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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陽殿


    當劉徹踏入時,陳嬌剛剛用完早膳,在房中彈奏著前日自茂陵邑的府邸搬來的古箏,希望憑借著音樂的聲音,讓自己平靜下來。有了兩人記憶的她,對這種古典樂器自然理解得更深入,素手輕揚間流瀉出如行雲流水般的淺吟低唱,衣袖在晨風的吹拂下微微飄動。劉徽臣亦著一身淡青色衣衫,吹著簫,配合著。簫聲並箏聲在昭陽殿幽幽響起。


    劉徹茫然地站在不遠處,看著熟悉而又陌生的陳嬌,再度想起從前,每當他被太皇太後的專製弄得氣憤不已時,她就會在椒房殿中,焚香,彈琴,安撫他的心,那時他也會如劉徽臣一般,吹xiao相伴,擁有同一個樂器師傅的他們,總是能夠配合得很好。隻有在那一刻,他們才能脫離於宮廷之外,像一對平凡的共患難的小夫妻。而如今,這裏不是椒房殿,她彈的也不是琴,為她吹xiao以伴的人也不是自己,這裏沒有了太皇太後,也便沒有了夫妻患難的情誼。


    是劉徽臣率先發現了劉徹的到來,她口中的動作不覺停了下來,感受到劉徽臣變化的陳嬌抬起頭,立刻看到了劉徹,絲竹之聲戛然而止。他們就這麽對視著,一時間,大殿之內,安靜得隻剩下宮女宦官的唿吸聲。劉徽臣最先清醒了過來,她忙上前,向劉徹叩首道:“江都劉徽臣見過陛下。”其餘以飄兒、阿奴為首的宮女也紛紛上前行禮。


    “都起來吧。”劉徹作了一個起身的手勢,然後說道,“你們都出去。”所有人都離去後,劉徹走到了陳嬌的跟前,靜靜地看著她。


    最終還是陳嬌先受不住他的注視,轉過頭去,說道:“放我走。”


    劉徹聽到這句話,神色不禁一暗,但是他很快恢複了慣有的淡然,說道:“阿嬌,朕以為你已經恢複記憶了。”


    “恢複了又如何?”陳嬌聽到這句話,終於忍不住轉過頭,看著劉徹,說道,“你以為,恢複了記憶,我就會乖乖待在這皇宮裏做你囚籠裏的小鳥嗎?劉徹,你不會以為在過去的那些年裏,你留給我的是什麽快樂得讓我舍不得離開的迴憶吧?”


    “阿嬌。”繞是劉徹這樣心硬如鐵的人,看著眼前人如此譏諷也不禁心情波動。


    “放我走。”陳嬌咬牙說道,“劉徹,我不欠你,從頭到尾我都不欠你。”


    劉徹就這樣站著,看著眼前人,看著那曾經熟悉的五官出現了令他陌生的憤怒,是的,憤怒而不是悲傷。當阿嬌還愛他的時候,即使要強如阿嬌,也不禁會展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麵,而如今……劉徹的心慢慢平靜了下來,從見到阿嬌起就開始浮動的心,在這一刻終於徹底平靜了。他的雙眸漸趨清冷,他開口說道:“走?你想走去哪裏?自古以來,似乎還沒有廢後能夠離宮的。阿嬌,你的所作所為若讓外頭知曉,立即會引起軒然大波,朕怎麽可能放你走。”


    劉徹靠近一步走到陳嬌身邊,俯視著陳嬌,冷然道:“想走,先交待清楚,你在宮外到底經曆了什麽,墨門和你又是怎麽迴事,而你又是怎麽看懂餘明留下的那些書籍的。”


    “餘明,餘明。“陳嬌亦忍不住冷笑了起來,“當年,你那麽用心地對我隱瞞你和餘明之間的交往,如今卻要向我詢問餘明之事,真是諷刺得很啊,陛下。”


    劉徹和餘明之間亦師亦友的交往,開始於平陽公主府,開始於他最鬱鬱不得誌的時候。因為餘明的建議,所以性情激烈的他才開始那段漫長的韜光隱晦的歲月,也是從那時起,他和阿嬌,漸行漸遠。


    “阿嬌,朕希望你能明白,朕已是帝王之尊了。你用這種口吻和朕說話,若被旁人聽見,定是要治你個不敬之罪的。”劉徹沒有被陳嬌挑釁式的話語激怒,隻是淡淡地提醒道。在十年帝王生涯的鍛煉下,他的城府早已深不可測,當他不願意泄露心緒時,陳嬌又怎麽可能影響得了他。


    陳嬌冷笑了一聲,說道:“我當然明白,我當然明白。”從前的阿嬌,被太多太多的童年記憶所迷惑,總把作為皇帝的他和作為丈夫的他分裂開來。如今的她心中卻明白,眼前這個驕傲、冷酷,擁有永遠清醒頭腦的男人,是一個天生適合做皇帝的男人,也許會有一時的感動、愧疚,但是,這種情感絕對不可能真正影響到他。正是因為明白,所以她想逃離,即使逃不出這長安,至少也希望能夠逃出這未央宮。


    陳嬌走到席邊,微斂衣裙,穿上絲履,走到劉徹身邊,毫不猶豫地跪了下來,仰視著劉徹,看著他臉上難以掩飾的驚訝,笑著說道:“陛下,既然你隻是要用我的才,那麽我是否有資格要求,像墨門諸人那樣,擁有一個獨立的屬於我的府邸?”


    “獨立的府邸?”劉徹的眼睛不覺眯了起來。


    陳嬌有條不紊地說道,“陛下當年的廢後詔書之下,夫妻之情結發之誼便已灰飛煙滅,若陛下希望用陳嬌之才,請以君臣之禮相待,否則……”


    “否則如何?”劉徹嗤笑道,“你竟然還想威脅朕?阿嬌,你以為你如今還有什麽東西可以威脅到朕嗎?”


    “當然沒有。”陳嬌微微一笑,抬起頭,說道,“我威脅不了你,卻可以殺了我自己。隻看陛下要的是一具屍體呢,還是一個能為你辦事的人呢?”


    劉徹臉上的笑容不再,他冷著臉,看著陳嬌,默默不語。


    “君臣之禮,好個君臣之禮。”劉徹拂袖而去,留下癱倒在地上的陳嬌一個人。


    陳嬌看著空曠的宮殿,忽然笑了,低聲喃喃道:“還是這樣好。這樣就好。”她摸著自己的胸口道,“阿嬌也好,陳嬌也好,都不是可以和劉徹再有瓜葛的人啊。”


    ……


    披香殿


    “陛下去了增成殿?”王靈放下手中的書簡,問道。


    “迴娘娘,是的。”阿靜應道,隨即又小心翼翼地問道,“娘娘,聽說昭陽殿的那位,和堂邑侯府關係非比尋常。增成殿那位又上報說有喜,你看,我們是不是也應該稟告陛下……”


    “阿靜,一切本夫人自有主張。你不用擔憂。”王靈說道,“本宮讓你去查的事情,查到了沒有?你是主管宮中服飾的尚冠丞,昭陽殿中人所用的衣飾,到底準備的是哪個等級的?夫人?美人?良人?還是其他?”


    “迴夫人,奴婢查不到。”阿靜說道。


    “查不到?怎麽會?宮中一切衣飾都要經尚冠丞之手的啊。”王靈有些驚訝。


    “奴婢問過南威禦府令,她說陛下指示,昭陽殿中的一切用度,都由大長秋負責。”阿靜迴答道。


    “大長秋?石達?那麽……”


    “奴婢也問過石大人手下的小宦官,他們說,石大人隻是命他們拿著陛下的手諭,到館陶大長公主府上,搬運東西。”


    “館陶大長公主。”王靈低眉喃喃道。明明身在宮中,衣飾卻要從外間侯府中取,這是怎麽迴事?難道說,陛下至今還沒決定好,要給昭陽殿中人的品秩嗎?


    ……


    堂邑侯府。


    “石達,東西就是這些了。你們派人點點,就送過去吧。”劉嫖含笑看著前來拿東西的大長秋石達。


    石達自然不敢對這位皇帝的親姑姑不敬,忙說道:“公主府上之人辦的事,我們當然放心。”


    “石達,聽說你一向清貧,家中又多弟妹。為陛下辦事,又那麽辛苦,公主一向最是憐惜下人的。這些,你收下吧。”董偃拿出一個小盒子,塞到石達手中。


    石達在宮中做事,也有些年頭了,一向明白,館陶大長公主,那是做事最有分寸的,也是最大方的。賞賜之物從來隻多不少,陳娘娘仍在之時,宮裏頭誰沒有受過她的好處啊。陳娘娘被廢之後,宮中的那一陣清洗,弄得人心惶惶的,留下來的幾個老人也不敢再和這位大長公主聯係了,幸而大長公主也是個知趣的人,從此也沒再走他們的門道,而他們也總算不用和她撕破臉皮。可是如今,大長公主這禮……


    “謝大長公主憐惜!不過,石達為陛下辦事,不敢說辛苦。”石達輕輕推開董偃遞來的東西,說道。


    “石達,你也不必如此。本宮知道,你是人老成精了。”劉嫖慵懶的聲音響起,讓石達眼皮不覺一跳,“不過你放心,本宮敢給,就說明你一定收得下。拿去吧。”


    “奴婢不敢!”石達仍然推拒得滴水不漏。衛皇後已經生下嫡皇子,館陶公主一脈翻身的機會,微乎其微啊。


    “是嗎?”劉嫖也不生氣,淡淡地笑道,“逢高踩低是宮裏人的常性,當初我跟著我母後時,也不是沒見過。不過,誰也不會想到我母後那樣的一個瞎老太婆,能一直撐到成為大漢的太皇太後吧?本宮今天就通過你,向宮裏傳個話,天有不測風雲,將來誰要是覺得我劉嫖還是遮雨的那塊料,我這裏,隨時歡迎。”


    “公主的訓示,石達謹記在心。石達告退!”石達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退下了,心中卻對這位大長公主如此自信的言語,留了個心眼。


    “公主,這種人……”石達一離開,董偃就有些憤憤不平,從他跟著劉嫖開始,遇到的哪個人不是客客氣氣的,這位石達如此拂劉嫖的麵子,實在是……


    “好了。”劉嫖喝道,“這就是宮裏人。能混到他們這份上的,誰沒一兩個心眼子。石達還是記著舊情的那一個,換了別人,這一迴宮就把咱們的話送到椒房殿去討賞了。”


    董偃被劉嫖這麽一說,氣焰也下來了,低頭說道:“公主,你之前說引陛下來見娘娘,如今人也見了,宮也入了,可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你看陛下這是什麽意思啊?”


    “他?現在怕是正心煩呢。”劉嫖無謂地笑了笑,“不過你放心,他想知道的事情,這天下隻有嬌嬌能解,所以他絕對舍不得放了嬌嬌。隻要他不放人,年長日久,本宮就不信他能心狠如舊。”


    ……


    增成殿。


    皇帝的駕臨,使得整個增成殿都顯得十分熱鬧,所有人都顯得喜氣洋洋的。金支燈九華燈被點的通亮。劉徹靠在床上,半摟著李茜,看著女侍醫淳於義為她把脈。淳於義收迴手,將李茜的玉腕重新放迴被子,轉身對劉徹彎腰行禮,說道:“陛下,李美人身子虛弱,不過胎兒無恙。以後幾個月裏,小心調養,一定可以安然生產。”


    “是嗎?那就好。”劉徹點了點頭,李茜是他目前這麽多後宮中,唯一一個宣布懷孕的,他自然十分重視。“義侍醫,以後你就住在增成殿的偏殿如何?這樣有事,你就可以及時照料。”


    “迴陛下,為了皇嗣臣自然應該長留宮中。隻是百草堂平日若有事情,望陛下允許其入宮稟報。”淳於義秀眉微皺,開口說道。


    “義侍醫。”劉徹挑了挑眉說道,“朕知道你還要照料你那個百草堂,不過,這是皇嗣,難道不比你的百草堂更重要嗎?”


    “陛下,醫者父母心。”淳於義說道,“臣心中,皇嗣自然重要,但是百草堂所醫之平民,同樣也是生命。”


    “義侍醫還是這麽悲天憫人。”劉徹笑道,“好吧,那朕特許,如果百草堂有要事相報,讓他們派人到北闕稟報便是。”


    淳於義醫術高明,聲名在外,所以當初為了方便給後宮的妃嬪公主看病,劉徹便下詔宣她進宮。女子為醫,醫術高明者寥寥無幾,所以淳於義才如此受劉徹的重視。當初淳於義有言在先,她雖入宮,卻不願一身醫術困於宮中,所以在宮外另開百草堂救治平民,作為交換條件,她則為宮中培養一些女醫、乳醫。


    “若無他事,臣先到宮外準備準備,明日再入宮。”淳於義知道這個皇帝已經不會勉強自己了,淡淡笑道。


    看著淳於義退下的身影,劉徹低頭道:“你最近感覺如何?”


    “謝陛下關心,茜一切都好。”李茜笑道,“倒是陛下,你的氣色似乎不大好呢?昭陽殿的那位姑娘,身子是否還沒大好?臣妾聽說,那麽多禦醫都沒辦法呢。是否讓義侍醫去……”


    劉徹聽到昭陽殿三字,臉上立刻沒有了剛才的輕鬆,他輕輕說了一句,“朕不想聽這個。”


    “臣妾失禮了。”李茜立刻適時地道歉,低眉順目地說道,“因為宮中許多姐妹都十分好奇,所以……”


    “李美人,朕說了,朕不想聽這個。”劉徹眼神已經變得有些淩厲,讓一旁伺候的阿國也是一抖,知道主子已經有些觸怒皇帝了。


    “臣妾知錯。”李茜忙低下頭說道。


    劉徹看著眼前這個一貫懂禮的女子,有些惱,剛才她那兩次不知趣的探問,生生挑起了他心中的不愉快,本來今晚來增成殿就是為了忘記那些煩惱的。現在看來反而更加火上澆油了。他不耐煩地起身,向外走去,一眾宮人默默地跪下送他離去。


    “陛下起駕!”小宦官清脆的聲音在深夜中響起,這一句聽在了後宮許多有心人的耳中。


    確定劉徹的行駕已經離去後,阿國驚慌地走到李茜麵前,說道:“娘娘,你這是怎麽了?為什麽要問……”


    李茜抬起頭,臉上沒有一點驚慌之色,她伸手遮住阿過的嘴,對其餘人說道:“你們都退下吧。”


    “是!娘娘。”一眾宮女應道。


    “阿國,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不過我這麽做有我的理由。”李茜滿不在乎地說。


    “什麽理由啊?難道娘娘看不出,陛下已經生氣了嗎?”阿國心中驚慌之下,語氣中已經帶著責問的味道。


    雖然從道理上講,宮中女官自成體係,即使所服侍的娘娘失寵,與她們職位也無關。隻是,如今宮中已經不同於陳娘娘之時,那時一應女官俱是陳娘娘所定。陳後退位後,原來的那些女官們或被遷往甘泉長門,或被遣散。之後,陛下又未立即立衛子夫為皇後,所以各宮官不僅是從原係統中擢升,也有的是從得寵妃嬪的身邊升去的,如披香殿的阿靜便是禦府丞,椒房殿的崔依依是中長秋。一旦所服侍的妃嬪失寵,到時候她們的地位定然不保。所以身為李茜貼身婢女的阿國,自然對於李茜在皇帝麵前得寵與否十分關注。


    “阿國,我已經有喜了,你還有什麽好怕的?”李茜看著阿國驚慌的樣子,有些失笑,“你好歹也是一個尚食令,怎麽如此不鎮定呢?”


    “娘娘。”阿國實在受不了李茜在這種時候還這麽悠哉。


    “阿國,我一直把你當自己人,所以今天才和你說這些。”李茜走下床,走到案邊端起一杯茶,說道,“我從來,就不想做什麽皇後。”


    “你以為衛皇後是這麽好對付的嗎?如果她隻是一個性情溫和的歌姬,陳皇後那樣的人又怎麽會敗在她手上呢?”李茜看著陷入沉思的阿國說道,“不要以為陛下現在寵著我和披香殿那位,少去椒房殿了,就以為她不行了。無論如何,她才是椒房殿的主人,我們不是。她能在封後之前就入住椒房,我們不能。”


    “如果不是有意外,有喜的事情,我是根本就不想對外公布的。深宮之中,誰知道這孩子能不能活下來呢。”李茜說到此處,有些傷感地摸著肚子。


    “娘娘,這和你今晚刻意得罪陛下,又有什麽關係?”阿國還是第一次聽到李茜和她說這種話,不想做皇後?嬪妃之中,誰會不想做皇後呢。


    “我既已經有喜,陛下若今晚又在我這兒就寢。隻怕,沒多久,整個未央宮的眼睛都要從昭陽殿,轉到我這裏來了。”李茜微微一笑說道。


    “所以,你特意將陛下氣走嗎?”阿國似懂非懂,“既然怕引人注目,那麽當初別把有喜的事情張揚出去就是了啊。”


    “傻丫頭,你以為,有喜的事能瞞過皇後嗎?說到底,這六宮之中,她還是做主的那個人。”李茜敲了敲她的頭,說道,“我經期若遲遲不來,禦府令遲早會把這事報到她那裏。到時候,還不是一樣。不如乘大家目前的心不在我這裏,把事情公布出去。今晚我惹怒了陛下,這事很快會傳遍宮中,可以稍稍減少那些人的嫉妒。”


    “不過,這並不是我最重要的目的。我今晚這麽做,是因為,我希望接下來能夠被宮中人遺忘。”李茜放下手中的茶杯,說道。


    “遺忘?”阿國有些似懂非懂。


    “阿國,接下來的日子,你一定要謹言慎行,對宮中膳食的事情,要多放些心思進去,可不要出了紕漏。否則,本美人可保不住你。”李茜看著猶自迷惘的阿國輕笑道。她緩緩走到殿外,望著天上的明月,心中想道,這樣就好,今晚陛下這一惱,再有什麽煩惱就不會到我增成殿來了。暴風雨將至啊,王靈,希望你不要自作聰明栽在裏頭了。


    “娘娘,無論如何,你最好還是想個辦法,讓陛下息怒吧。這樣下去,可不好啊。”阿國又跟上來囉嗦道。


    “傻丫頭,陛下子嗣稀少,隻要有皇嗣在,增成殿就不會有事的。”李茜笑了笑,對阿國說道,“這宮裏頭風風雨雨的,每次都站在風口浪尖上,不見得就是件好事。”隨即她又神秘地笑道:“退一步,海闊天空。”


    ……


    百草堂


    淳於義拿起行李,有些留戀地看了看四周的擺設,心中感歎道,這一去,不知道還能不能重新迴到這種簡單的生活中。


    “義兒,要走了嗎?”這時,一個身著白衣的男子推門而入,赫然就是李希。


    “大哥。”淳於義轉頭喊道,臉上帶著一絲歡欣。


    “看來我來得正是時候啊。”李希笑道,他接過淳於義的包袱,說道,“先別急著走,我們聊會兒。”


    淳於義,其外祖淳於意乃是可以和華佗、張仲景相提並論的漢代三大神醫,後來司馬遷做《史記》,將淳於意同春秋時代的神醫扁鵲共同列傳,題名為扁鵲倉公列傳。淳於義的母親是淳於意的第四個女兒,因為未能生下兒子而被夫家虐待,最終病故,臨終將女兒托付於趕來為她治病的小妹,便是淳於緹縈。李希少時一直由緹縈撫養,和淳於義雖無血緣關係,但是卻一直如親兄妹一般。


    “大哥想說什麽?”淳於義問道。


    “義兒,大哥知道你一直討厭這種勾心鬥角的事情。如果你不想,現在就可以……”李希考慮良久,終於開口說道。


    淳於義沒等他說完,就伸手攔住了他的嘴,然後笑道:“大哥怎麽和義這麽見外呢?”


    “義兒,我說真的。”李希麵色沉重地搖了搖頭,“後宮爭寵絕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


    “大哥,我也說真的。”淳於義也斂去了笑容,鄭重地說道,“這麽多年來,我獨自在民間曆練,很多事情我也是都看在眼裏的。大哥,我已經不是從前你心中的那個嬌嬌女了。”


    “義兒。”李希看到好像一下子長大了的淳於義,不覺愣了一下。


    “大哥,我會長大的。”淳於義低著頭,聲音裏多了一絲感傷,然後她馬上抬頭,開朗地說道,“大哥,難道不想知道你那個親妹妹現在怎麽樣了嗎?”


    “嬌嬌現在怎麽樣了?”李希知道淳於義決心已定,便順著她的話將話題轉開,“她怎麽會忽然暈倒呢?”


    “原因,義也不知道。”淳於義苦笑道,“我隻給她把了一次脈,便被招到增成殿去了。今晚離宮時,聽說她已經清醒過來了,身體無恙。”


    “是嗎?那太好了。”李希長長籲了一口氣,自從知道陳嬌被強行帶迴宮中,而且陷入昏迷,他一直處於一種高度緊張的狀態,如果陳嬌真的出了什麽事情,他絕對不會原諒自己。正是因為要打探陳嬌的身體情況,他才會再度聯絡上多年未見的淳於義,請求她的幫助。


    “大哥現在可以放心了。”淳於義也是一笑,然後對李希說道,“以後大哥如果還有事情需要義幫忙的話,就叫百草堂的掌櫃送消息給北闕的門衛,他們自會把消息傳到增成殿的。”


    “還是義兒考慮周到。大哥知道了。”李希笑著點頭。


    “不過,大哥,既然你已經是郎官了,為什麽不多接近陛下?以大哥的才華,應該可以很快得到陛下賞識的。”淳於義不解地問道。


    李希聽到這話,淡淡一笑,然後說道,“時間差不多了,你該迴宮去了。有事,我會通知你的。”淳於義知道,很多事,李希從來不願意她涉入過多,便歎了口氣,不再追問。


    李希看著淳於義的馬車遠去,腦中卻浮現了數日前,他和公孫弘的相會。雖然隻是隻言片語,但是已經足夠讓公孫弘這樣的人精了解到,陳嬌此時已到了皇帝身邊了。李希從入京起,就毫不懷疑自己有一天要麵對公孫弘的質疑,畢竟陳嬌迴宮後,彭城煤行之事也許能瞞得過別人,卻絕對瞞不過如今被劉徹倚為臂助的公孫弘的。隻是他也有一定程度的信心,看在多年交情的情分上,公孫弘絕對會給他一次解釋的機會。因此,那一天,他很冷靜。


    “不錯,皎皎的確迴到了陛下身邊。”李希如是迴答道。


    “迴到?”


    “……公孫先生可知道,皎皎的真實身份?當日在新豐,希就曾和先生提及,皎皎是希在長水之濱偶遇的。那時,她說自己失憶了,所以希也便帶著她一起,後來因為萃萃與她情意日深才結為姐妹的。”


    “不錯,你是說過。”


    “希後來才知道,皎皎的身份並不尋常。她其實是堂邑侯府的大小姐。”


    “堂邑侯府……”公孫弘眼中閃過一絲了悟,“你是說,她是……廢後?”


    李希點了點頭,肯定道:“正是。”


    公孫弘狐疑地看著李希,開口道:“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皎皎身份的?”


    “是在到茂陵後。”李希毫不猶豫地說道。


    “到茂陵後?”


    “主父偃令下,皎皎所設的彭城煤行亦在遷徙之列,皎皎不願意連累我夫婦,所以提議由她一個人入茂陵即可。但是我和萃萃終究不放心,所以,決定舉家遷入茂陵邑,好方便照顧她。希不否認,在茂陵邑如此接近未央宮的地方,滋長了希的野心,所以我才會放棄過去的堅持,選擇入仕。但是我沒想到的是,入仕之後的第一個難題就是,我發現,皎皎的身份非比尋常。為了此事,我至今猶豫不決,沒敢和她相認。”李希自信自己的這個解釋,半真半假,不甚了解情況,也不可能去質問陳嬌的公孫弘是很難看破的。


    果然,公孫弘並不懷疑李希言語中的真實性,甚至他還十分理解李希隱瞞此事的原因,畢竟對於一個仕途才剛剛開始的男人來說,和曾經顯赫的廢後家族扯上關係,隻會帶來壞處,絕不會帶來好處。


    “所以,公孫先生,希如今正是進退維穀之時,到底該怎麽做,還望先生賜教。”


    “……既然賢侄是真的想有一番作為,此事倒的確是個阻礙。”公孫弘淡然道,“看在你我相交一場,當日在新豐,公孫弘見到的,隻有你們夫妻二人。隻是今後,賢侄行事還是和堂邑侯府劃清界限的好。這種後宮爭鬥,為人臣者最好還是不要參與的好。”


    “李希謹遵教誨。”


    ……


    從迴憶中清醒過來的李希,看著朗朗晴空,抿唇微笑道:“公孫先生,不沾染後宮爭鬥,的確是最好的為臣之道。可是,我大漢開國至今,非劉姓者,想要掌控國運的話,除卻外戚一途,還有什麽辦法?此法雖險,卻能險中求勝啊。”


    注:漢承秦製,置六尚,即尚書、尚冠、尚衣、尚沐、尚席、尚食。尚書掌收受章奏,出宣詔命。六尚均為少府官,但尚書負責處理政務,實際上是中朝官,不受少府節製。


    禦府令、禦府丞,掌皇帝服飾織造與保管;(文中改為掌皇帝和後宮服飾織造和保管)


    尚冠令、尚冠丞,掌皇帝各種禮服所需的皇冠;


    尚衣令、尚衣丞,掌服侍皇帝更衣;


    尚食令、尚食丞,掌服侍皇帝飲食;


    尚沐令、尚沐丞,掌皇帝洗浴;


    尚席令、尚席丞,掌皇帝就寢用具;


    尚書令、尚書丞、尚書仆射,掌宮中文書發啟、呈送皇帝;


    大長秋,《漢書-百官公卿表》雲:“將行,秦官,景帝中六年更名大長秋,或用中人,或用士人。”是皇後宮官,秩二千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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