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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蒼茫,藍天、白雲、大草原仿佛連成一片。正是出秋入冬的時節,整個大草原由綠轉黃,但是迎麵撲來的風仿佛還帶著牧草甘甜的清香,不遠處,此起彼伏的帳篷前升起了渺渺炊煙。天際傳來陣陣的馬蹄聲,策馬飛奔在茫茫草原上,會讓人有一種天下之大,舍我其誰的感覺。


    一匹紅棕色駿馬飛速穿過牧人們的羊群,在王帳前停了下來,陽光下,馬背上穿著絳紅色胡服的女子俯視著地麵,鳥型金冠、金玉耳環、包金臥羊帶飾晃得人睜不開眼睛。那女子輕輕一躍跳下馬來,裙擺上帶著的塵土吹進了王帳前的侍衛們的鼻中,引得侍衛們一陣咳嗽。女子身後另有幾匹馬也衝了進來,停在紅棕色駿馬的左右。


    “閼氏!你迴來了啊!”好一會兒,才有人上去迎道。


    “嗯!單於在裏麵嗎?”那女子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問道。


    “單於在裏麵和國師說話呢。”侍衛一臉諂笑。


    “中行說?”女子眉頭一皺,撩開王帳,闖了進去。


    “……好漢物則匈奴盡歸漢矣!望單於三思之!”一個蒼老尖銳雌雄莫辨的聲音在帳子被撩開的第一時刻傳了出來。帳內兩人也在外間的陽光透進來的第一時間停下了談話,齊齊看著闖入者,那是個美麗的女子,雖然她的眼角已經有了些許泄漏她真實年齡的細紋,但是那草原女子少有的細嫩肌膚和精致五官,使得她魅力不減當年,而那雙黑得發亮的眸子更是給人以深刻的印象。


    “我的大單於,和國師商量什麽呢?”女子露出了笑臉,甜美而純真,仿佛時光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姍兒,你迴來了啊?”伊稚邪對著迎麵走來的女子伸出手,笑著說道,“國師在和我說,我們匈奴接下來的國策呢。”


    “國策?”女子斜睨了眼前頭發蒼白的老者一眼。


    “中行說參見南宮閼氏!”老者恭恭敬敬地給女子行了一禮。


    這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如今大漢朝的皇帝劉徹的同胞二姐,南宮公主劉姍,曾經的軍臣單於寵妃,如今卻是伊稚邪單於的寵妃。而那老者也不是別人,正是文帝年間背漢入胡,為匈奴人精心謀劃的中行說,曾經的軍臣單於寵臣,如今卻也是伊稚邪單於的倚重對象。


    “國師不必多禮!”劉姍笑著,銳利的眼神卻始終沒有離開中行說的臉。


    “謝閼氏!”中行說說道,低垂著頭,對劉姍的凝視視若無物。


    “姍兒,國師說,我們應該斷絕和漢人的貿易,恢複我匈奴的舊俗,以免受漢人牽製。你,怎麽看?”伊稚邪將劉姍摟到懷裏,低頭問道。


    “大單於,你這樣試探姍兒可不對啊。”劉姍沒有迴答,反而衝他一笑,說道,“國師可是老上單於所讚許的人,當初就是虧了他的謀劃,我們匈奴才能兵指長安,讓漢朝屈服於我們的。他說的,姍兒自然讚成。”


    伊稚邪聽到這個迴答,挑了挑眉,追問道:“噢?漢朝可是你的故國啊,現在那個皇帝還是你的弟弟呢。怎麽你就這麽讚成我們和他們斷絕往來呢?”


    “大單於,我到匈奴已經二十五年了。大單於!”劉姍雙眼直視著伊稚邪,一字一頓地說道,“二十五年,已經是我在漢朝度過的年月的兩倍了。如今大漢是誰做皇帝,與我何幹?我的心自然是向著匈奴的。”


    伊稚邪聽到這個迴答後,哈哈大笑,然後對中行說說道:“國師,你看我說得不錯吧!南宮閼氏深明大義,自然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大單於英明!”中行說抬起頭,嘴唇微動,扯出一抹說不出含義的笑容,然後對伊稚邪說道,“既然閼氏也以為老朽說得對,還請大單於與漢人絕,去漢繒絮及食物,複我匈奴舊俗!”


    聽到這個催促,劉姍的眼睛不覺向伊稚邪望去。


    “不!”伊稚邪卻出人意料的拒絕了中行說的提議。


    “大單於莫非以為老朽說的不對?”饒是中行說也不禁為這個答案感到有些惱怒!難道經過他剛才那麽多的分析之後,伊稚邪還是執迷不悟嗎?


    “國師說的自然是對的。不過,本單於另有想法而已!”伊稚邪笑著安撫道,“國師,其實你說的隻是自保之法。但是人的貪欲就像是草原上的鼴鼠一樣會不顧一切的繁殖,就算我們壓製得了一時,卻壓製不了一世。”


    “那,大單於的意思是?”中行說被伊稚邪說的一愣。事實上,事實上過了這麽多年,他也感覺到匈奴貴族們對於被迫壓製自己的yu望這件事很是不滿,這也是為什麽伊稚邪可以通過私下貿易得來的漢朝器物迅速擴張勢力的原因。因為伊稚邪提供了匈奴貴族他們想要的東西。


    “我匈奴有控弦猛士三十萬眾,憑什麽軟弱的漢人占據了豐美肥沃的南土,而我們匈奴人隻能留在這寒冷的北地?”伊稚邪說道,放在劉姍腰間的手不覺收緊,眼睛發出噬人的亮光,“我們應該做的,是用我們的弓,我們的箭,讓所有的漢人都成為我們匈奴人的奴隸,為我們耕種,為我們勞作,讓匈奴的老老少少都搬遷到溫暖的南方去生活,而不是去苦苦壓抑他們的渴求!”


    “啪啪啪!”伊稚邪話音方落,就聽到帳內響起了一陣掌聲,鼓掌者正是在他懷中的劉姍,劉姍笑著說道:“這樣的雄心,一點也不亞於當年西擊月支,南並樓、白,奪秦之地的冒頓單於!大單於如果能夠完成這番事業,你的名字將與日月星辰同在,永遠照亮我匈奴的夜空!”


    “哈哈!”伊稚邪顯然很是得意於劉姍的誇獎,他意氣風發地說道,“當然如今說這些還早,如今於單那小子還在往西麵逃竄,待我引兵去收拾了他,安定了所有的匈奴的部落,就可以開啟我們的不世偉業了!”


    “大單於英明!”中行說本想再說些什麽,但是努了努嘴巴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在劉姍的逼視下,違心地說了讚和的話。因為他知道,自己方歸附伊稚邪不久,如果讓他不痛快了,隻怕一直虎視眈眈的劉姍就會抓住這一點,讓自己死無葬身之地。


    ……


    晴空萬裏,伊稚邪站在王庭的校場上對著所有人宣布了出發的命令。仿佛在為出征的勇士們指明他們的未來般,在陣陣號角聲中,在大軍行進的前方出現了一道靚麗的彩虹,引得所有士兵一陣歡唿,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信心。


    從正月以來一直十分熱鬧的單於庭頓時安靜了下來,貴族們的大帳被新單於留下的士兵們看得嚴嚴實實的,平日耀武揚威的貴族都不敢隨意踏出自己的帳篷,而平民牧人們則自顧自的驅趕著羊群到離王庭不遠的餘吾水邊放牧,那裏還有些鮮美的牧草可供放牧,少了羊群的叫聲,整個單於庭更顯寂寥。


    一個穿著明顯大號衣服的金發小男孩,在一個紅色的大帳外打著轉悠,他的小靴子在地上踏出的聲音幾乎成了遠近幾平方米內唯一的旋律。他幾次想揭開帳子都縮迴了手,最後終於惴惴不安的用稚嫩的嗓音衝著大帳喊道:“閼氏,該起來了!”


    “進來吧,小貓兒!”一個慵懶的聲音傳了出來,被稱為小貓兒的男孩輕輕吐了口氣,端起地上的臉盆,走進帳內,對著床榻上的人露出一個笑臉,說道:“閼氏,洗漱吧!”


    “怎麽是你?你阿媽呢?”劉姍懶洋洋地伸了個腰,打了個哈欠,問道。


    “阿媽給閼氏準備吃食去了,讓胡貓兒來伺候閼氏起身。”胡貓兒說道,他的皮膚明顯比常人更顯白皙,這襯托得臉上的那雙眼珠子更顯烏黑有神。


    “大單於走了嗎?”劉姍接過胡貓兒遞來的毛巾,擦了擦臉。


    “剛剛走了,閼氏!”胡貓兒答道。


    “那就好!”劉姍點了點頭,拿起床邊的衣服開始穿戴,過了一會兒,她驚訝地迴頭,看著胡貓兒問道,“你怎麽還不出去?”


    “閼氏,左穀蠡王是去攻打太子,你為什麽不去幫太子?他是你的兒子啊!”胡貓兒猶豫了一會兒終於問道。


    “怎麽?你這是在質問我?”劉姍冷冷一哼,伸手抓過年僅八歲,身形弱小的胡貓兒,染滿丹蔻的雙指夾在他的眼角邊。


    “胡貓兒不敢!胡貓兒隻是……”胡貓兒感到自己的右眼一陣刺疼。


    “閼氏!”一聲驚唿打斷了帳內的對話,一個豐滿的女子衝到劉姍麵前跪下,連聲求饒道,“請閼氏原諒胡貓兒不懂事,請閼氏原諒!”


    “哼!”劉姍瞥了一眼自己的貼身婢女,將胡貓兒甩到地上,說道,“就和他父親一樣礙眼!阿犁,你最好管好他!”


    “是!多謝閼氏手下留情!”被稱為阿犁的婢女不斷的叩頭謝罪,連帶的按下身邊還欲起身反抗的兒子。


    劉姍冷冷地望著胡貓兒,她討厭這雙眼睛,它太像一年多前逃離的那個男子了,那個看似溫和但是眼中卻永遠包含著堅韌的男子,那個名叫張騫的男子。也許是因為自己沒能堅持不變,所以她討厭所有有著自己信仰,能夠目光堅定的人。


    “閼氏,國師請你過去他的帳篷一敘!”帳外的一個聲音救了胡貓兒一命,劉姍又看了胡貓兒一眼,方才恨恨地走開。


    ……


    “阿媽!你放開我!”胡貓兒被自己的母親死死的往外拽了一段路之後,終於掙開了她的束縛。


    “小貓兒,叫你不要亂和閼氏頂嘴,你怎麽就是不聽呢?”阿犁狠狠地訓斥兒子。


    “我隻是問她為什麽不去幫太子!她以前對太子那麽好,現在卻那麽心安理得地躺在新單於的床上!”胡貓兒吼道。


    “小貓兒!閉嘴!”阿犁被兒子氣得渾身發抖,也提高了自己的聲音,說道,“誰都有資格說閼氏的不是,可你沒那個資格!閼氏她對阿媽有大恩,而且如果不是閼氏,你阿爹早就死了,也就根本不會有你。”


    “可是,她這麽做也未免太……”


    “你最好早點把你阿爹教的那些鬼東西扔掉,在匈奴,女人依附強者生存,就像太陽會每天升起那麽自然。”


    ……


    “閼氏真的認為伊稚邪單於的決定是對的嗎?”中行說的帳子裏永遠是那麽的陰冷,即使在裏麵無論冬夏都燃著熊熊炭火,依然不能使它溫暖起來。


    “自然!國師不也誇讚大單於英明的嗎?”劉姍看著眼前的老者,在她來到匈奴的時候,他已經在匈奴待了十數載了,也為匈奴出了不少歹毒的主意以侵漢。


    “嗬嗬,南宮公主,我們是鬥了二十多年了。我可不信,你會看不穿漢匈之間,誰才是最強者啊。”在劉姍觀察中行說的同時,他也眯起眼睛看著她。當他來到匈奴的時候,當年他奉文帝命教導的宗室翁主早已經化作餘吾水邊的一堆白骨,本來他以為眼前的女子在不久的將來也會成為那堆白骨中的一個,因為用關中水土精心養育的漢家花朵是承受不了匈奴的風霜的。可是沒想到啊,她不但活到了現在,還活得十分精神。


    “看穿了如何?看不穿如何?”劉姍淡淡笑道,“中行說,伊稚邪不是軍臣,他剛愎自用,目空一切。他,不會聽你的!我們鬥了二十多年,最後勝的人,是我。”


    “是嗎?”中行說眼中閃過一道光芒,說道,“難道公主覺得你的弟弟,就一定會贏嗎?草原終究是匈奴人的天下。”


    “我不知道漢朝會不會贏,不過,當年冒頓辦不到的事情,我不以為伊稚邪能夠辦到!所以,至少,漢朝不會輸。”劉姍欣然一笑,說道,“而且,誰輸誰贏,你覺得,對我來說有差嗎?”


    中行說聽到這話,揚了揚眉,喉間發出了嘶啞的笑聲,恍若惡鬼複生,說道:“不錯,是沒差。匈奴勝,你是勝者妻。大漢勝,你是勝者姊。”


    “所以,中行說,不要妨礙我。”劉姍開口說道,“你我都是漢人,又都是軍臣單於的人。如今同歸伊稚邪一方,可是你我都知道,有多少人等著我們倒黴,若我們還不能團結的話,那到時候,誰都沒有好果子吃。”


    中行說漸漸停下了笑聲,冷著眼,看著劉姍,說道:“你以為我會聽你的?聽你這個兩頭搖擺,兩頭下注的女人的?漢匈之間,誰勝誰負,對你是沒差。可我中行說背漢而出,若漢勝了,隻怕我的命運就隻剩下挫骨揚灰一途了吧?”


    劉姍嫣然一笑,說道:“那是你的事。我今天赴約,隻是提醒你,不要忘記,你曾經給軍臣出過多少對付伊稚邪的壞主意,那些主意,”劉姍染滿丹蔻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繼續說道,“可都還裝在我這兒呢。你若敢動手,我可不會在乎是否兩敗俱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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