,說道:“就是這裏了。”


    “裴義就在這裏麵?”蘇異朝井底張望著,卻是漆黑一片,難以視物。


    他下意識地覺得若是自己被騙入井中,馬上便會有人從上偷襲,將他困死。


    “這是應蒼派中最嚴厲的刑罰,叫做‘坐井之刑’。受刑之人隻能終日在井中枯坐,看著井口的一方世界度日。刑期不定,或長或短。不能知道自己何時能出井,這才是最難熬的。幾乎所有受刑的人,都在井裏變成了白骨。”周穎解釋道。


    “本來隻有那些犯了大事的老前輩才有資格‘享用’,如今卻用在裴義這樣一個年輕人身上,算是十分看得起他了。”


    “裴…”


    蘇異對著井口正想喊一聲,卻被周穎攔下道:“他現在虛弱得很,你這樣大喊大叫,隻怕會把他當場嚇死。”


    “那你先跳下去。”蘇異對著井口歪了歪頭,說道。


    “好人難做呐。”周穎歎氣道:“背著師門帶你進來找人,被你懷疑也就罷了。還要兇巴巴的,將人使喚來使喚去。”


    蘇異無奈道:“那便有勞師姐帶路,可否?”


    周穎這才滿意,縱身躍下,輕輕落在井底。蘇異吩咐周顯兩人守在井口,便緊隨其後。待適應了黑暗後,才看見角落地坐著一個幹瘦如柴的人,目光呆滯,就連井底多了兩人都未曾察覺。


    有了周穎的提醒,蘇異這迴沒有輕舉妄動,等她為裴義身前的陶碗裝上了些許幹糧清水,方才輕聲問道:“用藥了?”


    他隻道裴義變成這副模樣是藥力所致,卻不想周穎搖頭道:“何須用藥,他現在這個樣子,連站起來都難,別說爬出這口井了。”


    蘇異小心翼翼地伸手,握住了裴義的手腕。他抓食的那隻手微微顫抖,稍一停滯,便繼續緩緩往嘴裏送去幹糧,仿佛蘇異並不存在一樣。


    “內力幾乎是廢了。”蘇異鬆了手,說道,“是你們幹的?”


    “是他自己幹的。”


    “為什麽?”蘇異皺眉道。


    周穎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猶豫什麽,而後才說道:“你走後師伯要派人去尋你,他不願去。對三大派宣戰,他也不肯去。總而言之,他處處與師門作對。屠滅三大派前,他更是頂撞掌門,直言掌門是殘忍嗜殺之人。他情願自廢武功,叛出師門,也不肯參戰。最後…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裴義吃得十分緩慢,蘇異便是默默地聽著,一邊耐心地看著他毫無生機的動作。


    “既然是判出師門,那應該一走了之才是,為何還會留在這裏受罰?”


    “你真要聽?”


    “為何不聽?”蘇異疑惑道,“若是不方便講,就算了。”


    “當然方便。”周穎接著道,“裴義有一段時間修為突飛猛進,師伯看出來是與先祖祠堂有關,便向他詢問緣由。他自然是三緘其口。如果沒有叛出師門一事,問不出來,也就由他去了。但他要離開應蒼派,師伯怎麽可能讓他帶著秘密走。加之他這人嘴雖緊,但藏秘密的本事卻一點都不高明,任誰都能看得出來他肯定知道些什麽。”


    “而先祖祠堂,近些年隻有你們兩個,還有堂兄進去過。堂兄…就不用提了,裴義的資質師伯最了解不過,唯有你…反正,他是死活不肯說。師伯隻能將他打入這井底,什麽時候願意說了,什麽時候再放他出去。”


    “死腦筋…”蘇異呐呐道,“這算什麽秘密,說就說了…”


    “你說,他還能活嗎?”周穎問道。


    “我又不是大夫,怎麽知道。”蘇異自嘲一笑,道。


    “那,你還要救他?”


    “救,當然救。”蘇異決然道,“我不僅要救他,我還要帶他走。”


    周穎卻是不敢苟同,皺眉道:“若是他已失去了心誌呢?”


    “一個沒了心氣的人,你將他救出去,說不定反而是害了他。倒不如讓他留在這裏,就這般渾渾噩噩了結餘生,還能少些痛苦。”


    “你說得有道理。”蘇異讚同道,卻沒有輕易改變主意,麵對著裴義,直視他的雙眼,握住了他取食的雙手,輕聲喚道:“裴兄,是我。”


    幹糧從他手中跌落到地上,發出了啪的一聲脆響。


    許久過後,裴義似乎才發現眼前是一張人臉,渙散的目光開始重新凝聚神采。費盡力氣認清來人,他幹裂的嘴唇微微顫抖,十分不熟練地開口說道:“你是…蘇異。”


    “是我。”


    裴義像是想笑,但又忘了該怎麽笑,臉頰輕輕抽搐著,說道:“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行了,我來帶你出去了。”


    “出去…”


    聽到這兩個字,裴義的眼神變得十分迷茫。不知從何時開始,他便已放棄了重見天日的念頭。


    “還是算了吧…”


    曾經那位木訥卻不失豪爽的少年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內心早已死去的絕望之人。


    而曾經的裴義,可不會說出這種喪氣的話來,蘇異心道。


    他緩緩站起身來,低頭看著盤坐在地上,又去撿食的少年。


    周穎隻當他是放棄了,心中雖覺得他該如此,又覺得以他的為人不至如此,便問道:“不帶他走了?”


    蘇異卻是突然將裴義提了起來,說道:“管他願不願走,這迴他的命運,我要替他把握一次。”


    “這是我欠他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逍妖法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故人兮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故人兮去並收藏逍妖法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