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殿內三日靜坐,雖然枯燥乏味之極,可蘇異卻覺得無比安逸。五年來的疲於奔命讓他極其渴望這種“無所事事”的生活。


    卯時日出,有鍾聲傳來。


    “很好,這入門關的考核你算是合格了,”歸陽子仍保持著打坐的姿勢,僅僅是睜開了眼睛,說道,“接下來要學什麽你可知道?”


    蘇異搖頭道:“娘說師父教什麽弟子便學什麽。”


    歸陽子緩緩點頭道:“為師曾有幸跟隨你師祖修習地煞七十二術,奈何為師資質愚鈍,隻習得其中二三術,現在便將其中的‘假形之術’教與你。


    道門仙法,根基在於領悟向天地借力之法,其中關鍵,在於‘借’。”


    蘇異盯著歸陽子,似懂非懂。


    歸陽子接著道:“欲行假形之術,必先通曉借力之法。天地慷慨,既生人育人,便有求必應,有問必借。天地之力無處不在,取之不盡。隻是借來之力終究非自己囊中之物,總要歸還與天地,至於能借幾何,則因修來之‘道’的深淺而異,那都是平日裏打坐練功的積累。你無論何時都得記得量力而行,若是胡亂借力,濫用仙法,最終氣竭體衰而又不能歸還借來之力,便會暴斃而亡。”


    蘇異似乎懂得多了一些,隻是腦子卻亂了,有一些若有若無的想法在腦裏。這種感覺十分難受,就如同剛抓到的獵物轉眼又逃脫了,自己甚至不知道它是如何消失的。聽到“暴斃”一詞時更覺心驚。蘇異隻覺得燥熱難安,小臉上眉頭緊蹙,額頭上冒出了陣陣虛汗。


    “不必操之過急,你可先在一旁讀一讀道家之典籍,慢慢感悟。”


    歸陽子的話音入耳,蘇異便覺得像是有一陣涼風吹來,頓時舒服許多。


    殿堂空而寂靜,隻有偶爾清脆的翻書聲,如此過了四五個時辰,蘇異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書籍,伸了個懶腰,肚子早已餓得打響,卻見歸陽子仍是魏然不動。往日吃慣了苦的蘇異也不嬌氣,忍了餓意繼續翻起書來。


    終日讀書悟道,打坐練功,偶有所得,或有所疑惑,便向歸陽子請教一番。如此日複一日,蘇異難免開始產生了倦怠之意,隻是一想起往年奔波勞累,居無定所的日子,便強自收起了那一點剛冒出來的厭煩之情。


    又是堅持了月餘時間,蘇異已能隱約感受到些許“天地之力”的存在。又聽得歸陽子教導道:“凡人修道,貯於靈台。靈台初時僅如茶杯般大小;而後通悟,能比鼎爐;得大道者,能與江湖同寬廣。你此時便是比之水滴也有不如,待你的‘靈台’能如茶杯般大小時,便是你學假形之術的時候。”


    蘇異聽得認真,待歸陽子說道“便是你學假形之時”,一時興奮,便把前麵所聽忘得一幹二淨,隻想早點結束枯讀的日子,開始學那個聽起來不那麽枯燥的仙術。蘇異抓耳撓腮,也不能全然明白歸陽子的話,隻得手忙腳亂地翻起那本《黃庭經》。


    迷迷糊糊地又過了十數日,蘇異也不知道自己有何進展。想起修行,也總歸是不能強迫自己,順其自然罷了。然而正當迷惘之時,卻聽歸陽子說自己那所謂的“靈台”已初具規模。蘇異一頭霧水,還未來得及細想,歸陽子便開始講起了那假形之術。


    “所謂假形,就是借他物之形,化身異類。若到大成之境,上至走獸,下至飛蠅,皆可隨性而為。”


    蘇異立馬端坐了身體,將之前的疑惑拋之腦後,豎耳傾聽了起來。


    十日過去,蘇異略有所得,已能假等身之物。


    蘇異化作一隻皮肉光滑的惡犬,五官扭曲,麵目可憎。他也許是想要變作一條兇狠的惡狗,然而技藝不熟,兇狠倒是十足,卻犬不似犬。隻過了兩三個唿吸的時間,蘇異便打迴了原型,躺在地上,雖氣不喘心不跳,卻渾身乏力。歸陽子隻點了四字精要,曰“道行不足”,便著他努力修行。


    又過得三月有餘,蘇異堪堪能變作一頭巨熊,像模像樣,能支撐足有一小會。歸陽子見了頗為讚賞,誇獎了幾句,又準他出殿玩耍半天。蘇異聽罷歡天喜地跑了出去。說是玩耍,也不過是準他在天清殿的周邊曬曬太陽,耍耍蟲子罷了,蘇異卻也玩的不亦樂乎。


    再有八九月時日,蘇異便在天清殿待了將近有一年了。蘇異修行雖說不上刻苦,卻也算得是認真,對假形之術已是頗為熟練。這一日在歸陽子麵前,蘇異變作了一隻通體雪白的小貓。小貓上串下跳,不一會跳上了歸陽子盤坐著的雙腿,用腦袋蹭著歸陽子放在膝上老皺手掌。歸陽子難得抬手摩挲著小貓,眼裏盡是慈祥。


    戲耍了一會兒,蘇異變迴了原樣,滿臉得意地等待著讚賞。歸陽子也如他所願,宣布他已學有所成,今後可自行修行,不必留在天清殿閉關。蘇異開心得笑了出來,嘴巴咧得更大,又在地上重重磕了個頭,喊了聲“謝師父”。


    歸陽子頷首答應著,臉上也隻是比先前的波瀾不驚多了一絲笑意,靜靜地看著蘇異在大殿裏開心得手舞足蹈。


    正當蘇異得意之時,歸陽子卻是一盆冷水澆了過來,語重心長說道:“你雖因體質而在修煉一途上具有先天優勢,卻也不能因此便丟了勤勉。日後獨自修行,還得時時溫故,刻苦倍加,才能不負你娘親的一番苦心。”


    “原來我莫名其妙地便築起了那什麽靈台,是因為體質的原因。”蘇異心想。此時的他也不再是當時那個什麽都不懂的毛頭小孩了,對於修煉一事已是有了自己的想法。然而少年天性如此,在天清殿裏憋了一年,此時的他心中滿是解放出殿一事,故而滿嘴答應著,也沒有太放在心上。


    蘇異出了大殿,恰好見到了被歸陽子喚來的玉琪。


    “噫!是你!”蘇異許久未見外人,這次一出大殿便是見到與自己年紀相仿之人,甚是驚喜,便熱情地打起了招唿。


    “原來是小施主你,”玉琪被蘇異的熱情所感染,聲音也顯得略微的激動,“師祖著我來接你去百木林哩。”


    “百木林是什麽地方?”蘇異好奇道。


    “百木林便是後山一片很大很大的樹林。到底有多大呢?我也不知道,”玉琪解釋起來滔滔不絕,“這次我便是要帶你去找山人,他是百木林的守林人,專門看住林子,不讓那些頑皮的小孩進去。那地兒離這有些遠,我們還得走好一段路呢。”


    “這林子裏有什麽稀奇古怪的?竟不讓人進去玩耍。”蘇異好奇道。


    “倒是沒什麽古怪的,師哥他們還常偷溜進去呢,也沒見出什麽事。興許是怕林子大,在裏頭迷了路。”玉琪說道。


    “隻是迷路那倒沒什麽可怕的。”蘇異想起了和娘親東奔西跑的日子,迷路早已是家常便飯。


    “可是師祖說了不能進,便是不能進,師弟你可別跟師哥他們學。”玉琪聽罷嚴肅道。


    “放心放心,我不進去。”蘇異隨意道。腦裏雖有許多疑惑,但他對那林子也不怎麽感興趣,便不再多想。


    兩人順道而下,又來到了那片廣場,在青石階上居高臨下望去,依舊那般熱鬧。相隔一年再次看到這般景象,蘇異的心跳不由的變快了些。


    蘇異的出現立即引起了眾人的注意,那些練拳舞劍之人紛紛放緩了動作,朝蘇異看去,似乎對他這個外人很感興趣。年紀稍大些的也僅僅是側目觀望,卻有一群年齡與蘇異相仿的孩童圍了過來。人群中竟有不少的少女,也是等他們走近了才瞧得清楚,這讓蘇異倍感訝異。


    當中那個年紀稍長的少年,看上去像是他們中領頭的,走上前道:“這位師弟,我叫玉衡,是太鄢山玉字輩的大師兄,歡迎你。”


    玉衡少年老成,笑容和煦,讓蘇異直覺得他像是個穩重的大人。


    還沒等蘇異迴答,那玉衡身邊的一個紮著麻花辮的少女便搶著說道:“這位師弟,我叫玉籬,是太鄢山玉字輩的大師姐,歡迎你。”


    叫玉籬的少女一邊說著,一邊笑嘻嘻地蹦達到蘇異身旁,摸了摸蘇異的頭,儼然一副真大姐的架勢。


    蘇異微笑著與眾人打著招唿,便聽得玉琪在他耳邊低聲道:“便是這兩個人常常帶著師弟們偷偷去百木林玩耍,別看大師兄一副正經的樣子,其實貪玩得很;還有那個大師姐,就屬她入山最晚,但大家都願意聽她的,也不知道為什麽。總之你可不要被他們給帶壞了。”


    聽罷玉琪的話,蘇異暗自覺得好笑,心裏也少了些許拘謹。這樣的氣氛倒讓蘇異不由地放鬆了幾分。


    一直聽著周圍的人喊著師弟,蘇異想起了歸陽子說過的話,心裏猶豫許久,終於隻得勉強開口道:“多謝各位師兄師姐的熱情,其實我並非太鄢山的新弟子,我隻是…隻是來這裏暫住一段時日罷了,所以…我並不是你們的師弟。”蘇異心裏想著自己如此說法也並沒有什麽不對,興許娘親過不了多久便會來接他走了。


    玉衡倒是保持著那般溫和的微笑,說道:“沒關係的,既然同住在一座山裏,那我們便會把你當師弟一樣照顧的,即便你不在此山修道,也是無妨的。”眾孩童又紛紛點頭表示讚同,就連玉琪即便看似不喜歡這個大師兄,也使了勁的點頭。


    蘇異心裏頭頗為感動,卻不大會應付這樣的場麵,隻得撓頭報以微笑。


    “好了,我們也該繼續早課了。”玉衡說著,便招唿眾孩童散去。


    那少女離去前還不忘對蘇異說道:“有空記得來找大師姐玩哦。”爾後朝蘇異做了個鬼臉,蹦躂著隨著眾孩童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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