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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六章弈棋長安知何時(四)


    長安,堂邑侯府。


    這是一個寧靜的午後,太陽高掛在天上,為大地送來徐徐暖意。侯府之中,最為華麗的那個院子裏傳來陣陣歌舞聲。


    “公主還喜歡這歌舞嗎?”董偃為劉嫖捶著肩,柔聲問道,這場歌舞是他費心安排的。


    劉嫖點了點頭,說道:“偃兒做事一貫仔細。”她的眼睛又瞥到了左手邊第一個位置的男子,問道:“稹兒,這歌舞如何啊?”


    紀稹點了點頭,說道:“很好看。董君辛苦了。”


    “多謝小侯爺誇讚。”董偃衝著紀稹笑了笑,態度很是謙恭。他知道眼前這人雖然未冠陳姓,但是比起府中那三個真正的陳氏繼承人卻重要得太多了。


    “嗬嗬,稹兒既然喜歡,義母就撥兩個人到你房裏,如何?你也十八歲了,該有個人伺候了。”劉嫖說道,眼睛死死地盯著紀稹的表情變化。


    “勞義母煩心了。”紀稹掃了一眼場中的歌女,點頭應允。他知道隨著他年齡的增長以及在軍中地位的上升,本對他不是很待見的館陶大長公主正努力地希望能夠拉攏他,對這種示好他不能隨便拒絕,否則隻怕劉嫖心中會有芥蒂。


    “那倒沒什麽。”劉嫖見他答應了,便對董偃點了點頭說道,“偃兒,你挑選兩個可心的人送到稹兒院子裏。”


    “是,公主。”董偃溫順地點了點頭,笑道,“小侯爺如今是功成名就了,現在先留一房姬妾在房裏也好,這陣子想和我們侯府攀親的人,可是不少呢。”


    紀稹端起酒杯淺嚐一口。也不迴話。他知道眼前這個董偃在府中的地位或者更在堂邑侯之上,做事也是八麵玲瓏,從某方麵來說,這也是個很有才華的男人。但是他知道董偃永遠也不可能爬得更高了,因為從一開始他就選錯了方法,即使在館陶大長公主的這棵樹上爬得再高再快,也始終不可能勝過朝堂之上自由飛翔的鳥兒。


    這時,陳府的管事從外間匆匆而入。在劉嫖耳邊耳語了幾句,劉嫖聽完之後,坐直了身子,給董偃使了個眼色,董偃立刻會意,拍了三下手,一眾歌女立刻魚貫而出。劉嫖站起身,撩起衣裙。對紀稹說道:“稹兒,你隨義母到內室來。”


    “是。”紀稹起身應道,他沒有錯過董偃眼中一閃而過地不甘,對於董偃來說,這種總是被排斥於核心之外的感覺想必十分的不舒服吧。


    內室之中站著的是一個男子。他轉過身,望著紀稹以及劉嫖,神色中有著掩蓋不住的焦急。


    “郭嗣之!”紀稹吃驚地說道,“你怎麽來了?”


    郭嗣之拱手朝二人行了一禮。說道:“嗣之見過大長公主,見過冠世侯。”


    “起來吧。你來這是?”劉嫖對於郭嗣之的印象僅止於,他當年曾經在陳嬌府中呆過而已,所以看到郭嗣之的求見,不免奇怪。


    而紀稹卻恰好相反,他完全了解這些年來,郭嗣之所作的一切,以及他地存在對於陳嬌的重要性。便忙開口問道:“嗣之,可是出什麽事了?”


    “冠世侯,的確是出大事了。而且,是大事不好了。”郭嗣之焦急地說道。


    劉嫖和紀稹都是一怔,不知道他這話從何而來,雖然自從平陽侯一係和衛氏聯姻之後,他們的情況的確有些不妙,但是在劉徹一力維護下。地位卻還是穩如泰山。對他們來說,既有紀稹這個新生的將星。又有李希這個深受君寵的暗棋,雖然比不過衛氏如今的權傾天下,卻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


    “陛下,被刺殺了!”郭嗣之一開口就是一記重炮,將紀稹和劉嫖都給震得說不出話來。


    ……


    “陛下,被刺殺,現在生死未卜……”陳伏不可置信地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不錯。這是今日稹兒親口告訴我地。”李希神色陰沉地說道。


    “怎麽會?”張萃掩口說道。


    “因為不能讓太多人知情,所以如今隻有義兒一人在甘泉宮中為陛下診治,目前他還處於昏迷狀態。義兒也不能保證什麽時候能讓陛下醒來。”李希說道,說完狠狠敲了下房中的柱子,咬牙道,“淮南王,螻蟻之眾,竟然還有這般手段!”


    一直不說話的陳潛終於睜開了眼睛,開口說道:“希兒,我們隻怕要早做打算啊。假如陛下在此時去了,那麽過去五年來我們做的一切就變得毫無意義了,甚至將來可能成為我們引火燒身的引子。”


    “不……他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李希狠狠地搖了搖頭,說道,“絕對不能是現在。若陛下在甘泉宮駕崩,我們可以早做準備脫身,可嬌嬌和葭兒怎麽辦?衛氏一定會讓她們為陛下陪葬地。”


    聽到他這麽說,陳伏和陳潛對望了一眼,知道自己是無力阻止了,李希在出仕這條路上早已經越走越遠,不再有退縮的可能了。


    “要瞞住這件事情,在陛下醒來之前,這件事絕對不能傳到衛家人耳中。”李希下定了決心。是的,現在公孫弘多病,代理京中庶務的人是他,隻要有心,一定能瞞住。


    “萃萃,”李希隨即又吩咐道,“二姨現在大概在哪裏?”


    “上次傳來地消息說,是在漢中郡一帶,正向北行呢。”張萃應道。


    “馬上派人去找她,送她去甘泉宮。義兒救不了陛下,二姨一定可以。”李希咬牙道。對他來說,他一生的抱負才剛剛開始,如果這個時候皇帝駕崩,整個大漢就會變成太後臨朝的局麵,這些年來中央朝廷營造出的強勢一定會立刻土崩瓦解,到時候諸侯王們又會再度恢複往日的驕橫,而匈奴……


    “陛下。你還不能出事啊。無論是為了大漢還是嬌嬌!”布置好一切之後,李希仰頭歎道


    ……


    茂陵邑,冠軍侯府


    庭院之中,一大一小的兩個影子正上下飄飛,時而傳來一陣一陣兵器碰撞聲。


    “鏗鏘!”一聲巨響之後,那個白色的小身影被彈得老遠,跌落在地上,揚起了一陣塵土。擊倒他地另一個淺黃色影子走上前。伸出手扶起那人,說道:“起來吧。”說話地正是近來朝中最炙手可熱的青年才俊,冠軍侯霍去病。


    “謝謝哥哥指點。”地上的白衣男孩臉上帶著笑容,跳將起來,正是霍去病的異母弟弟,霍光,他今年已經八歲了,霍去病從去年開始。就指導這個弟弟練武。


    霍去病摸了摸他的頭,也不說什麽誇獎的話,隻是微笑了一下,霍光便知道哥哥對自己今天的成績十分滿意。


    兩兄弟才站起身,就看到不遠處一抹熟悉地身影走來。霍光小小地臉上露出了然地一笑,抬頭對霍去病說道:“哥,我去房裏看書了。”


    霍去病亦注意到了來人,便對弟弟點了點頭。說道:“你去吧。”


    來人正是在冠軍侯府暢通無阻的紀稹,剛剛度過自己十八歲生日地他也是朝廷裏最意氣風發的幾個人之一,他穿著正式的朝服向霍去病走來。霍去病見他這個樣子,皺了皺眉,問道:“你今天入宮了?”


    “嗯。”紀稹點了點頭,說道,“一點小事。”


    “小事?”霍去病拿出一塊布,擦了擦劍鋒。說道,“陛下和陳娘娘都出宮了,宣你去的人,總不會是我姨娘吧?”


    “自然不是。”紀稹笑著拔出自己地劍,對著霍去病說道,“宣我的人,是尚書令和大將軍。”


    “李希大人?”霍去病皺眉說道,手邊的動作卻也沒停下。很快就和紀稹交上了手。


    “是啊。他現在代公孫大人處理庶務。不是嗎?”紀稹一劍掃向霍去病的左臂,去勢淩厲。被霍去病輕輕擋開。


    “什麽時候,軍務也可以算入庶務了?”霍去病也不示弱,提劍向紀稹的頸部刺去,卻被他一個甩首躲開,僅僅削下了幾縷發絲。


    紀稹聽到這句話,停下了動作,轉臉正視著霍去病,臉頰邊已經被劍風掃出了一道細微地血痕,他指著自己的臉,笑著說道:“你又進步了。”


    “那是因為,你心裏裝了太多的事情,用心不純,劍術自然就進步不了。”霍去病卻絲毫沒有戰勝的喜悅,雙眼微微有些黯淡。自從他們兩人一戰成名後,分別被封了侯,算是正式踏足仕途了。而他也明顯感覺到了紀稹地變化,他交往的對象不再限於他們這班一起從軍的好兄弟,還囊括了不少文人士子。冠世侯好文的名聲已經不脛而走。


    “鏗”的一聲收迴劍,紀稹走到霍去病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說道:“去病,我要離京一段時間,你可要自己保重。”


    霍去病看了看他的手,然後笑了,說道:“怎麽還這麽鄭重地來道別?”


    紀稹臉上的輕鬆一掃而空,神色略帶沉重,說道:“沒什麽,隻是……”隻是陛下若駕崩,陳衛對立之後,你我還有可能在這麽和諧地氣氛下切磋嗎?去病,究竟你會選擇你的家族,還是……或許下一次,就不再是切磋,而是真正的生死之爭了吧?


    “怎麽不說話了?”霍去病感覺今天的紀稹有些怪怪的,仿佛有什麽話沒有說完似的。


    “沒什麽,也許是第一次單獨帶兵,我有些不習慣吧。”紀稹笑道。腦中卻不禁浮現出,今日李希單獨和他說的那些話。


    “這是惟一的機會,從大將軍手中分走一部分兵權地機會。原本隻是想鍛煉你地能力,讓你超越霍去病成為軍中第二人。如今看來,陛下的這番安排,倒是湊巧可以救你姐姐和葭兒一命。淮南是最大地諸侯國,對付他們多動用一些兵力也屬正常。衛青身為大將軍不能出手,所以隻能派你去。若在平日,自然是速戰速決,但是這一次,我要你,在局勢明朗之前,不準帶兵迴京。知道嗎?稹兒。”


    腦中再一次浮現李希私下的吩咐,他明白李希的考量並沒有錯,如果陛下駕崩,那麽掌握住一部分的兵力,的確更能保障陳嬌和廣玉的性命。但是這種為了私心而濫用權力,妄用禁中精銳分裂國家的行為,若讓眼前這個一心保家衛國開疆拓邊的人知道,怕是不會原諒自己吧?


    ……


    淮南王府


    “王姐,你要生氣到什麽時候啊?事情都已經這樣了,再說我也不是故意的。”劉遷跟在劉陵的身後苦苦哀求道。


    “你懂什麽?”劉陵狠狠瞪了他一眼,“伍被先生和建兒同時消失難道是小事嗎?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是怎麽了?竟然敢將這一切都瞞下了。”


    “我一知曉就派人連夜關閉出淮南的道路了。”劉遷爭辯道。


    “那你攔到人了嗎?”劉陵淩厲地說道。


    “這……”


    “遲早,我們淮南王府會被你給害死啊。”劉陵不再理會他,匆匆向劉安房間走去。


    “翁主?你怎麽來了?”守門的侍衛見到劉陵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忙上前去攔阻道。


    “讓開,本翁主有事情要見我父王。”劉陵一掌拍開那些侍衛的阻攔,闖了進去,喊道,“父王,父王,你在不在?”


    劉安正在房中練書法,見到一雙兒女進來,忙站起身,上前迎道:“陵兒,這是怎麽了?”


    “父王,你聽我的話,我們不能再等了。”劉陵近乎哀求地說道,“再等下去,根本沒有意義。立刻動手吧。”


    劉安一聽,又是老調重彈,便沒了興趣,說道:“陵兒,此事父王自有計算。你不必擔心。”


    “父王!”劉陵見劉安毫不聽勸,聲音便不覺提高了,說道:“父王,你既然連刺客都派了,為何不敢舉兵?如果你真的那麽確信自己的刺殺有效,那此時起兵不是最好的時候嗎?”


    “陵兒。”劉安起身拍了拍女兒的肩膀,說道,“你也知道朝廷這幾年通過對匈奴的征伐,練有精兵數萬,此時舉兵,是和他們硬碰硬,我們淮南怎麽可能鬥得過。你放心吧,為父已經修書給其餘諸王,相信,一旦皇帝駕崩消息傳出,這些年來一直受朝廷的壓迫的諸王絕對不會輕易罷休的。到他們兩敗俱傷之時,我們再出手,豈不是穩妥得多?”


    “穩妥?陵兒實在哪裏穩妥了。”劉陵聽完劉安的解釋,怒極反笑,說道,“父王,你真是老了,竟然完全不知道你那些兄弟子侄現在對朝廷有多麽懼怕。還想指望他們?你這麽做,根本就是在等死!”


    “你!放肆!”劉安被劉陵的話刺激到了,吼道,“不得無禮。你,不要因為一個劉徹,就失了理智!如今一切都在本王謀劃之中,你不要來搗亂。”


    劉陵被劉安這話,氣得麵色漲紅,她也終於明白,為什麽一貫對她言聽計從的劉安,忽然之間變了方向。卻原來,是因為懷疑她因為對劉徹有私情,會不顧淮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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