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華君聽出了這話裏頭的嘲弄,臉正青一陣白一陣的。


    還不等她說話,她家菊妹妹又鬧起來了,不鳴則已,一嗓子下來,又是驚得人半死:“我要告訴我爹和我舅舅,告訴寧妃姨母,你們竟然敢拿她說事兒。你們就等著統統抓到衙門裏關起來吧!”


    說完,撒開腳丫子就跑,一邊跑,一邊連哭帶喊,幹嚎著,衝出了涼亭:“舅舅,俞家的人欺負我,罵寧妃姨母,你可得給我們做主啊……”


    這這這……絕對是騙人的!


    俞定琴的一張臉立刻腫成了包子,她迴過頭,指著某菊姑娘遠去的方向,顫抖著說道:“她、她、她剛才不是還挺厲害的嗎?怎麽……怎麽就這麽跑掉了……”


    有一個詞語,叫“外強中幹”,就是專門來形容這種人的。


    桂華君看了看在場的眾人,舉步不前,權衡了一下利弊,才裝出了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對慘白著一張臉的俞家三姐妹勸慰道:“幾位姐姐,你們別擔心,我替你們去看看菊兒,一定會說服她的,決不讓她去爹爹麵前告你狀……”


    啊,還突然發揮起朋友愛起來了。


    如果你這種愛,是在你家菊花妹妹跑掉之前或者更早,在小菊花出言侮辱杏娘之時就表現出來的,她們說不定還會領情,這會兒,算了吧!


    俞定琴咧開嘴巴一笑,趁著桂華君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湊上前去,對她輕描淡寫說了一句話:“桂二小姐,說服什麽的就不必了,多給你家菊兒備一些香茶,好好漱漱口才是正理!”


    桂華君腳步一頓,眼角飛快地甩過俞定琴的臉,裏頭包藏著的惡意讓人忍不住心驚。一瞬之後,又飛快地淡了下去。


    杏娘在邊上睜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隔了一會兒,才伸出手攔住了她:“且慢。”


    桂華君吃不準一向不睬她的杏娘為何會突然同她搭訕,一時有些驚訝地迴視過來。


    杏娘朝她點了點頭,笑眯眯地說道:“二小姐,我們確實不曉得你那位菊妹妹為何方神聖,如有得罪之處,還請多加擔待。怎麽說,俞家和桂家,也不能因為這點破事,傷了和氣,你說,是與不是?”


    這話聽著像在示弱。


    俞定琴的笑臉一下便僵住了,目瞪口呆地朝杏娘瞪過來,大有將其扒皮拆股之勢。


    俞定妍一看情況不對,氣氛僵硬,連忙把手伸到俞定琴身後,不著痕跡地拉了她一把。


    桂華君眼珠子咕嚕咕嚕地轉個不停,半晌過去了,杏娘依舊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她嘴角也慢慢地綻開了一抹笑容,原本低垂著的頭,也漸漸抬了起來。她本就比杏娘高上一點,這會兒,杏娘基本上隻能欣賞她錐子形狀的下巴了。


    桂華君也跟著點了點頭,用眼睛乜了一下杏娘,道:“六妹妹說的是。”接下來,便無話了。


    要說這杏娘跟桂家兩姐妹,那關係還真不是普通的圈圈叉叉,說出來,倒像是一部狗血三流小言。


    最開始,是桂二小姐桂華君先過來跟杏娘攀關係的,杏娘沒跟她好上,反而和桂二小姐的大姐桂怡君看對了眼,從此以後,桂二小姐就跟她形同陌路了。


    有些人,你不睬她時,她偏偏要貼上來,等你迴過頭來對她和顏悅色的時候,她又要開始擺譜了。


    要說這桂家二小姐,也算是個學川劇變臉的人才了,你永遠不曉得,她下一次會亮出什麽樣的麵孔來對著你。跟自家大姐桂怡君對話時,永遠是恭謹不足,囂張有餘的,對著其他時,有時就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杏娘被她那副小人得誌的樣子弄得一陣好笑,一時之間,倒是把嚇唬小孩子的不良感完全拋到了腦後跟。


    她抬眼看了看院子裏石子小路上一路“嗚嗚”個不停,越跑越遠的某菊姑娘,緩緩道:“不過嘛,你家菊妹妹也該收斂點,寧妃娘娘怎麽樣,我是不曉得的。但是有尊敬的人,供在心裏頭總是錯不了的,隨隨便便拿在嘴上說道,總是不太好。特別是……”


    杏娘故意拖長了調子:“特別是隨隨便便把宮裏頭貴人的名號,抬出來壓人的時候。我們俞家不頂事,難保哪一天,菊妹妹碰上個壓不住的,壞了貴人的清譽,大家臉上可就都不好看了。”


    *


    桂華君是一顫一顫著走的,整個人步履漂浮,行走之間,頗有淩波微步的飄移感,悶著頭,一直到離開這個院子,都沒迴過頭來看上杏娘一眼。


    其實杏娘那番話,完全是針對某菊姑娘說的,等到桂華君飄遠了,她才模糊地聯想到了之前她們仨無意中偷聽到的那一段對話。


    某人似乎還想借著寧妃娘娘幹掉桂家主母,抬自個兒娘親上位來著的。這個天真的想法居然被她俞杏娘一手給打破了,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早知道這樣,她應該再委婉一些的。


    俞定琴看杏娘看得眼睛都要脫窗了,直唿“舒坦”,拉著杏娘的手反複摩挲,要不是平日裏一桌吃飯一屋念書的姐妹,杏娘幾乎要以為自己遇上了變態。


    過了好一會兒,俞定琴朝杏娘歎了一口氣,一巴掌轟在她背上,大讚一聲:“六妹妹,好樣的!都說給一個巴掌賞顆棗子,六妹妹反其道而行之,先賞了她一顆棗子,再狠狠地給她一巴掌,實在是太過癮了……甘拜下風,我甘拜下風!”


    杏娘被她的大力神掌拍得氣血翻騰,差點撲倒在地,猛咳了一陣之後,才能開口說話:“其實也沒你說的這麽厲害,我思來想去,倒不是我下手太狠,主要還是……她這麽可著勁兒巴著她家菊妹妹,存了旁的心思吧……”


    “什麽旁的心思?”俞定琴懵懵懂懂。


    “哦,你說那事兒啊……”俞定妍冷哼一聲,“先不說那寧妃娘娘是不是真的是皇上最寵的,廢了嫡母,把一個妾室抬到主位,桂家老爺又不是豬油蒙了心,臉子裏子都不要了。這事兒,說起來輕巧,真要做起來,連皇後娘娘都沒這個本事……”


    呃,其實杏娘想說,皇後娘娘應該沒那個破時間,來管一個外放官員家的妻妾問題。


    雖然聽某菊姑娘剛才話裏頭的意思,似乎跟桂華君那個小妾娘有些牽親帶故,不過,寧妃娘娘的手絕對伸不了那麽長就是了,這事兒要是明著來,她除非是在皇宮裏呆膩了!


    不過,如果來暗的嘛,裏應外合,倒還是有些……


    談到嫡庶問題,俞定琴的臉色馬上也變得不自然起來。


    幸好,俞定妍今兒個也沒準備在這上麵做什麽文章,她往外頭看了看天,尋了一下太陽的位置,便道:“時候不早了,我們出來也好一會兒了,再不走,待會兒怡君姐姐和二姐她們,都該急了。”


    三個人往亭子外頭走。


    杏娘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五姐姐,你方才跟那兩個人說什麽皇後娘娘侄女……”


    俞定妍抬起頭看向她:“菀芳姐姐怎麽了?她雖是舅奶奶那邊的親戚,一向跟我們處得好,為人又隨和,今天把她給抬出來,她也不會介意這種小事的。我記得去年她來江南探親,還在府上住過一段時間,跟你處得挺好的啊。那時候你天天拉著她的手,她到哪你跟到哪,她後來走得時候,你還大哭了一場,之後還病了幾天……”


    杏娘嚇出了一身冷汗,吱吱嗚嗚道:“啊,我就是覺得……這樣不大好……畢竟,也不是啥光彩事……”


    皇後侄女是舅爺爺家親戚……也就是說,其實皇後也和康郡王王府有關係……


    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她家老太太,還跟皇後她老人家牽親帶故,太坑爹了!幸好她說話速度不快,向來比別人慢半拍,要是今兒個問出點什麽“皇後娘娘侄女是哪隻”之類的問題,絕對會被拖出去死啦死啦地。


    杏娘身後的冷汗開始呈現尼加拉瓜大瀑布的趨勢,她忙著轉移話題:“這個菊花……咳咳,我是說,菊妹妹,到底是什麽來頭,聽起來口氣倒不小……”雖然她頻繁地抬出寧妃娘娘的名頭,讓人覺得像一招挖煤挖出鑽石礦的暴發戶了一點。


    俞定妍聳肩:“誰曉得,方才怡君姐姐倒是想介紹她來著,不是被她一句話給打斷了嗎?還扯出了這麽一長串事來……”


    杏娘心有戚戚焉,剛才介紹的時候,就是被菊花妹子一句“結巴小姐”給鬧出的事,害得她到現在都不曉得,這朵名貴異常的小菊花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話又說迴來了,剛才某菊姑娘在淚奔之前,貌似提到了……“舅舅”?


    這是什麽?


    按照剛才聽到那些關鍵詞來說,桂華君的親娘,也就是桂老爺的妾室是菊花的姑母,那麽,菊花應該勉強可以喊桂老爺作“姑父”之類的才對吧?這個“舅舅”又是從什麽地方冒出來的?方才桂華君同學可是默認這個“舅舅”指的就是她爹桂老爺了……


    嗷,這混亂的食物鏈,誰能過來跟她科普一下前因後果!


    *


    杏娘她們三個,重新迴到桂怡君開茶花會的那一處院子時,玉珠已經踮著腳尖站在抄手遊廊上等了好一會兒了。


    她一見到杏娘,就迎了上來:“六小姐你可迴來了,方才二小姐和桂大小姐問了好幾迴,顧三小姐也問了你一迴呢……”


    “顧三小姐?”杏娘腳步一滯,“哪個顧三小姐?”


    玉珠正欲迴話,俞定妍就搶過了話頭,直接迴答她:“還能有誰?齊國公府那一位唄!”


    “齊國公府?”杏娘眉頭不覺皺了起來,“我跟這個三小姐好像並未見過幾次啊……”


    準確地說,麵對麵說上話的隻有一次,還是在俞定容的引薦下,在某人麵前勉強露了個臉,搶到了一句台詞。倒不是齊國公府的小姐怎麽怎麽眼高於頂,實在是不是一路人。


    顧三小姐顧雁菲,是齊國公府唯一的嫡女,渾身上下,無一不透著世家女子的高貴。這個女孩,幾乎把雍容華貴這個詞語,浸透到了骨子裏,身上每一個地方,都是一絲不苟的。小到帕子上繡得葉子所用的絲線,大到今日衣裳裙子的顏色搭配,她對細節的要求,幾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可以說,顧家三小姐就是那一類過分有錢過分有時間,日子閑得沒處打發的完美主義者。


    身為現代普通小市民家庭的一員,生活水平連小康都沒有達到的貧農,平時隨性慣了,杏娘表示,見到顧三小姐,壓力確實不隻是一般的大。


    今天顧三小姐居然主動問起她,還真是奇了怪了。


    玉珠眼瞅著自家小姐臉色愈來愈差,也跟著惴惴不安起來,她以前在俞府是三等丫鬟,負責外院灑掃,這種大場麵,壓根就沒見過幾次。再加上杏娘前段時間的刻意冷落,她差點因為投靠二太太魏氏被壓得翻不過身來。這迴好不容易有機會跟著主子出來了,做起事來愈發小心翼翼。殊不知,她越是小心,出錯的地方也越是多。


    她輕聲詢問道:“六小姐……要不要避一避?”


    杏娘不答,反側頭問她:“是單問起了我一個,還是連三姐姐,五姐姐一道問了?”


    俞定妍和俞定琴一起朝玉珠看去。


    玉珠咽了口唾沫星子,局促不安地說道:“好像……一開始顧三小姐是先跟二小姐說話的,說著說著,就提到了三小姐和五小姐,然後,才問起六小姐你的……”


    “這樣啊。”杏娘點了點頭,思索片刻之後,對玉珠笑了笑,道,“你在這裏等了許久了吧?難得出來一趟,自己也找地方鬆快鬆快,我這裏沒甚要緊事。”


    玉珠點頭應了。


    等俞定妍和俞定琴走到了前頭,她還在邊上躊躇不前。


    杏娘覺得奇怪,問她:“還有什麽事嗎?”


    玉珠猶豫了一下,湊到杏娘邊上,小聲道:“雖然顧三小姐是先問其他兩位小姐,可是奴婢覺得……她好像更想和二小姐說起你……”


    杏娘一僵,好一會兒,才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遠目,躺床上躺德好難受啊,打滾~~


    我想幹點除了在床上看電視和上網以外的事,嗷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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