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長街,也許是臨近過年,到處都是充滿了年味,紅色的楹聯燈籠擺放在攤子上,販賣的老人一直對行人笑眯眯的。熟悉的人在街上遇見了互相問好,小孩子們雖然還沒到穿新衣的日子,卻拿著一串糖葫蘆或風車在人群中跑來跑去,打鬧一團。


    街道兩旁的店鋪也擠滿了采辦年貨的人,食鋪中飄出嫋嫋白煙,那是蒸糖糕的清甜香氣。


    兩個人在長街上有些艱難地走著,一前一後,稍不注意就沒有了人影。


    楚泠琅跟在後麵,風霽白今天隻用了一根碧玉簪將發絲綰起,玉簪通透水潤,就像一抹柳枝春色。


    他笑笑,手向前伸去,碰到風霽白的指尖。


    風霽白輕微地縮了縮,依舊沒有迴頭,楚泠琅一把握住了手。


    “你……”她終於側過頭,微微蹙起眉尖,但是一眼卻看到楚泠琅那張俊美無雙的容顏,他垂下眼睛看她,眼裏盛滿了笑意和狡黠。


    朦朦朧朧的光線勾勒出他從眉梢到下頷的每一個弧度,仿佛傾盡了世間所有的溫柔和深情來描畫。


    在如海潮般起湧的人群,楚泠琅勾著她的指尖,像那些稚嫩的孩子一樣煥發隱秘的快樂。


    風霽白任他牽著,在人潮中逆行,像冬日南歸大雁中混雜了兩隻與眾不同的鳥兒,在陌生的國度裏相依度過每一粒飄下來的雪。


    ……


    沒過一會兒,他們就來到了昨日發生混亂的地方,但是那個地方已經沒有了徐老胖的攤子。


    他們向其他人打聽,經過一番折騰,終於知道了徐老胖的住址。


    “現在我們還能找到他嗎?”楚泠琅依舊勾著她的手,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他應該來不及走,其實昨天我就很奇怪,為什麽他那麽輕易就讓我們帶雲荷走了。”風霽白用手指輕輕抵著下頷,沉思道。


    “如果他執意認為雲荷就是他的女兒,或者是養女,隻要拿出憑證,那麽我們也無法將人帶走……除非,他害怕我們知道某些的東西。”


    楚泠琅笑眯眯地看著她:“真聰明,但如果我是他,早就連夜卷家逃跑了。


    “所以我們得快些。”風霽白看了一眼楚泠琅,篤定道,“我有預感,他肯定還沒走。


    等他們走到一個巷口裏麵,就看到了一間昏暗破舊的屋子,和神色慌亂的徐老胖。


    徐老胖一看到他們,下意識的就想跑,兩隻胖腿剛剛邁出去了第一步,就被楚泠琅截斷了路。


    他看著楚泠琅,滿臉橫肉抖了抖,神色恐懼。


    “喂,老板,我們今天想和你談一點點小事……”楚泠琅開口,言語意猶未盡。


    突然胖子靈活地往他臂下一鑽一扭,飛快地衝向了風霽白。


    他猥瑣地嘿嘿一笑,看著風霽白那個清瘦的樣子,心裏認為這個人肯定很弱不禁風。


    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懷裏掏出一根鐵棒,高高舉起,朝著眼前這個人重重揮下。


    “給老子讓開……”


    風霽白冷冷的看著,狹長的眸子動也不動地看著他,甚至身體沒有一點移動。


    話還沒說完,手裏的重量突然一輕,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徐老胖就仰麵倒了下去。


    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砰!”地一聲,胖子重重地、狠狠地倒下,撞碎了身後的一堆柴木,紛紛濺起地上的灰塵。


    風霽白的袖子隻是揚了揚,像是被風溫柔吹拂了一下而已。


    楚泠琅看也不看地上的一坨人形,跨了過去,走到風霽白麵前,故作擔憂道:


    “阿白,剛才真是嚇死我了,還好你沒事。”


    風霽白有些疑道:“難道我會有事嗎?”


    “這個時候,你應該裝作柔弱的樣子撲在我懷裏,然後撒個小嬌什麽的……”


    “可是我沒有事啊。”風霽白有些搞不明白他。


    “唉,阿白,你真是太不可愛了。”楚泠琅歎氣,無奈又寵溺地看著她。


    ……


    徐老胖被扔在一塊破木板上,說是破木板,但其實那是一張床。


    在房的角落裏還有一個黑黝黝卻和他一樣肥膩的男孩,大概十五六歲,五官畸形臃腫,嘴咧開來,口水不斷從嘴裏淌下,他髒兮兮的手上還拿著一塊米糕,笑嗬嗬地往口裏送。


    風霽白和楚泠琅看了一眼那個人,大概就明白了雲荷就是買來當他的童養媳了。


    徐老胖表情頹喪,不停地搓手的動作顯示了他內心的不安,半晌,他哆嗦著開口:


    “我都把女兒給你們了,你們還想怎麽樣?”


    “女兒?嗬,她真是你女兒嗎?”楚泠琅不屑地輕笑,目光隨是漫不經心,但卻仿佛洞察了一切。


    胖子的表情一下子變的很難看,他的胸膛上下起伏了好幾下,突然豁出去道:


    “……養女!那丫頭是我撿的!就當我白養了那個死丫頭!他娘的就是一隻白眼狼!早知道就該扔掉!白費了老子那麽多年的糧食!”


    風霽白靜靜地看著他在一旁表演,她從進來後始終沒有開口出聲。


    徐老胖不知為何莫名地有些悚她,在風霽白一言不發的端視下,他的雙腿不受控製地顫抖。


    良久後,她才開口:


    “你在說謊。”


    “老子沒有!”胖子梗著粗脖否認道。


    風霽白的表情突然顯現出一些不耐煩了,她厭惡道:“你為什麽見到我們要逃?我勸你快點說實話。”她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什麽實話,這就是實話……”胖子在她的注視下聲音越來越小。


    楚泠琅突然站了起來,之前他一直優雅地坐在室內唯一一張完整的椅子上。


    “說吧,你是在哪裏和他們接頭的?”他從袖子裏掏出一把很小的銀刀,隨意地把玩著。


    刀刃鋒利無比,一不小心就碰到了胖子的臉,血珠一下子就順著肥膩的臉流了下來。


    “不!你們不能這樣對我!你們是什麽人!我要去告命官!”胖子激動地大喊大鬧了起來,像一隻要被殺的肥豬般嚎叫。


    “可以啊,那我們走吧。”楚泠琅欣然接受這個提議。


    胖子瞬間就靜了下來。


    “我問你,你之所以沒有在昨天晚上跑,在因為‘他們’不讓你走吧。”風霽白輕輕一句話,在胖子耳中卻不暨雷鳴。


    “……我現在知道了他們是誰,我可以沒事,但你呢?”風霽白定定地看著他,稍微彎下了腰,“你說不定今晚就會……”


    “求求你救救我啊!我也不知道他們是誰!但是他們知道我、知道我,他們一定會殺了我的!”頃刻,胖子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攥著風霽白的衣擺,哀聲哭求。


    他話語混亂,但是從中卻可以感受到深深的絕望和恐懼。


    風霽白輕輕挑起一邊唇角,眯眼俯視他,她這個樣子看起來特別狡略和邪氣。


    “慢慢說,把那天晚上的場景詳細說出來,這樣,你就可以活下來了。”


    像是被蠱惑了一般,徐老胖慢慢抬起頭看著風霽白,張了張嘴:“我說……”


    他咽了咽口水,有些艱澀道:


    “我們都在他們的監視下,但是、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他們是誰……那天晚上我被蒙著眼睛帶到那個地方,隻聞到一股特別好聞的木頭香味,在那裏什麽‘貨物’都可以買到,隻要你付得起錢……”


    ……


    天色已晚,當他們從巷子裏出來時,天邊的雲煙都被染成了金紅色。


    光線穿過皇城最高的琉璃塔,柔柔地籠罩著整個京城,一切在朦朧的幻影下都顯得那麽盛世康平,富貴榮華。


    但是在這虛假的表象下,卻存納著真真實實的黑暗和汙垢。


    楚泠琅深深吸了一口氣,轉頭看向風霽白,想要用輕鬆一點的語調道:“阿白,我們現在要去哪呢?”


    風霽白沒有迴聲,甚至沒有看他。


    他看著風霽白的樣子,心裏微微歎息。


    一股緩慢而沉重的難受用上風霽白的心頭,在聽完徐老胖說完那些事後,她就一直沉默不語。


    她從未想過在那些交易下居然藏著如此多的齷蹉罪惡,那夥在京城橫行了數十年的拐賣販子,交易的不僅僅的孩子。


    他們為全京城的暗窯娼洞提供嬌嫩的處子,為達官貴人提供玩弄的特殊尤物,為黑作坊提供童工。


    最是難以接受的是,整個京城的孩童交易,都是從他們手中走,無論你是想要男孩還是女孩,大的還是小的,甚至是要健全還是殘缺的。


    是的,那些孩子不一定是被賣到無子家庭中續香火或者當童養媳,更有甚者,就要一些殘疾的孩子,迫使他們去乞討或者學習雜技為他們賺錢。


    拐來的孩子當然不會是殘缺的,但是他們卻能“製造”出殘缺……


    楚泠琅轉過身抱著她,頭埋在她的肩窩處,聲音悶悶地道:“如果你不想去,那我們就不去了吧。”


    “不。”風霽白深深吸了一口氣,將肺部的沉悶都排出去。


    她認真地對楚泠琅說:“你可以不用跟我去。”


    楚泠琅有些愕然,然後失笑問道:“為什麽呢?”


    你隻是一個南楚郡王,來到京城的身份是一個質子,本該悠閑的在京城在做一個安樂郡王,就像被皇帝特意養廢的王室子孫,永遠不該碰那些皇帝忌諱的朝政議事,更別提與宦臣交好……


    但是她抬頭看著楚泠琅透亮如幽井的眼眸時,頓時什麽也說不出。


    這個人是喜歡自己的吧……他每天都在不計其數的重複這件事……


    而她,在發現他就是自己尋找已久的那個人時,更是不顧一切的想要答應他的訴求……


    在沒有發覺的情況下,他們竟然已經如此親密了,但是皇帝他發現了會怎麽想呢?會不會難為懷疑楚泠琅呢?


    這個疑問在心內一冒出,風霽白頓時愣住了。


    她本以為自己會因為受到皇帝的猜忌而困擾,但是剛剛那一瞬,她想到的竟是楚泠琅的處境。


    這個俊美翩翩、總是帶著期待的眼神蹭在她身邊的無雙公子,讓她說不出迴絕的話。


    “我想……你太久沒迴府了,不需要迴去看一看嗎?”


    半晌,她隻道出了這個毫無說服力的話。


    楚泠琅垂眸看著她,抬起手指輕輕摩挲著她的下唇,忽地一笑,如玉石擊碎清雪:“真是笨蛋,郡王府不過是一個陌生的金絲籠子,但是阿白,對我來說,有你的地方,我怎麽會想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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