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三伏天,卻遠覺得今晚的月色比寒冬更淡,更涼。


    天際邊,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在月波中一閃而過,勢如雷電。


    前者前進動作極快,行過之處竟留下殘影,根本看辨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後者武功修為終是差出一截,依稀可辨出是一白衣男子。


    疾風獵獵,劃過臉畔如刀切膚,生疼火辣。可此時白衣男子的目光全然斂在前者身上,一刻不敢轉移,身下腳步更是不敢淩亂,生怕跟丟了這唯一的希望。


    前者絲毫不體諒男子微微急促的喘息,依舊在前麵急速奔走。


    其實與其說是奔走,倒不如說是騰雲飛掠,天底下會輕功的高手如繁星一般,卻均比不上這位腳法之輕,速度之疾。但凡他觸過的垂花繁草,僅似春風拂麵;但凡他踏過的野水淺塘,也隻蜻蜓點水。


    這樣的輕巧飄逸,大概……


    世間隻有鬼魄能夠辦到。


    幸而白衣男子知道前者並不是鬼……


    縱使真有鬼魄在前引領,他也情願一赴黃泉。


    隻為他心中所想。


    月朦朧,鳥朦朧。大地萬物沉睡夢鄉,絲毫沒有被兩人間的追逐所驚動,一切仿若從未發生過。


    越過幾座山丘,掠過幾道小溪,來到一座山前。本以為到了,可前者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反而加快腳步,直直衝向前去,瞬間隱匿於山間。


    男子是見慣風浪之人,此時心底亦有些驚恐,一個活生生的人在眼前穿石而過,消失於無形,莫非他真是……


    沒有時間多慮,男子毫不猶豫的衝向堅硬的山石,哪怕粉身碎骨……


    誰料想觸到的不是巨石,而是一條隱現微光的狹縫迎接男子的到來,男子深緩一口涼氣,原來是山澗隱匿於山沿藤蔓中,隻是外人看不出來罷了。


    山隙狹長而幽深,怪石嶙峋,陰森可怖,石間水露滴淌,發出脆生生,陰綿綿的響聲,隨著冷風迴轉,宛若冤魂低咽,陡增無盡鬼氣。


    前者熟門熟路,早不見了蹤影,唯留下男子在這黑潮陰森之地艱難徘徊。這裏的環境他並不熟悉,莽撞前行也許會帶來殺身之禍。行到此處暗藏危險,白衣男子不禁放慢腳步,調勻氣息,側耳傾聽,眼睛盡力適應山澗的黑暗好找尋出路。


    可這山澗一片死寂,連光線也是稀稀弱弱,陰風習習,吹過他修長的身軀,頸間陣陣寒涼,激得他心頭一緊。


    他的手亦不自覺地撫向腰間軟劍……


    “哇哈哈……”前者爽朗的笑聲自盡頭傳至,想必已是到了目的地。


    這笑聲沉如暮鍾,低旋綿長,帶著前者無盡的內力,在山縫中迂迴。


    白衣男子立即源著笑聲勇往直前。這笑聲給他指明了方向,腳下的崎嶇山徑立馬變得平緩起來,突然眼前光源乍現,雖隻有手指大小,但愈往前行,光線愈足。不消片刻,方才的鬼地方被白衣男子甩在腦後,天地豁然開朗。


    白衣男子漸停腳步,隻覺眼前光亮耀眼,眼睛條件反射地微閉起來,待目光適應由黑轉明的環境後,他定睛一看四周環境,心底倒抽一口涼氣。


    第二章 荷池


    男子睜開眼睛的刹那,天地間的美景便決堤洪水般的襲向他的瞳孔。


    若說江南三月的繁花,煙雨妖嬈,安置在這裏也不過是農家的碧玉;若說漠北的草原,青青鬱鬱,移栽在這裏隻會衝淡這裏的蒼翠幽色;若說華山鬆柏秀頎挺直,到了這裏便是老態龍鍾;若說西湖洞庭水光瀲灩,流淌至這裏僅會凸顯死氣沉沉。


    這裏的花極美,美到撼人心魂


    這裏的草無暇,青到蒼翠欲滴


    這裏的樹挺拔,宛若接天連地直指蒼穹。


    這裏的湖波豔光飛濺,撒了銀霜金粉一般。


    白衣男子暗忖這些年江南海北他也走過不少地方,可是如此撼人心魂的美境也就僅此一處。這裏的山,這裏的樹,哪怕是花瓣間的一滴露珠,也渾然天成帶著風姿綽約的嬌態。


    這裏的一草一木簡直不是些死物,竟像活著的一般欣欣向榮,豔光奪目。


    竟像活著的一般……


    男子微汗。


    “哈哈哈……”前者爽朗的笑聲打斷了男子的思緒。月光照在前者身上,終於照亮了他的模樣。


    光頭,素衣,破草鞋,頸子上掛一串大佛珠,每個若果子般大小,不知是什麽質材,月色下烏潤鋥亮,看他一身破爛,唯這佛珠值些銀兩。


    原是個寒酸和尚。


    本是個寒酸和尚,可這和尚相貌卻不寒酸,濃眉斜飛入鬢,眼大虎虎生威,唇如點朱,齒白無暇。笑起來自是一派豪放瀟灑,年紀不過兩千歲有餘,臉上的淺紋卻更彰顯歲月曆練帶來的男性魅力。原本一身襤褸,竟反襯得他超凡脫塵起來。


    一看就是個有故事的人。


    和尚性子直爽,也不管文雅與否,抬起大腳直喚道:“你追了灑家三天三夜,可把灑家追得緊,你瞧這一雙草鞋已磨得不能再破了!”和尚大聲嚷嚷,卻絕無撒潑之意,隻是他腳上草鞋果真磨損的厲害,僅是鞋帶夾在腳趾縫裏,鞋底破破爛爛,一片光明。


    那鞋子掛在腳趾間搖搖欲墜,配著和尚誇張的表情,滑稽可笑。


    白衣男子大概是個不苟言笑之人,聞聲一言不語,立即蹲下身子勢要脫下自己的錦靴。和尚眼疾手快攔住他,笑道:“公子的靴子還是自己穿著好看,灑家一粗鄙之人,如若穿了此靴,恐怕路也是走不得了。”


    和尚這一扶持,近看男子一眼,雖是短暫一瞥,旋即神魂顛倒起來。


    天下竟有這等標致的男子!


    和尚隻覺麵前一片光芒直射眼海,這白衣男子果真個金雕玉琢的神仙雋容,麵帶皎月之霞光,目含浩日之光輝,劍眉似刀裁漆墨,唇潤如咬碎櫻桃,長發飄飄隱含暗夜之黑暈,臉頰精致宛若冰鑄雪刻。長身玉立,衣袂飄飄,白色的長衫不盡仙風道骨,通體的貴氣勢如錢塘潮湧。


    上天將所有完美都賦予他一人,確唯獨沒有造出能夠形容他姿貌的詞語。上天造出此地絕色風景,卻襯不出此人絕世倜儻。


    和尚看他竟看得出神,忘了手還搭在男子肩頭。此時場景,無端得生出些曖昧來。


    白衣男子顯然見慣不怪,輕輕一咳,立刻喚迴和尚元神,震得和尚心頭一緊,老臉羞出一層紅雲。


    白衣男子順勢輕輕一恭金體,言道:?“在下獨孤斬月,這廂有禮!”


    他給了他一個台階。


    他原來叫獨孤斬月。獨步天下,貌斬月華。這普天之下沒有比這更適合他的名字。


    可他……卻姓獨孤。


    和尚本是尷尬,方才一聽男子報上自家姓氏,臉上緋紅旋即散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絲不屑,道:“獨孤九是你何人?”


    獨孤斬月不卑不亢迴道:“正是晚輩的父王。”


    和尚冷笑:“看你貴氣襲人,早該料定你絕非凡人,原是九尾龍族的後裔,難怪你能追上我的步伐,不過灑家山野寡人,見識淺短,就不對皇子你行禮了,還望皇子海涵,莫要怪罪。”和尚說是恭敬,嘴角揶揄反是愈來愈濃。


    獨孤斬月揣測和尚排斥皇家,大抵是有什麽隱情,尤其他直唿父王名諱時的不恭,看來裏麵還夾雜些許個人恩怨。他不怒反笑道:“大和尚莫要遷怒與我,我早已不是九尾龍族的人了。”


    和尚奇道:“此話怎講?”


    獨孤斬月接話又道:“一來我已是皇族棄子,名分全無,何來尊貴。二來我龍筋已抽,與我的父王母兄恩斷決絕,早就形同陌路了。現在我與你一般,皆為凡人無異。”他的語氣平淡無奇,他的俊容波瀾不驚。往日抽龍筋的撕心裂肺,趕出皇族的奇恥劇辱,如今早已化作輕煙,隨風飄散了。


    和尚大驚:“抽掉龍筋,趕出皇族,虎毒不食子,獨孤九竟狠毒至此。實在太可氣了。”他猛的瞥過獨孤斬月白玉一般的臉頰,恍然大悟:“難怪你費盡心機找尋赤焰火蓮,原來你是想歸為神位,獨霸天下。”


    “大和尚又要錯怪我了,如果貪圖神聖不死,我還不如乖乖做我的龍子龍孫,練得些陰謀算計,害得些兄弟手足,將來一日登上龍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比起天地同壽,世間孤獨可劃算的多了。”獨孤斬月緩緩道來,語調充滿男低音特有的磁性,溫柔且鏗鏘,任憑誰也不敢再懷疑他高潔的靈魂。


    “倒是大和尚你不好好守著赤焰火蓮,佯裝化緣和我套近乎在前,知我是在尋找赤焰火蓮在後,便故意引我走了這三天三夜的彎路,最後終是將我帶來這裏。隻可惜真的火蓮是否在此,那就猶未可知了?你的居心是否叵測,就更是值得在下推敲了。”獨孤斬月眼底倒映水月,漾起一絲波紋,很快隱匿在不變的笑顏底。


    他這質疑的表情雖清淡如風,卻故意到深深刺痛和尚的尊嚴。和尚暗叫聰明,沒想他居然看穿他的小把戲,還反將自己一軍,此時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心底有怨口難訴,動手更顯理虧,他眼睛咕嚕一轉,哈哈大笑起來:“我果真沒有看錯你!”


    獨孤斬月知道豪爽之人最藏不得秘密,也最受不得冤枉,他隻是隨便詐他一下,和尚就露底了,他雖未明說,但獨孤斬月一聽便知,火蓮果真在此。


    他也放肆一笑道:“我果真也未追錯你!”


    有的人交往一世,卻交不到彼此真心,有人萍水相逢,三言兩語,便能拿命相托。兩人僅是幾句交流,便能觀出對方皆是正人君子。


    兩人相視而笑,一個豪放灑脫,一個淡然舒暢,如和諧之曲,交錯盤環,振蕩這裏的每一寸天地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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