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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央宮猗蘭殿,漢景帝元年的七月七日,劉徹便生於此,他的童年歲月也多在此度過。劉徹將眾人都留在殿外,獨自在殿內站著,望著周身這些熟悉的景象,他仿佛又迴到了童年的時候。


    他走到內室,揭開床板,輕觸了一下床邊的一個雕花紋飾,床底便顯露出一個地道的入口。


    劉徹信步而入,地道內並不明亮,入口處的蜜燭被點燃後,便能看清楚內裏的情景。劉徹走到左邊的牆壁,半蹲著身子看了看,果然發現了上麵的字跡,隻是年代久遠,已經有些模糊不清了,他一邊撫mo著那幼稚的筆跡,一邊迴想著。


    ……


    景帝前五年,劉徹五歲。


    “彘兒,彘兒!”劉徹聽到一個軟軟的聲音在唿喚自己,抬起頭,淚眼模糊中果然看見一個嬌小的身影往自己撲來。


    “阿嬌姐。”劉徹接住撲來的粉紅色身影,喃喃地喊道。


    “彘兒,你怎麽又一個人呆在這裏啊。王娘娘在到處找你呢。”阿嬌對著劉徹憨憨地笑道,“快跟我上去吧。”


    “我不上去,我要一個人待著。”劉徹搖了搖頭,整個人又縮迴牆角。


    “為什麽呀?”阿嬌不明所以地低頭問道,然後她好奇地左右望了望,發現什麽也看不到。她開始用手去折騰劉徹的小腦袋,想讓他抬起頭來。


    “幹什麽啊。阿嬌姐。你走開。”劉徹顯然不願意抬頭。兩個人很快扭成了一團,到底是阿嬌年紀大些,力氣也大些,劉徹的臉還是被硬生生拉了起來。


    “哈,你哭了。”阿嬌看著劉徹滿布淚痕的臉,好像發現了什麽大秘密似的,喊道。


    “你走開!”被人看到自己哭,顯然讓劉徹覺得很沒麵子,他使勁推開阿嬌,對著牆角麵壁。


    阿嬌被推dao在地,馬上就生氣了,她站起身來,對著劉徹喊道:“好啊,你敢欺負我。我去告訴我娘和王娘娘,還有皇祖母。”


    說完,開始蹭蹭地往地道外走去,走了幾步,她迴頭看了看,卻發現劉徹還蹲在那兒,便又開口道:“喂,我說要去告訴我娘和皇祖母,你聽到了沒有啊。”還是沒反應,她隻得又喊,“喂,你聽到了沒有啊。”迴應她的是一片寂靜。


    阿嬌隻好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又轉了迴去,蹲到劉徹身邊,小聲地說:“彘兒,你怎麽了?不要生氣嘛,最多我把昨天的那個薄餅還給你。”


    “你都已經吃掉了。”劉徹悶悶地說。


    “我可以馬上讓我家廚子重新給你做一個。”阿嬌說道。


    “不要。我覺得那個比較好吃,那個是皇祖母親手給我的。”劉徹還是垂著腦袋,實行他的無視政策。


    “那我馬上讓皇祖母的廚子再給你做一個。”阿嬌小心翼翼地陪著好。


    “不要。”


    “你!”阿嬌看自己的討好沒有效果,粉雕玉琢的小臉上怒氣立現,一站起身,看著劉徹的小腦袋,隻得又蹲下,說道,“那我以後再也不搶你東西吃了,好不好嘛。”


    劉徹還是低著腦袋,沒吱聲。阿嬌根據以往的經驗知道,這是劉徹熄火的前兆,便高興地從懷裏掏出一個盒子,從裏麵掏出一個果子,遞給劉徹說:“來,這個給你吃。”


    劉徹微微抬起腦袋,看了看,問道:“這是什麽?”


    “我也不知道。是我家一個下人的孩子給我的。很好吃哦。”阿嬌說道,“我特意給你留的,來,你吃吃。”


    劉徹小心翼翼地接過去,咬了一口,說道:“好甜啊。”


    “好吃吧。”阿嬌驕傲地說道,“給我的那人說,是從一個匈奴人那裏換來的呢。”


    聽到匈奴人這三個字,劉徹的臉色驟變,他馬上把果子扔到地上,還往上麵踩了幾腳,說道:“誰稀罕匈奴人的東西啊!”


    “你!”阿嬌一看自己忍了好多天都沒吃的東西,被人這樣子糟蹋,馬上就不肯了,她立刻哇哇大哭起來,“你欺負人!”


    空曠的地道裏,不斷迴響著她稚嫩的哭聲。這次輪到劉徹慌了手腳了,他笨拙地拍著阿嬌的背,說道:“你不要哭啊。別哭嘛。”


    “咳咳!”太重的拍背力度讓阿嬌哭得嗆了起來,這下,劉徹連她的背都不敢拍了。隻能小聲地在一邊說道:“算我錯了,還不行嗎?”


    “什麽叫算你錯了。”阿嬌也是得理不饒人型的,立馬擦幹眼淚道,“本來就是你錯了。”


    “好啦。本來就是我錯了。”劉徹隻能苦著小臉告饒。


    地道裏又恢複了安靜,兩個小小的身軀再一次開始他們的麵壁時光。


    “喂,你剛才是不是又偷偷地從長樂宮的密道跑進來的。”


    “放心吧。他們抓不到我的。我這麽聰明。”


    “萬一讓皇祖母知道了,她一定會打死你的。”


    “你以為我是你啊。皇祖母可疼我了,才舍不得打我呢。”


    “……”


    “喂,我剛才在皇祖母那裏看到姍姐姐了,她一直在哭呢。”


    “她就要嫁到匈奴去了。”劉徹的聲音悶悶的。


    “所以你剛才在哭嗎?”


    “我最討厭匈奴了。”


    “你剛才在哭嗎?”


    “我才沒有哭。”


    “姍姐姐要是去了匈奴,你會不會很傷心啊?”


    “……”


    “你要是會很傷心,我去讓我娘和皇祖母說啊。皇祖母最喜歡我娘了,一定會答應的。”


    劉徹低著頭,掰弄著自己的指頭不說話。


    “那就這麽說定了。”阿嬌站起身,彎腰拍了拍劉徹的小臉,說道,“我現在就去告訴我娘。反正舅舅有那麽多公主,沒必要非得是你姐姐嘛。”


    越說,阿嬌越覺得自己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輕輕拎起衣裙,向來時的路跑去。還沒跑出一步呢,就感覺到有一股力量把她往後拉,迴頭一看,是劉徹拉住了她的裙擺。


    “算了。”劉徹抬頭望著自己居高臨下的表姐,黑白分明的眼睛微紅著,臉上還殘留著淚痕。阿嬌不解地蹲下身子,說道:“怎麽了?你不想姍姐姐留下來啊?”


    “算了。”劉徹固執地搖了搖小腦袋。


    “是你說算了的啊。以後別說我沒幫過你啊。”阿嬌從來也看不懂劉徹的心思,看他下定決心的樣子,隻覺得自己剛才的一番好心好意都拋了個空,不由得噘起嘴說道。


    阿嬌重新蹲下身子,把頭半靠在劉徹胸前,眯著眼睛喊道:“彘兒,我好累哦。”竟然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劉徹此時卻在迴想剛才在自己母親寢宮裏的那一幕,他的二姐南宮公主劉姍被選為嫁與匈奴和親的公主,消息傳來,劉姍哭哭啼啼不肯領旨,母親卻安之若素地代為接下了。當自己難以麵對以淚洗麵的二姐,到母親處為她求情時,母親正盯著一個錦囊發愣,聽完自己的請求後,歎了口氣,道:“彘兒,這是你姐姐的命。她生來就是要做那個和親的公主的。”


    “怎麽會呢。娘你去求求父皇,找個宮女封作公主嫁過去不就可以了?以前不是都這樣的嗎?”當時劉徹馬上說道,雖然隻有五歲可是天生的聰明和出身卑微的美人所生庶子這個尷尬地位讓他早早的成熟了起來。


    “那是從前,現在不一樣了。”王娡摸了摸劉徹的頭,說道:“如今匈奴勢大,隨意冊封個宮女或宗室之女送過去是不行的。必須是真正的公主才行。”


    “那也有別的公主啊!榮哥哥不是太子嗎?那讓栗夫人的女兒去啊。”劉徹急了。


    “彘兒,”王娡喝道,“要是讓栗夫人的女兒當了匈奴人的王後,我們豈不是要更受欺負了。”


    劉徹被王娡一喝,立刻收了聲。


    “你還小,”王娡顯然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態,伸手摸了摸劉徹的腦袋說道,“你隻要知道,你姐姐是為了你才去匈奴的。”


    “為了我……”


    “剛才你姑姑派人來說,阿嬌進宮了。等會兒,你好好陪她玩就是了。我先帶你姐姐去長樂宮叩見你皇祖母。”王娡站起身說道,“別讓阿嬌不開心。”


    想到這裏,劉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雖然不知道母親有什麽計劃,但是想來這次的聖旨母親是打算接下了。如果自己讓阿嬌去皇祖母那兒說上一通,反而會壞了母親的事。


    他看了看靠在自己身上睡得很是香甜的阿嬌,皺起眉頭,拿手指戳了戳她粉嫩的小臉蛋,怪聲怪氣地學著自己母親的口吻說道,“別讓阿嬌不開心。”然後又在阿嬌臉上捏了一把,說道,“你什麽時候會不開心啊?天天睡,天天睡,你才是小豬呢。以後應該叫你陳彘才對。”


    靜靜地望著燭光下的阿嬌的睡臉,劉徹開始覺得她的臉似乎會發光一般,嘴唇也閃出誘人的紅色光澤,那一瞬間,他覺得阿嬌好漂亮,漂亮的讓他都轉不開眼睛了。不知不覺間,他慢慢靠近了阿嬌的臉,就在他的唇要觸上阿嬌臉頰的那一刻,阿嬌忽然睜開了眼睛,劉徹的心跳頓時少了一拍,他立刻以光速讓自己恢複原狀,然後故作無事地說道:“你醒了啊。”


    阿嬌的眼珠子滴溜溜的往劉徹臉上瞟去,很快察覺到了他臉上不尋常的緋紅,問道:“你怎麽了?臉這麽紅?”


    “沒,沒什麽。”


    “騙人,那你臉是怎麽迴事?”阿嬌又是一個伸手開始將劉徹的臉往自己這邊扳。


    “哎呀,你快放手,我說了沒什麽。”劉徹雖然極力反抗,可惜年小力薄又一次屈服在惡勢力的壓迫下,小臉再度被強行扳到阿嬌麵前,兩人眼對著眼,鼻對著鼻,相互望著。劉徹立刻“噌”的一下,從脖子到耳根全紅了。


    這下可讓阿嬌看出門道了,她得意洋洋地說道:“我知道了,你剛才是不是想偷親我啊?”


    “沒,沒有!你少胡說。”劉徹的臉紅得都快滴出血來了。


    “哼,你這個登徒子。”


    “我不是登徒子。”


    “別狡辯了。這可是我才學的。宋玉寫的,登徒子好色,你剛才明明是在偷我的色。”


    “你書沒學好。書裏宋玉說的那個好他色的,可是個女的。”


    “啊?是這樣的嗎?”


    “我是男的嘛,又不是女的,我當然不是登徒子。”


    “男的就不是登徒子?”


    “當然。男的才不會好你們女人的色,隻有你們女人才會好色。”劉徹越說越覺得自己理直氣壯,“你看我父皇,宮裏那麽多娘娘哪個不是盼著我父皇垂青的,有哪個是我父皇追著她們的?都是她們好我父王的色。還有堂邑侯,他府裏那麽多姬妾,他隨便點一個,哪個不是乖乖過去的,因為她們都好你爹的色嘛。”


    “可,可是我娘就不是這樣的。”阿嬌被劉徹這麽一說,有些傻了。《登徒子好色》這文,她也是昨天才看到,教她的老師講解得含含糊糊,她也隻得了個一知半解,現在看劉徹似乎越說越有理的樣子,頓時糊塗了。


    “那是因為姑姑她是長公主嘛,尊卑有別啊。你看每次我父皇召她入宮的時候,她是不是都會特別開心啊?因為她好的是我父皇的色嘛。”說到這裏,劉徹基本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他閉上嘴,小心地望著阿嬌,不知道她有沒有被他糊弄過去。


    “我總覺得不是這樣的……”阿嬌說道。


    “阿嬌姐,這是什麽?”打斷阿嬌的話,指著她胸前的一顆漂亮的小石子問道,企圖以此來轉移陳嬌的注意力。


    “啊!這個啊!”阿嬌抓起吊在胸前小石子,說道,“很漂亮吧!是那個給我糖果的人送的。他說,是用很珍貴的五色石做的。”


    “五色石?”劉徹指著那顆晶瑩剔透的小石子說道,“根本就沒有顏色嘛。”


    “你真笨。”阿嬌拍了下劉徹的腦袋,自己把那顆小石子從鏈子上放下來,對著燭光左右轉動,她向劉徹招了招手說,“你看,是不是有很多顏色啊!”


    這顆石子的表麵是由多個六麵體構成的,在光線的照射下,原本無色的表麵就會折射出不同顏色的光線來。


    “好漂亮啊。”劉徹驚訝地說道,阿嬌把石子放到他手上,他立刻接過去愛不釋手地把玩起來。阿嬌見他十分喜歡,便從自己脖子上拿下鏈子,把石子串在上麵,給劉徹帶上,說道:“送我石子的人說,這個啊,是一顆幸運石。它可以吸掉你的傷心啊,悲傷啊,把不開心通通都變成開心。送給你了。”


    “啊!那你呢。”


    “我?我娘最寵我了,我哥哥和我爹都不敢得罪我,我每天都開開心心的,用不上這個的啦。”


    “可是,我娘說,女孩子都要嫁人的。我婧皇姐嫁出去以後,都不能和我們在一起。你以後也會嫁人的,就不能和姑姑還有堂邑侯在一起了。”劉徹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妥,打算解下鏈子還給她。


    “笨死了!”阿嬌又給劉徹的腦袋來了一下,說道,“我不就是嫁給你嗎?你還說要給我造一座金屋呢,忘得這麽快!你怎麽會讓我不開心呢!”


    “對噢。”劉徹捧著石子忽然想起,不禁笑了,他說道,“阿嬌,你真好。我一定會給你蓋一座金屋的。”


    “嗯。”阿嬌也笑了,她在劉徹的臉頰上親了一口,說道,“以後再有人欺負你,你也不用傷心,有小石子把你的不開心都吸走,還有阿嬌陪著你。”


    劉徹望著她很是燦爛的笑臉,愣了好一會兒,吐出一句,“阿嬌,你偷親我。你這個登徒子。”


    ……


    劉徹愣愣地望著手中的石子,腦中不斷迴響著當時的童言童語,心中一陣疼痛。


    時至今日,他已然明白,母親一定要接下聖旨,讓他二姐南宮公主劉姍去和親的原因。因為,如果匈奴單於的王後是太子劉榮的姐妹的話,那麽廢太子的難度就會加大,反之,如果,當時身為美人的母親主動獻上女兒做和親公主,不但可以給父皇一個深明大義的好印象,而且會讓他心中有愧,這畢竟是有漢一代第一次以真公主和親,而將來廢太子另立之時,也能第一個想到他。


    猗蘭殿的地下密道,有著他太多太多的迴憶,或悲傷,或快樂,都是那麽的讓人刻骨難忘。


    七歲那年,一直欺負他的劉榮終於被廢,他們兩人偷了大人的酒在這裏徹夜慶祝,喝得醉醺醺的被母後抱出去。


    八歲那年,因為用身為儒生的太傅衛綰的話和皇祖母辯駁,被責打後,躲在這裏哭泣,是阿嬌最先找到了他。


    九歲那年,廢太子臨江王劉榮自殺,惶恐不安的他隻有躲在這裏才能安睡。


    十三歲那年,一直威脅他的太子之位的梁王終於病死,他在這裏獨酌到天亮時分。


    十四歲那年,周亞夫小過下獄,絕食而亡,他在此為自己將來少一悍將而惋惜。


    十六歲那年,父皇逝世,他繼位為帝,在此立誓要做一個有為之君。


    十七歲那年,舉行大婚,迎娶了許久不見的阿嬌。新婚之夜,他們一起來這裏緬懷他們的童年時光。阿嬌還是和從前一樣,外麵人人當她是京城第一美女,端莊賢淑,隻有他知道,這個女子骨子裏的那種驕蠻可愛。


    十八歲那年,他一心推行的新政,被皇祖母一手推翻,衛綰、王臧下獄而死,新政戛然而止,帝位岌岌可危。


    在母後的告誡之下,他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所擁有的權勢隻是鏡花水月,第一次發現,原來這麽多年之後,他和阿嬌之間,他仍然是那個被保護的人。


    那時,阿嬌又一次在這裏找到了失魂落魄的他,一次又一次地保證說:“沒關係,我會保護你的。”


    可是他卻已經不是從前那個需要人保護的小孩了。


    從此,他易服外出,一心於遊獵田射,不問政事,屈辱地躲在姑姑和阿嬌的庇護下,在皇祖母的巨大陰影中求生。這是第一次,他發現原來外戚勢大竟然能給皇帝帶來如此的恥辱。


    是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從那一年開始的,衛子夫的入宮,阿嬌的第一次淚眼朦朧,還有他的決心和他選擇的路。


    淚不覺從臉頰上滑落,滴在他握在手中的石子上,襯得石子更加閃亮,劉徹嘶啞的聲音在地道中迴蕩著。


    “阿嬌,我本來以為,我可以忘記的。我以為,我不會後悔。我真的,是這麽以為的……”


    ……


    平陽侯府


    燭光搖曳,輕紗飄蕩,劉陵對鏡卸妝,發簪被取下,發髻鬆了開來,長發就此披散。她起身取過一把木梳,正想梳理頭發,卻有另一個人輕巧地從她手中取走了木梳,幫著她梳頭發。劉陵頭也沒迴,隻媚笑了一下,說道:“你來了,雷被?”


    雷被,最為淮南王倚重的淮南八公之一,也是這次入京探消息的其中一員。對於淮南王來說,以翁主身份入京的劉陵在明,很多事情她是不方便做的,所以才有了雷被這個暗。


    雷被微笑著給劉陵梳發,輕聲問道:“翁主,不是說好,在長安期間,盡量不聯係嗎?怎麽忽然……”


    “我有事情,要你幫我探一探。”劉陵說道,“陽信把我看得太緊了,動彈不得。”


    “什麽事?”


    “後院。”劉陵喟然一歎,說道,“這平陽侯府的後院,我想知道裏麵到底隱藏了什麽。”


    雷被不解地皺眉,說道:“隻是為了這一點小事?”


    劉陵從雷被懷中滑出來,看著他,說道:“雷被,相信我。這絕不是小事。”


    雷被不解地皺起眉頭,等待著劉陵的解釋。


    “雷被,你知道嗎?”劉陵轉頭看向門邊,目光透過遮攔的輕紗,飄出很遠很遠,“我父王曾經距離皇位,很近,很近。在劉徹那小子剛登基,不知死活地違逆竇太後的時候,我們差一點就成功了。就差一點。”劉陵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聲音亦是恨恨的,“若不是那人勸他及時收手,若不是有阿嬌和館陶在一邊護著,我們早成功了。”


    雷被若有所悟道:“那人?那人就藏在這平陽侯府後院之中嗎?今上不能親政之前,常來往與平陽侯府與上林苑之間,莫非是因為輔佐他治天下之人,在這府中嗎?難怪他再次親政後,所作所為迥異於前。”


    “不,那人已經去了。”劉陵肯定地搖了搖頭,說道,“那人是我們錯估的一顆子,但是他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去了。否則,麵對那般神鬼莫測之人,我們計劃怕是還要再多思量一番。”


    “那翁主你……”


    “正因為後院曾是那人隱居之地,所以再次入住此處的人,才值得我們更加重視。免得再一次,陰溝裏翻船。”劉陵神色陰沉道。


    雷被點頭應道:“雷被明白了。”


    劉陵站在窗口,看著雷被飄然而去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究竟進入後院的人是誰?能讓劉婧為他匆匆入宮,能讓平陽侯為他離開病榻,能讓日理萬機的劉徹在院中一陪就是半日呢?還有,館陶,那個沉寂了近三年的館陶堂姑今晨的匆匆出城是為了誰呢?彭城煤行?以竇太主的自驕自傲怎麽會和這樣的商家有聯係呢?


    劉陵隻覺得前方的真相處在一種混沌不明中,但是多年曆練養成的直覺又讓她總覺得,這長安即將風雲變色。


    ……


    長樂宮•長秋殿


    衛子夫戰戰兢兢地走進大殿,向王娡行了一禮。雖然同是貧苦出身,但是衛子夫卻對這位婆婆抱有莫名的畏懼,仿佛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會立刻被她看透似的。所以,一直以來,她並不願意多接觸這位太後。


    王太後的出身不比衛子夫高貴,她母親臧兒是燕王臧荼的孫女,燕王臧荼本是項羽分封的十八路諸侯之一,後來劉邦收服了他,也封為燕王,但是很快就找了個借口,以造反罪名將其全家族誅。作為罪人家族的後裔臧兒當然不可能嫁到什麽好人家。王娡的父親隻是一介貧民,並且又早早去世了,王娡隻能跟著母親在繼父家過活。這種寄人籬下的日子當然並不好過,後來她遇到了餘明,幾番糾纏後,餘明遠走,而她卻身懷有孕,因此不得不早早嫁到了金家,一則掩飾身形,二則為娘家換取一點錢財。相比起雖然出身奴隸,卻被平陽公主選為貼身侍女的衛子夫來說,王娡入宮前的生活顯然更辛苦。


    而當王娡成為當時還是太子的景帝侍妾時,她既不是最美貌的亦不是最年輕的,在擁有眾多子嗣的景帝的妻妾群中,她的頭三胎甚至還連生了三個女兒。直到景帝登基成為天下至尊的那一年,她才誕下了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兒子,排行第九的劉徹。然而,一個女人的野心與果決就在她懷孕的時候體現了出來,當時沒有任何背景依靠,也不是特別受寵的她告訴景帝,自己夢見了紅日入懷,這種吉兆的潛台詞幾乎等同於暗示景帝自己生下了下一任天子。而後,她果然也不遺餘力地去實現這個她自己說出口的預言,順利地打敗了生有皇長子,比自己更年輕美麗的栗姬,成為了皇後。比起擔驚受怕了幾十年的王娡,衛子夫隻在入宮的第一年受了一點苦,第二年起她便開始接連懷孕生子,雖然開始也生了三個女兒,然後劉徹的宮廷中除了她卻沒有其他任何後宮有懷孕的跡象,所以這三個公主的存在卻是一份極貴重的資本,因為她們隱隱預示著,唯有衛子夫才有可能為皇帝生下皇子。所以,入宮後的衛子夫所經受的曆練也遠遠不如王娡。


    在擁有太多相似點,而比自己更加奸猾的太後麵前,衛子夫任何的討巧手段都是無用的。也許正因為太過相似,王娡反倒不喜歡衛子夫那外露的溫順知禮。王娡亦麵無表情地看著衛子夫,她的身子雖然孱弱,氣勢卻是壓倒性的。她看著衛子夫,問道:“這麽晚求見,有什麽事?”


    “啟稟娘娘,臣妾是為陛下而來。”衛子夫說道。


    “皇帝?”


    “陛下剛在中庭練箭傷了手,心緒似有些不穩。”衛子夫說道。


    王娡聽完後,皺起眉頭,雖然她不是很喜歡衛子夫,但是卻知道似她這樣的女子,對劉徹情緒的拿捏是最為準確的,能夠嚴重到讓衛子夫來找她求助的情緒不穩……


    “後來,臣妾聽說,陛下還去了猗蘭殿。進去後,到現在還沒出來。”衛子夫邊說邊用餘光觀察王娡的反應。


    “猗蘭殿!”王娡心中一驚,知道這就是關鍵所在,她若有所思地說道,“猗蘭殿是嗎?”她隨即注意到了衛子夫,笑著安撫她道:“子夫,此事哀家會處理的。你先迴去吧。”


    衛子夫欲言又止了一會兒,終究不敢違逆太後之意,隻得委委屈屈地走了。隻是,她心中的疑雲卻是越來越重了。陛下為什麽會去猗蘭殿?難道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發生了什麽嗎?


    衛子夫走後,王娡皺眉問身邊的餘信道:“餘信,你說陛下有多久沒踏入猗蘭殿了?”


    “多久?這可記不清了,奴婢老了。”餘信說道。


    “你又何須在我麵前裝糊塗呢?”王娡睨了他一眼說道,“自從阿嬌被廢,這可是他第一次去啊。”


    “娘娘。”餘信似有些慚愧。


    “哀家知道宮廷兇險,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也得當不知道。哀家去後,你和漢宮的緣分就盡了,到時就會讓陛下放你出宮的。隻是,人之將死,你就別在我麵前揣著明白裝糊塗了。”王娡歎道。


    “娘娘,”餘信也歎了一口氣,說道,“陳娘娘如今被陛下和平陽公主軟禁在平陽侯府的後院之內,你真的不打算管嗎?”


    “人各有命,哀家本是不打算管的。”王娡說道,“隻是今日看來,徹兒的心似乎亂了。這孩子一貫堅強,阿嬌出宮一趟迴來,竟然能夠讓他心意動搖到去猗蘭殿,做那睹物思人之舉,哀家真的有些不放心了。”


    “娘娘,奴婢,”餘信躊躇了好一會兒,終於說道,“奴婢有一事,要稟告。”


    “你說吧。”王娡奇怪地看著餘信,不明白一直以來行事果斷的他為何這次變得吞吞吐吐。


    “據奴婢所知,陛下之所以把皇後囚禁在那,是因為他和公主都懷疑,皇後出宮之後另有奇遇,已經得到了和餘明大人一樣的能力。”餘信說道。


    聽完這一句,王娡本就不甚有血色的臉色立刻變成了一片灰白。


    “娘娘,娘娘,你沒事吧?”餘信看到她這個樣子,忙叫道。


    “你說的,是真的嗎?”王娡伸手抓住餘信的手,大睜著眼睛問道。


    “娘娘,奴婢不敢妄言。”


    “是因為這樣?是因為這樣?”王娡失神地念叨道,她掙紮著起身,“不行,我得出宮,我得出……”話尚未說完,人便暈了過去。


    “娘娘,你怎麽了?”餘信看著王娡無力地倒地,不由得慌張了起來。


    整個長樂宮陷入了一片驚慌之中,而昏昏沉沉中的王娡卻隻想著一件事,一定要去平陽侯府。


    平陽侯府的後院,那是他們初相遇的地方,如果沒有那一日的相遇,她這一生或許能夠開心一點。


    “你說,你叫王娡?”夢中依稀還記得那一年,那人臉上的錯愕。


    “你家本住槐裏,母親改嫁後,方遷到長陵的嗎?上麵是否有個哥哥叫王信?還有兩個弟弟,一名田鼢,一名田勝?”那小心翼翼的求證,如果知道最後的結果,自己當時應該會完全否認他的詢問吧,。


    “你怎麽會是王娡?怎麽會?”還有那痛不欲生的慘淡笑容。


    為什麽要相遇?如果不相遇就不會相知,如果不相知,更不會有相思。


    眼角帶著淚珠,王娡從那長長的夢境中醒來,發現自己身邊圍滿了人,有剛剛離去的兒子和大女兒,還有匆匆入宮的平陽和隆慮。


    “母後,”劉徹看到王娡醒來,心中鬆了一口氣,開心的喊道,“太醫令,快過來,給太後看看。”


    太醫令不敢鬆懈,小心的給王娡把過脈後,對劉徹說道:“陛下,太後娘娘現在已經沒有大礙了,隻需好好調養。”


    “是嗎?你退下吧。”劉徹皺了皺眉,揮手示意太醫令退下。


    “母後,你可嚇死我們了。”劉婧握住王娡的手,說道。


    “是啊,母後,幸好你沒事。”南宮公主劉嫿也在一旁說道。


    “俗兒,婧兒,嫿兒,你們先退下,”王娡不顧身體的虛弱,對著兩個女兒說道,“徹兒,你留下,母後有話對你說。”


    “是,母後。”劉徹恭敬地點了點頭,王娡昏迷的這段時間裏,他已經從餘信的口中知道了一切,明白母親醒來之後,必然會有囑咐。劉婧拉著妹妹還有大姐離去,不時擔憂地迴頭看著一臉嚴肅的弟弟和母親。


    “徹兒,你留下阿嬌,打算做什麽?”王娡和劉徹對視了一陣,終究還是先開口問道。雖然這個兒子是她一手調教大的,但是如今王娡也覺得越來越難以和他溝通了。


    “母後,孩兒想先問母後一件事情,為什麽當年,母後沒有和餘明先生結成姻緣?”劉徹沒有迴答,而是問了自己的問題。


    “徹兒……”


    “孩兒,一直不明白,餘先生對母後始終未能忘情,既然母後當年已經為他生下了大姐,為什麽最後還是天各一方?”劉徹雖然知道現在不是提這件事情的時機,但是,此刻的他卻急需這個答案。


    “你真的想知道嗎?”王娡問道。


    “請母後成全!”劉徹跪在她身前,重重地磕了個響頭。


    “母後隻能告訴你,有時候,知道一些未來的事情,不見得就是福。當一切還沒有開始就變成了結束,那種悲哀……”說到這裏,王娡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們之所分開,正因為他知道,有一天,我會是大漢朝的皇後,太後,就這麽簡單。”


    “母後……”


    “我們都是凡人,鬥不過命,鬥不過天。”王娡的神色很是蕭索,她看了看深思中的劉徹,又說道:“徹兒,命裏無時莫強求。”


    “母後,孩兒知道你的意思。”劉徹勉強一笑。


    “不,你不知道。”王娡無力地搖了搖頭,“放過阿嬌吧。既然當初做了選擇,就不要後悔。”


    劉徹卻不言語,隻是站起身,向殿外走去。


    “徹兒,”王娡看兒子離開,惶急了起來,大喊道,“事到如今,你還執迷不悟嗎?”


    “母後,”劉徹被王娡這麽一喊,終於停住了腳步,迴過頭來說道,“不是朕不肯放過她,是她,從來沒有放過朕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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