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迴答在齊石二人的意料之中,而且也還算不錯,算不上滴水不漏,但也很難答的更好了。


    畢竟他沒有狡辯的餘地,也能猜到自己沒法狡辯。


    於是石羨玉輕輕頷首:“我們會將情況如實呈報給你們政治部,具體如何處理,由他們決定。”


    安雲輕輕頷首。


    石羨玉再次開口:“你和梁惠清的關係如何?或者說,親密與否?”


    “還算是比較親密的。”安雲說:“畢竟是我生母,而且她也很關心我,血濃於水,哪裏能忽視這份關係了。”


    這個迴答同樣不出乎意料,還算中規中矩。於是石羨玉又問道:“那你和她接觸的多麽?”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多。”安雲不假思索道:“一年大概見一兩次麵吧,偶爾也會多些,主要靠電話和書信聯係。”


    迴答的依舊和他們已掌握的情況一致,到目前為止他都還沒撒謊,隻是可能有所保留。


    石羨玉追問:“她和你的聯係電話是哪個?”


    “不知道。”安雲搖頭。


    齊宏宇皺眉道:“不知道?那你怎麽和她聯係的?”


    “都是母親找的我。”安雲說:“我沒法打她的電話,都是她打給我,每次號碼都不同,似乎用的都是虛擬號碼,有時我也想迴撥迴去,但要麽提示關機,要麽提示空號,就沒成功過。”


    齊宏宇眯眼,並迅速將他的話記錄下來。這方麵的細節梁惠清倒是沒說清楚,看樣子迴頭有必要再像梁惠清求證一二了。


    石羨玉則追問:“書信呢?”


    安雲迴答道:“主要是電子郵件,不過偶爾也會寄掛號信,母親她好像有這方麵的情懷。”


    接著不等石羨玉再次開口,他便主動報出了記信的地址。


    這個地址,梁惠清同樣沒說過,需要迴去求證。


    期間齊宏宇喊了聲暫停,因為有幾個字是生僻字他不會寫,翻手機打了一下才抄上去。


    等他寫完並示意繼續,石羨玉才接著問:“你第一次和梁惠清接觸,是在什麽時候?”


    “十年前,我二十五歲的時候,夏天。”安雲抿著唇,說道:“當時,我參加一個某博抽獎活動,正好抽中了山城五日遊,我就去了。”


    石羨玉大概猜到了後邊的內容,不過沒有插話。


    果然,安雲接著說:“當時我沒想到,這些都是套路,是她為了見我一麵而苦心做出的安排。我高高興興的耍了幾天,最後一天準備離開的時候,她出現在了我房間裏……


    雖然已經過去十年了,但這一幕我印象太深刻了,到現在都還曆曆在目,當時嚇我一跳,我還問她說,大姐,你是不是走錯房間了——因為她保養得比較好嘛,那時候看著也就四十左右的樣子,比我大不了太多。


    她就坐在那,很慈祥的看著我,然後一開口,就讓我如遭雷擊。她說,娃兒,終於見麵了,她很想我……”


    說到這,他頓住了,似乎在給石羨玉留點問話的空間,但石羨玉隻是輕輕抬手,做了個請的動作,示意他繼續說。


    他便接著說道:“她向我表明了身份,我當然不信,她如實說出了我這些年的經曆,我還是不相信,她就出示了一份親子鑒定報告,我依然排斥,覺得是假的,於是她說,可以和我迴西域,在西域一塊再做一次鑒定。”


    石羨玉這才插話問道:“按你剛剛說的工作履曆,你當時還在西域基層戍邊是嗎?”


    “嗯,此後我又在西域待了兩年,才調到金城機關,在金城又待了六年左右,前年調的天府。”


    這番問答其實隻是石羨玉為了稍稍把握節奏及文化主動權才開的口,其實沒什麽太大價值。


    於是石羨玉再次抬手做請的動作,安雲便繼續說:“我確實不信,或者說本能的抗拒這種可能,卻又同時也想探尋真相,於是就同意了。


    大約過了七八天之後,她又如約出現了,我倆一塊去拿鑒定報告,報告書上,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她就是我的生母。


    那一刻,我整個人仿佛都徹底崩塌了,我質問她為什麽,但連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到底是質問她當初為什麽要拋棄我,還是質問她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來找我、打攪我。”


    不知不覺當中,安雲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了,此時此刻,他麵色稍顯嚴肅,聲音低沉,眉眼也低,收著下巴,似乎情緒非常消沉。


    齊宏宇看著他,心中微微歎息,沒有開口陰陽怪氣。齊宏宇是勉強能理解他的,雖然尚未達到引發共鳴的程度,因為在齊宏宇心中他比自己還慘,自己是偶然間撞破的真相,雖也大受振動,卻沒有所謂的打攪,衝擊上要小許多。


    此刻多少是有些於心不忍了。


    不過也僅此而已,身世這一塊他沒得選,齊宏宇可以暫且放棄繼續發揮白臉的作用,但之後的問話當中,該懟還是要懟。


    片刻後,安雲略略調整了下心緒,繼續開口說道:“她告訴我說,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她身負無法開口言說的任務和使命,不得已把我送去新疆,這是為了自保,更是為了保護我,她能做的,隻是竭盡所能為我找個好人家。


    我當時情緒激動,並不能完全接受這個解釋,但多少也理解了幾分,便問她為什麽現在又過來找我,為什麽不能讓我安安生生的,就當時我養父母的兒子,默默為祖國,為家庭奉獻完這一生。”


    齊宏宇臉上不多的複雜神色緩緩消失了,恢複到麵無表情的狀態。


    按照之前和石羨玉的判斷,結合梁惠清的供述,他們都認為,梁惠清應該並沒有在安雲麵前扮演,或者說持續扮演太過偉光正的角色,也並沒有用太過正義凜然的理由將那些證據交給安雲保管。


    否則她肯定會第一時間就說出來,盡全力降低對安雲的影響,甚至可以爭取為安軍記一筆功,說不定還能幫仕途斷絕的安雲在退出現役轉業前,硬生生的再拔高以及,混上正團職。


    哪怕隻是個閑職、虛銜,正團職混到手,轉業後也能撈個四調甚至副處閑職,妥妥的站在了絕大多數人畢生奮鬥都難以到達的終點上,熬到退休指不定還能混個一調待遇。


    以梁惠清機關算盡的尿性,她不會放過這一絲希望。


    換句話說,安雲現在大概率已經開始撒謊了,以求為自己謀一條還算體麵的退路。


    而且這不難想,他估計覺得梁惠清也能想到這一點上,所以不怕自己所說與梁惠清交代的有所出入,也就不怕被戳穿。


    隻要他與梁惠清在這方麵口徑一致,便很難被推翻了。按照誰質疑誰舉證的原則,警方不太可能拿出確切證據,他的謊言就有可能成為現實。


    所以齊宏宇和石羨玉的表情都嚴肅了起來,腦袋瓜子全速運轉,在仔細的分析他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想從中找到破綻。


    安雲不知是否發現了他們態度上的些許變化,依然維持失落的姿態,繼續開口:“她當時沉默了許久,我記得很清楚,她是在掙紮、猶豫,有什麽話就在嘴邊了,卻又遲遲不願意說出口。


    我當時等的沒有耐心了,再次出聲質問她,她才歎了口老長老長的氣,好像一下子蒼老了許多,給我說,同樣是為了自保,也是為了任務,她需要我的幫助。”


    聽到這裏,齊宏宇和石羨玉心中都暗道一聲果然,安雲要把自己包裝成為了大義而默默幫安雲保存證據的角色了。


    沒有任何意外,就如他們預料的那樣,安雲在沉默兩三秒後,用更加低沉的聲音繼續說:“我追問她什麽情況,她說,自己的任務進入了關鍵期,且隨時都有暴露的可能,她還並不完全信任自己的上線。


    所以,她需要將一些核心證據放在我這保管,並囑咐我,未免打草驚蛇,盡可能保證穩妥的完成任務,也是出於對我的保護,除非收到她的指令,否則不能擅動她給我的證據,不能打開看,更不能轉交給任何人。


    而如果哪天,看到了她遇害的消息,或者很長時間都沒有和我聯係,就找機會去山城,把她給我的這些證據,都交給你們。”


    齊宏宇撇了撇嘴。


    他和石羨玉預演過這次問詢,大致猜到了安雲的答案,果然如此,連台詞都沒什麽變化。


    不出意外的話,他肯定要說了,自己雖然彷徨掙紮,可身為軍人的使命和職責打破了他的心境,但還是毅然抗下重擔……


    果不其然。


    安雲閉目歎息道:“信息量太大了,我一時半會無法接受,心裏很複雜,不知道該怎麽言說。但……我沒忘記自己是名軍人,維護這片大好山河的安定是我無可推卸的職責!


    所以,我雖然一時半會還是接受不了這個近乎完全陌生的母親,卻還是一口答應了她的請求,保證會以生命守護好她送來的證據,不會有半點閃失。”


    好家夥,齊宏宇直唿好家夥,當真和自己推測的差不多,大體意思一毛一樣,無外乎他的細節更加豐滿,說的更加偉光正罷了。


    問題在於,即使早已有過預演,高鐵上也並沒有真正睡著,而是冥思苦想了一路,卻還真沒想到能拿出樣的確切證據,來推翻這番大概率是謊言的的話語。


    隻能想辦法找出矛盾點,或者在允許範圍內引誘他說出前後矛盾的話了。


    而此時,安雲繼續說:“這也是我沒有向上級報告我和她的關係的重要原因之一,她執行著非常重要的任務,而且到了關鍵期,如果報告了她是我的生母,不僅會給她造成很多不必要的麻煩,還可能直接導致她任務失敗。


    當然,確有私心也是真的,而且我承認這才是主要因素,所以還是最初的那句話,我願意接受組織的監督和調查,並接受一切處理,做出相應檢討。”


    好家夥,這下連石羨玉也在心裏直唿好家夥,他說到這兒,竟然還能順便迴過頭把剛剛民族與家庭成員這塊的問題給重新描繪上兩抹正麵色彩,還偏偏合情合理難以辯駁,又大義凜然的承認確實還有私心成分……


    這家夥心思相當縝密啊,想要以他之矛攻他之盾恐怕有點困難。


    嗯,首先得想辦法打破他目前這淡定的心境,整上幾點他意料之外的“幺蛾子”出來,打他個措手不及,才有希望。


    石羨玉和齊宏宇對視了一眼,都成功從對方的目光當中get到了對方的大體想法,於是同時無聲的點點頭,爾後石羨玉繼續看著安雲表演,齊宏宇繼續快速做詢問筆錄並實時對照前邊的內容,試著找出矛盾點。


    安雲這時,正在給自己這番大義凜然的演講收尾:“在那之後,我倆做好了約定,除了可以保持雙向的書信往來,發往她的安全郵箱及安全屋之外,電話隻能單線聯係,她會保證至少半個月給我打一通。”


    齊宏宇終於抓住一個矛盾點,但他沒第一時間打斷,而是選擇繼續聽安雲往下說。


    “就這樣,我幾乎每年,都會和她見一兩次麵,多的時候有三次,每次見麵她都會在提前一個月的電話裏和我說,讓我做好請假計劃,但具體的地點卻得我到了地方以後才講。


    而每次見麵,時間都很短暫,至多隻有五分鍾,往往隻有一兩分鍾,上個廁所的時間罷了。按她的話講,她有說不完的話要和我說,但是沒有機會,隻能希望機會完成之後再詳談,緩和母子關係。


    說實話,我挺佩服她的,所以這麽多年下來,其實我們關係已經緩和了不少了,至少我已經不再怪她什麽,雖然難免還有距離,但是……


    扯遠了。總之,匆忙的見麵,隻有一個目的,就是給我證據,讓我幫她保存。有時,也會收到些地址很奇怪的快遞,這部分按她說是不太關鍵但也有用的證據,讓我連包裹都不要拆封。


    就這樣,十年下來,各類包裹已經堆積如山了,但除了收取以及搬家之外我從來沒動過他們,此刻全部都在我房間的衣櫃裏邊,你們隨時可以去看。”


    等他收完尾之後,齊宏宇終於開口:“故事很精彩,但有個問題麻煩你解釋解釋。”


    “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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