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霽白靠在壁上,麵前是被她殺死的蠱母……


    隨著濃腥的惡臭彌漫散去,還有她逐漸飄失的生命。


    眼睛已經看不見什麽了,身體已經沒有了任何知覺,連疼痛也完全消失不見了。


    她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還能留有一口氣,但是不知道這口氣,能維持多久。


    思緒逐漸飄忽,風霽白感受到血液在自己身體緩緩裏流失,她撫上鎖骨邊,摸索著勾出一條細繩。


    細繩上掛著一個小小的玉瓶,她用力地握住,沾滿了血的指尖一點一點摩挲,摩挲著它那不光澤的輪廓,摩挲著那冰涼似水的質地。


    良久,仿佛是一聲細細的歎息,還未出口就已經消失於空氣的塵埃之中。


    她的手頹然鬆落,垂在身側,手心微微朝上,指甲已經蒼白之極。


    候在外麵的葉靈,一見隻有任羽鋒與祝羽裳出來了,心裏一震,巨大的不安籠罩在他心頭,他迫不及待地跑上去,大聲地逼問著:“人呢!怎麽就隻有你們!我家……”


    任羽鋒做了一個閉嘴的手勢,他腳步不停,麵色冷峻沉鬱。


    “就在這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祝羽裳把他們帶到了山體下,那是一股清澈的泉水,從一道狹長的石穴中流瀉而下。


    “這道石泉沒有源頭,我猜它真正的源頭應該是通往了那裏麵的吧。”祝羽裳道,她以前在山中轉悠的時候,也好奇過這未知的石泉,但是也不知道它來源於哪裏,現在想想,也許是與那洞穴裏的湖泊有關。


    任羽鋒首先躍了上去,他用手沾了一下石泉的水,然後細細地聞著,果然有那種味道,他很熟悉的蠱母的味道。


    他的嗅覺比常人敏銳許多,所以可以聞到別人聞不到的味道,他這下確認了這到石泉應該是通往那個石中穴的。


    但是這道口子實在是太狹窄,一個孩童都過不去,更別說是幾個成人了。


    他道:“拿炸藥來。”


    祝羽裳愣了愣,卻說:“你不能……不能把它放出來……”


    如果用炸藥,那麽這個石中穴就會有一個巨大的出口;如果蠱母沒有死,而是逃了出來,那麽後果將是多麽的可怕……


    “我會殺死它!”任羽鋒冷冷道,他的聲音有令人不可抵抗的力量,祝羽裳閉了閉眼,然後轉身向著山莊跑去:“我很快就迴來……”


    過了半個時辰,她帶著幾個家丁,抬著一些炸藥迴來了,那些家丁看見任羽鋒露出了警惕害怕迷茫的表情,但是看著自己的莊主並沒有什麽表示,也不敢開口問什麽。


    任羽鋒和葉靈心中越來越焦急,葉靈不知道裏麵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是他斷定一定是可怕且危險的事,隨著時間的流逝,誰也不敢說裏麵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狀況了。


    祝羽裳看著任羽鋒開始裝置炸藥,惴惴不安道:“已經過去那麽長時間了,恐怕她……”


    “閉嘴。”“閉嘴!”任羽鋒和葉靈同時吼道,這個可怕的後果,深深沉在他們心底。


    任羽鋒抿著唇,眼神前所未有的沉著冷靜,他想著風霽白最後與他說的話,複雜的情緒如同海潮般一遍遍衝刷著他本該是枯涸的內心。


    終於,隨著一身爆炸聲,那個石穴終於被炸開,一道豁然開闊的口子展現在他們麵前。


    任羽鋒與葉靈急切地順著這個口子爬進去,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進來了這個有著湖泊和詛咒的石中洞,浮鴉山。


    “這是……”葉靈不可思議地看著地上躺著的龐然大物,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


    環繞一圈,終於在一個小角落看見了風霽白,任羽鋒衝上去,抱起昏迷的她,手探到她的鼻息,竟然有些顫抖。


    還好,還有些氣,頸側還有些溫熱。


    ……


    萬羽山莊,在經曆白天的吵鬧之後,已經歸於安靜。


    風霽白靜靜地躺在床榻上,薄薄的被子蓋至她的胸前,身上的血跡已經被擦拭幹淨,輕微的唿吸隨著胸膛安定地上下起伏。


    大夫將最後一根銀針從她身上撤下,擦了一頭汗,對著祝羽裳道:“已經平穩下來了,這位姑娘非常堅強呢。”


    祝羽裳麵色複雜地看著風霽白,今晚發生的事實在是太多了,她甚至無力去迴想。


    “對了,這姑娘血脈單薄,恐怕是平常就氣血虛虧,還得多補補身子,不然對腹中的孩子恐怕不好啊……”老大夫繼續叨念著,但是這一句已經在這小小的廂房內落下了一個驚雷。


    祝羽裳睜大了眼睛,還未說話,就見葉靈衝上一步,直直地瞪著老大夫,驚聲道:“她她她她……?!”


    老大夫不明所以,又道:“這位姑娘懷孕了,大概一個月有餘了……”


    葉靈踉蹌著後退兩步,捂住了自己的臉,仿佛整個世界觀都已經崩塌了。


    “誰是孩子的父親啊?”大夫伸著手指在兩位在場男人之中搖擺不定,但最終還是覺得麵前這個大驚失色大喊大叫的少年不太靠譜。


    祝羽裳也愣愣地看著任羽鋒喃喃道:“……你的?”


    葉靈猛地衝上前,瞪著這三位,惡狠狠道:“不準汙蔑我家主人的清白!”


    他知道這孩子是誰的,雖然自己很是看不慣那人,但是隻要是他主人喜歡,那麽他也會開心。


    任羽鋒默不作聲地走前,他先是低垂著眼眸看著靜靜沉睡的風霽白,手向前伸去,本來是碰觸她臉頰的一個動作,卻頓了頓,然後伸手拂了拂她耳邊的碎發。


    這個動作遭到了葉靈的瞪視,但是他沒有理會,淡淡地道:“是那個淩郡王?”


    “應該是吧。”葉靈語氣複雜地道。


    任羽鋒站直了身子,終於看向葉靈,道:“既然你是她的侍從,那我就可以走了。”


    他最後深深看了一眼風霽白,轉身就要離去,葉靈愣了愣,還有很多疑問想問他,卻一下子不知道從哪開始開口。


    祝羽裳卻先他一步,攔住了任羽鋒,經過了今晚的事,她已經不再向以前那樣害怕這個惡鬼了,她的目光充滿了堅定。


    “你先別走,我還有話要問你!”


    任羽鋒看著這個年僅二十歲的小姑娘,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道:“我隻留一夜。”


    “請到這邊來。”祝羽裳做了一個請的動作,把他引向了書房。


    葉靈幫風霽白掖了掖被子,看著自己的主人,歎了一口氣,忽然又跳腳大叫了一聲:“遭了!還沒告訴那個人一聲!”


    他急忙跑出山莊,來到了之前與蘇清修住的客棧,卻怎麽也不見人,房內屬於蘇清修的東西已經不見了。


    店小二解釋道那位客官已經走了,說是先迴京城,然後給他留了一張條子。


    條子上蘇清修說京城有事急去處理,如果他找到了風霽白,可一同迴京,他自會為他二人力保。


    ……


    次日,萬羽山莊,風霽白靠在床榻上,手裏端著一碗燕窩銀耳羹湯,輕輕地舀動著。


    “真是麻煩祝莊主了。”她側臉看著祝羽裳,淡淡笑道,有些歉然。


    “哪裏……”祝羽裳輕聲道,她也差點炸死了風霽白,所以頗感到不好意思。


    風霽白手輕輕地撫上自己的小腹,麵容恍惚,旋即又不自主地露出一個極淡的笑意。


    “是你很愛的人嗎?”半晌,祝羽裳呆呆地問道。


    風霽白頓了頓,然後看著前方的床幃,輕聲道:“是啊。”


    “對了,任羽鋒已經走了。”祝羽裳突然道,“今天天不亮就走了,他讓我把這個給你。”


    她遞來一個小匣子,上麵還有一封書信,昨夜的徹談,已經讓祝羽裳了解了事情的幾乎所有,當年的確是她父親作孽,帶了一個苗女迴來,關在浮鴉山裏,讓後將她生下的孩子一步步喂成了蠱,直到任羽鋒失控,反殺了祝鴻山,也錯殺了她母親。


    風霽白看著那個東西愣了愣,然後接了過來,她知道那個匣子裏應該裝的是蠱衣了,然後慢慢地展開書信。


    信上的內容很簡短,他說他要迴那群村民所在的村子,如果她有事,便可來信找他。


    風霽白與祝羽裳不知道的是,任羽鋒在走之前,曾經來到這間風霽白睡下的廂房,在房外站了很久。


    ……


    過了幾日,風霽白休整好,便與祝羽裳告辭,同葉靈迴京城。


    葉靈其實很不讚同,他認為迴京城太危險了,但是也沒法阻止風霽白。


    “那個地方太危險了!我們真的要迴去嗎!我覺得迴燕子崖比較好,那裏有我認識的大家夥,我們可以……”


    風霽白好笑地打斷他的話,道:“可以再來一次刺殺嗎?葉靈,這才是極為危險的事。”


    而後她又耐心地與葉靈解釋道:“遇到事若是逃避,就相當於把主動權讓給了你的敵人,隻有順著刀鋒而上,才能把握控製權,在敵人驚愕之時給他致命的一擊。”


    風霽白也沒想到方巍之對她是那麽的不信任,她本想潛入方巍之那方,然後反水,但是方巍之的速度更加快,在她還沒有來得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把她給拉下了馬,並且還挖了一個陷阱。


    烈山春獵那次計謀,一邊能搞死她,一邊還將事情與自己撇的幹幹淨淨,讓皇帝不疑他是因為黨羽之爭而舉發風霽白,真是一石二鳥,好深的心思。


    風霽白心中也自有計劃,她不能再以朝堂內臣風霽白的身份進京了,而必須以另一種身份。


    來到京城城門,風霽白和葉靈都長歎了一口氣。


    風霽白此刻身穿長裙,其實自她出了京城外,就甚少再換上男裝了。


    城門的關卡卡的極嚴,比平常更多的巡城官兵在搜索著人群,風霽白隨處一瞥,就看到通緝自己的肖像畫。


    輪到她們,風霽白遞過去一個早已準備好的通關文證,那官兵看了她好幾眼,然後招了招手,示意一個婦人過來。


    一個四十餘歲的婦人走過來,伸手在風霽白的身上摸索著,在確定她真的是女兒身之後,向著那官兵點了點頭,風霽白又偷偷塞過去幾大塊白銀,那官兵滿意地顛了顛,示意他們進去。


    葉靈化妝成一個小侍從,低眉順眼,所以也沒有認出來。


    一進入京城,風霽白抬眼看著逼仄昏暗的天空,這京城的天色總是如此,讓人壓著胸口般沉悶。


    “主人,我們去哪?”葉靈小聲問道。


    風霽白看向了淩郡王府那個方向,聲音有些顫道:“那裏,但你不要跟來,先去找蘇清修。”


    她一直以來牽掛著的心,現在急速地跳動著,在林中被拐走的那刻,楚泠琅無力倒下的身體,無數次出現在她的夢中。


    她又習慣性地撫上自己的小腹,她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在等著她。


    楚泠琅在她被拐走後再也沒有任何訊息,風霽白想著他身上的滅情蠱,心中的恐慌愈甚。


    握緊了手中的小匣子,風霽白用飛快的速度,奔走在京城的街道中,鬥篷將她整個人遮起,隻露出一點點白皙的側臉。


    在到了淩郡王府前,地上鋪了一層落紅,像是下了幾天的紅雨,那是鞭炮的殘體。


    風霽白疑惑著,她也在門上看見了同樣的紅。


    她屈起手指敲了敲門,很快,一個人就打開了門,好奇地看著門前的一個身穿鬥篷的女子。


    “您是?”


    風霽白微微喘著氣道:“我找楚……淩郡王。”


    那個仆役的眼神變得奇怪,他上下打量了好幾下風霽白,然後有些生硬道:“你先進來吧。”


    風霽白沒有在意他奇怪的語氣,步履匆匆地走進府內,順著自己熟識的路徑走向楚泠琅所在的那個園中。


    “唉你等等!那個地方不能隨便進去!”仆役急了,趕忙拉住風霽白,“你就先在這裏等著,我先去稟告郡王和夫人。”


    “夫人?”風霽白怔愣。


    她的身後忽然就傳來了一聲細碎的琳琅碰撞之聲,隨著清脆慵懶的聲音響起:“是誰?我在這裏都聽見了大唿小叫的。”


    風霽白緩緩轉過頭去,一個身著華麗的年輕少婦,撫著自己精致的鬢發,不屑地瞥了一眼風霽白。


    那個仆役趕忙跑過去,諂媚道:“迴郡夫人,是一個女子,說要來找郡王呢。”


    郡夫人……


    是郡王正妻的尊稱……


    風霽白忽然感到眼前發昏,氣血虛空使她一下子抽空了所以的力氣,在她支撐不住向後倒下之時,跌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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