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異走出曹府,感覺空氣都變得沒那麽渾濁了。不知為何,他每次去曹府見曹老太爺都覺得十分壓抑,許是兩人聊的,都是一些沉重的話題。


    也隻有在曹靈媗的院子裏,他才能放鬆下來。


    蘇異在一家酒肆前停下了腳步,想起前不久才和黎伯崇暢飲。當然,真正“暢飲”的隻有黎伯崇,他隻能算小酌罷了。


    此時他忽然覺得身心疲憊,最近幾天都在奔波勞累,大戰一場接著一場地打,都沒有怎麽好好休息過。最可怕的還屬防備人心算計,麵對勾心鬥角。


    蘇異當即走進了酒肆,隨意坐下。一小廝便迎了上來,熱情道:“小客人可是要喝酒?”


    蘇異想起那日黎伯崇提到的酒,便道:“燒刀子你們有嗎?”


    小廝變了臉色,不再殷勤。燒刀子有是有,隻是便宜得很。平時喝這酒的人,都是些走江湖的漢子,個比個高大。他得罪不起,便不敢給人臉色看。但一個毛頭小子來喝燒刀子,他自然不放在眼裏。


    “有,還要什麽?”小廝變了語氣。


    蘇異哪能聽不出來,隻是在心中歎道喝個酒也要看人臉色。趨炎附勢,莫過於此。


    “再切點牛肉吧。”


    那小廝轉頭便走,不一會功夫便把一壇酒遞到了蘇異桌上。


    “碗呢?”蘇異問道。


    “喝燒刀子的人,從來不用碗。”那小廝就那麽盯著蘇異,眼神像是在詢問他還要不要碗。


    不知他所說是真是假,蘇異也不在意,心想直接提著酒壇子喝,倒也豪邁。隨即便托起酒壇,灌了一口。


    燒刀子入喉,果然如刀子一般,還是最生的,未加鍛造的刀子。酒氣湧入到五髒六腑,走了一圈,又從兩個鼻孔噴湧而出。喉嚨至心口間燒得火辣,卻是暢快無比。


    這酒難喝,卻能通氣,讓悶堵的心順暢了些。


    但其實對蘇異來說,酒便沒有好喝的,即使迴想起那夜喝的最貴的“不獨樂”,味道也好不到哪去。


    酒的好滋味,他暫時還體會不到。


    那小廝站了許久,見蘇異灌下一口燒刀子,卻麵不改色,這才收起了臉上的不屑。能如此胡來的,要麽酒量很好,要麽修為很高。小廝看蘇異年輕,不能是老酒鬼,那定是高修為,又對他高看了一些。


    蘇異一人獨享一壇燒刀子,初時覺得好不快活,到後來卻有些意興闌珊。心道好酒要和人分享,難喝的酒更是如此。


    此時酒肆裏忽然起了一陣騷動。隻因這破地方居然來了兩位天仙般的美人,緊隨其後的,還有北玥城無人不知的曹家三兄弟。


    見一行人裏沒有曹靈媗,蘇異便即明白了什麽,不願再往下多想。


    “你們怎麽尋到這來了?屬狗的嗎?”蘇異喝了點酒,有些飄,說話也變得孟浪了些。


    “倒不是專門出來尋你的。隻不過路過此處見到了你,正好有些話想和你說,便進來了。”曹競說道。


    “來得正好,這酒太難喝,你們幫我喝幾口。”蘇異招唿道,“小二!加座!還有…給這兩位仙子也來壇燒刀子,讓她們嚐一嚐,這酒到底有多難喝。”


    不知為何蘇異硬是跟燒刀子杠上了。“你們神女宮能喝酒吧?”蘇異忽然問道。


    “不能喝,你不也幫替我們要了嗎?”曦妃仙幽怨道。


    “妃仙,得罪了。有怪莫怪。”蘇異拱手道。


    “你喝醉了?”殷楚楚扇了扇鼻子前的空氣,不是很喜歡那股濃烈的酒味,似乎光是聞著,便能醉倒下去。


    “嗨,別提了。要是能醉就好了,一醉解千愁。”蘇異確實沒醉,隻不過是借著酒勁,難得孟浪一把。以前多有矜持,太累。


    “你才多大,就有千愁?我看你是欠抽。”曹勝第一個接過酒壇,喝了起來。他的性格是最像綠林好漢的,喝起酒也是像模像樣,看樣子沒少喝過。


    “行了二弟,別喝多了耽誤事。”曹競勸阻道。


    “大哥你要想不耽誤事,便和三弟來一起分了。否則我看咱三誤不了事,這小子把自己給誤了。”曹勝說著把酒壇遞了出去,卻不給曹競,給了曹駿。他知道他大哥最是矜持,總要再推辭一番,幹脆先不給他。


    曹駿無奈搖頭,也替蘇異分擔起“難喝的酒”來。


    “好了好了,找我什麽事快說吧。”蘇異沒了酒,終於得空說句話,一邊吃起牛肉。燒刀子還在他肚裏割腸子,不墊點東西實在難受得很。


    那小廝給又送來一壇燒刀子,引得殷楚楚捂緊了鼻子。這次他卻沒了那股麻利勁,慢吞吞地,眼光一邊在兩位美人身上掃動。曦妃仙麵無表情,也不去計較。殷楚楚卻皺起了眉頭。


    “酒放下,人快滾。”蘇異低喝道。


    他眼中放出的殺意嚇得那小廝手一哆嗦,差點將酒壇子摔破,連忙放下走人。


    殷楚楚心中一暖。這種驅狗的粗活,總得要男人來做才像樣。怕就怕蘇異還像先前一樣,要與她劃清界限,不管閑事。


    “師姐…”殷楚楚看著那壇酒,不知所措。


    “你想喝就喝,我不會告訴師叔師伯的。”曦妃仙說道。


    殷楚楚臉色一紅,說道:“我哪裏想喝了。”


    曦妃仙自顧將酒封揭開,她知道蘇異為何而愁,作為朋友,自然要陪他喝一杯。什麽女子儀態,對她來說不值一提。


    然而卻是找不到碗。


    蘇異見狀又喊道:“好漢喝酒不用碗,仙女可不一樣,店小二還不快把碗送過來。”


    那小廝不知為何蘇異明明隻是一個公子哥的模樣,殺意卻是恁地嚇人,戰戰兢兢地將兩個陶碗撂下便溜了。


    “來來來,我替兩位仙女斟滿酒。”蘇異嘴上說著,卻隻往碗裏倒了兩口的量。


    曹勝大大咧咧道:“你這是老黃狗抬不動腿,尿不出來呢?還是手上沒勁?要不我來給你倒吧。”


    蘇異一把將他伸過來的大手拍開,道:“沒你事。”


    曹競終於也喝了一口,打了個冷顫,道:“真難喝。”隨即與蘇異相視一眼,都笑出了聲來。


    “既然見到了你,便先替我爹和爺爺給你捎個話吧,他們想見你一麵。你什麽時候有空,便迴家裏一趟吧。”聽曹競話裏的意思,卻是把蘇異當成了自己人,隻不過不知是因交情,還是因他與曹靈媗的關係。


    蘇異點了點頭道:“自然是要去的,隻不過今天身上沾了酒氣,改明日吧。”


    “全憑你自己拿主意。”曹競微微一笑道,示意他不需太過著急。


    曹勝卻在一旁嘀咕道:“我說老爹和爺爺他們也太不夠意思了,先前看著蘇異被鹽幫那老狗一頓陷害,卻是話都不幫忙說一句。兄弟,我替那兩個老家夥罰一壇酒。”


    說著,端起酒壇子便要往嘴裏灌。


    蘇異將他的手按下,說道:“你想喝酒就直說,別說這些有的沒的。”


    “二哥你直腦筋,想不通的事情就想不通吧,可別想當然了。”曹駿說道。


    “淨打啞謎。”曹勝啐道,“放手,我要喝酒。”


    蘇異笑著解釋道:“你爺爺沒有不幫我,否則剛才他就不會出現了。隻是我一直沒提罷了,他也是一直在等我開口,這算是我們之間的一個默契吧。”


    “你和一個老頭能有什麽默契。”曹勝不解道。


    蘇異沒有理會他,繼續說道:“他想幫我,還得征得我的同意,就是這麽個意思。其實我本就沒打算要找誰幫忙,無論找誰,都是連累。”


    曹勝不懂,但也聽了曹駿的建議,那便由它而去,想不通就想不通吧。而懂的,自然都知道他在說什麽,比如剩下四人。


    殷楚楚心道又是連累,你為何總是如此自負,自認為要一人背起一切,旁人幫扶一把都不可。而你背的,又是什麽包袱能如此沉重?她朝曦妃仙看了一眼,心想師姐一定知道些什麽。


    曹競與曹駿皆是默然,他們可不像曹勝那般沒心沒肺,見得多聽得多,總能在心中分析出一些端倪來。比如鍾四海與莊羽生的構陷,雖是為了牟取利益而捏造事實,卻是好比空穴能來風,定有什麽地方出了問題。


    “你沒有生老爹和爺爺的氣便好。那你和我們媗妹的大婚,打算什麽時候辦了它?”曹勝又問道。


    話音未落,便見殷楚楚開始不住地咳嗽,臉色憋得通紅,竟是被燒刀子給嗆到了。


    見眾人沒有露出什麽奇怪的神色,殷楚楚才放下心來。


    她是被酒嗆到了,但起因還是聽了曹勝的話,心神震蕩所致。


    “你沒事吧?”蘇異問道。隻怕是自己逼人喝酒,才弄得殷楚楚如此狼狽。


    殷楚楚搖了搖頭,臉上依舊帶著紅暈。曦妃仙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也不點破。


    曹勝繼續說道:“你這個妹夫,哥三個都很滿意。也隻有將媗妹交給你,我們才能放心。若是其他人,說不得要被我們打斷腿。比如張墨那不要臉的崽子。”


    曹競曹駿也相繼表態道:“是你的話,我們絕對舉雙手讚同。”


    殷楚楚眼神卻是黯淡下來,心中泛起一陣酸意。


    蘇異說道:“明日見到伯父和老太爺,我便會將此事解決。”


    他隻是說解決,卻沒說如何解決,解決的結果是什麽。幾人隻當他答應了,便沒再追問。


    然而這個大難題放在蘇異眼前,令他好生為難。這也是他離開曹府之後,一直在心中迴避的問題。娶曹靈媗,自己夢寐以求。但今日見曹譽德的態度,便知此事已與昨日大不相同。


    路太難走,他左右為難,進退也兩難。這也不是,那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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