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魚佬都曉得,不怕魚嘴滑,也不怕魚兒不開口,就怕魚兒對投下去的餌料都不感興趣。


    此刻,黃天成對趙博的話有了反應,表現出了興趣,這就意味著他們的方向對了。


    即使他此刻的興趣看上去也並非特別濃厚,仍舊沒有開口,僅僅隻是目光看了過來,眼中多了幾分神采,但對趙博而言亦是重大突破。


    魚兒被吸引過來了,哪怕仍舊不開口,隻需要再根據需要調整餌料配比,總有它開口的時候。


    比如,往深處想想,支撐黃天成死不開口的動力之一,恐怕便是為施洋傑及缺牙巴團夥創造機會和條件,讓他們能幫他將牛庭墨幹掉,而不至於在此之前被警方抓獲。


    但他若理解為牛庭墨已死,肯定會鬆口氣,心理防線或許也會出現漏洞和破綻,說不定能抓住機會一舉突破。


    這個思路,趙博和石羨玉也討論過,但覺得有些冒險,而且他們要的可不是單純誘使黃天成開口,而是要挖掘出他所知曉的一切信息。


    何況黃天成初次開口過後,一段時間內肯定會更謹慎,是以最好還是讓他在心緒激動難以自持時,不自覺的打開那張嘴。


    那麽結論便很明顯了——這個方法能用,但不是最適合。所以需要再繼續商量、研討,在訊問前擬定大方向,在訊問中及時調整各方麵細節。


    對於合格的釣魚佬來說,善於觀察環境,準確評估魚情,及時調整餌料等是必備的技能,所以釣魚佬永不空軍。


    而審訊員,某種程度上和釣魚佬很像,所以合格的審訊員,除非麵對極端難啃的骨頭,即使無法取得徹底突破也總能有所收獲。


    趙博和石羨玉都是合格的釣魚佬,也都是合格的審訊員,自然會評判,會調整。


    此刻牛庭墨的反應就在他們的預料當中,足以證實他們的評判沒錯,也拿定了主意,確定了下一步應該做什麽、怎麽做。


    即,確實有希望通過牛庭墨誘使黃天成開口,但單純隻是讓黃天成開口的意義並不大,所以不能讓他產生已得手的誤解。


    於是趙博自然而然的取出一打報告,翻開,邊看邊說:“今晨,施洋傑以藥物將牛庭墨之孫牛敬檀麻暈後劫持,又致電牛庭墨,要求其前往指定地點見麵,爾後將其帶至江陽,你們殺害管金童的那棟爛尾樓附近。”


    黃天成嘴角微揚,爾後迅速收斂,繼續恢複到麵無表情的模樣。


    很明顯的,他對施洋傑的行動,對牛庭墨被綁這個結果非常滿意。


    事實上,到此為止,警方已足以確定了,牛庭墨果然也是黃天成的目標。還是那個邏輯,他連僅僅因賬戶凍結導致錢無法取出的親哥哥黃自成都能怨恨上,更遑論親自操刀的牛庭墨。


    搞不好在他的心裏麵,他母親的死壓根不是意外,而是牛庭墨假借手術之名蓄意殺害他母親。


    至於動機……


    他如果會想的那麽多那麽全,就不至於這般偏執了。


    偏執狂不可理喻。


    看到了想看到的反應,趙博合上其實並沒有在看的報告,繼續麵無表情的說:“然而,出乎我們意料的是,今天下午,牛庭墨卻完好無損的迴了家。”


    黃天成雙眼瞪大。


    埋下一顆種子之後,趙博果斷繼續說道:


    “很疑惑吧?我們也很疑惑,甚至於,我們都險些放棄了,畢竟施洋傑的目標明確,行動果決,我們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太晚,甚至到了下午三四點,我們仍舊沒能確定他們的下落。


    到了那會兒,我們雖然還沒有放棄,但其實都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認為牛庭墨可能已經兇多吉少。”


    黃天成嘴皮子動了動。


    看得出來,他滿肚子的疑惑想要詢問,但最終,可能還是認定趙博說的這些都是套路,是在誘導他開口,於是他又硬生生的把到嘴邊的話給咽了下去,一聲不吭。


    這也在趙博的意料之中。


    趙博繼續說:“而就在牛庭墨迴到家的同時,我們在爛尾樓附近的城中村中,找到了一處兇殺現場,並在現場當中發現了巨量血跡,並在現場,找到了施洋傑的屍體,且抓獲了殺害他的兇手。”


    黃天成連咽三四口唾沫,表情無比複雜,疑惑、不解、掙紮、質疑乃至震驚同在,欲言又止。


    看了他兩眼,趙博接著說:“經過訊問,嫌疑人全撂了。


    這個人很奇怪,他二十三年前因搶劫罪被抓,一年後獲罪入獄,蹲了二十二年,刑釋後找不到工作,最終被一夥黑衣人拉了去,好吃好喝的供著,卻什麽也不讓他做,直到前不久,才忽然又找到他,讓他殺人。”


    黃天成臉色已是震驚居多。


    趙博又道:“是不是很熟悉的感覺?這個套路,你應當並不陌生吧?”


    “……”黃天成嘴唇蠕了蠕,但最終還是忍住了,沒開腔。


    對此趙博仍不覺意外,繼續道:“對了,再告訴你一件事,這事之前和你說過,不過對你來說挺喜聞樂見的,應該不介意再聽一遍——前幾天,我們一位同誌在調查過程中,被你的同夥施洋傑所襲擊。”


    沒錯,到目前為止雖然黃天成還沒開口,但看他反應,結合此前的調查,趙博已能百分百確定施洋傑就是黃天成的同夥。


    黃天成臉上表情消散了不少,這個消息他確實早就知道了,有了心理準備之下,連帶著之前勾起的情緒都迴落不少。


    至於喜聞樂見什麽的,其實不存在,對他來說,他和警方並沒有仇怨,唯一的矛盾就在於,他想要報仇,而警方阻止他報仇而已。


    這也是趙博和石羨玉先前商量好的套路,不能一味地撩撥他的情緒,要讓他有放鬆的空間,然後再驟然收緊,如此一張一弛,反複幾次,更容易撥斷他的防線。


    見他情緒迴落平複,趙博又繼續說:“而就在這位同誌住院治療的過程當中,他又一次受到了襲擊,有人假扮醫生給他注射成癮性毒物,妄圖將他給控製住,好在他意誌堅定,加上發現及時,沒有釀成太大後果。”


    黃天成別過頭,他雖然並未聽過這後續,但對此也不感興趣,並借此進一步調整心緒——他察覺到自己心理波動太大了,容易中招。


    很明顯,他還是傾向於認為這是趙博騙他開口的套路,並未全信,包括趙博所言,施洋傑被殺,牛庭墨迴家的事。


    趙博給了他三五秒時間調整,才又問:“你很清楚是誰派人來謀害我們兄弟的吧?”


    黃天成連哂笑都欠奉,直接無視了趙博的話。


    而趙博也不以為意,繼續說:“假醫生團夥已被抓獲,很奇怪哎,他們同樣沒有工作,被一幫神秘兮兮的人養著,平日裏整天無所事事,隻偶爾發布一些任務,和那個殺害你同夥的兇手如出一轍。”


    黃天成再一次迴過頭來,看向趙博。


    “在意了?”趙博微笑道:“所以……你果然很熟悉這個套路,你知道是誰襲擊的我們兄弟,更清楚是誰打亂了你的計劃,殺害施洋傑,放了牛庭墨。就是那個被你寄予厚望的團夥,親手斬斷了你複仇的可能。”


    不自覺的,黃天成已咬起了牙,且拳頭硬了。


    趙博瞥一眼他身邊豎著的注射液,瓶子裏的藥物還有大半,一時半會,不需要更換。


    但他應該尿急了吧……


    於是趙博不在開口了。


    此刻停下,恰好讓黃天成自己胡思亂想一陣,不管他是越想越懷疑缺牙巴團夥,還是再一次平複下來認定趙博套路他,都有好處。


    黃天成沒想太多,自己坐在那愣愣悶悶的捏拳頭。


    然後……


    果然來了尿意。


    他拳頭微鬆,眉頭大皺。


    這尿意來的怪尷尬,打亂了他的節奏,而且在訊問中,上廁所也不可能像之前住院那樣,直接起身去上就行,他總得喊話讓管教把椅子上的橫版打開。


    他這個口也不想開,擔心開了口就前功盡棄了——也確實如此,哪怕他說的隻是些毫不相關的話語,但隻要說了話,之後再想咬牙閉口,難度就會驟然提高,難以再壓製住人性與潛意識。


    趙博和石羨玉倆都看出了他的窘態,好整以暇的看著。


    他倆沒有用尿磨他,逼他開口的意思,那樣做沒什麽實際意義,但適當磨一磨也是好的。


    黃天成瞥見他倆,暗暗咬牙,夾緊了雙腿。


    尿意洶湧,十分難耐,僅僅過了一兩分鍾時間,他夾著的雙腿就忍不住開始上下摩挲起來。


    “尿急啦?”石羨玉第一次開口,戲謔道:“夾得住嗎?”


    黃天成:(#`皿′)


    趙博:→_→


    石隊這惡趣味簡直了……


    黃天成咬牙切齒,但就是不開口。


    見狀,石羨玉點點頭說:“生理需求還是要滿足的,我們警察又不是什麽魔鬼……管教同誌!管教同誌!麻煩來一下,領他去上個廁所!”


    門開了。


    兩名管教並肩而入,對石羨玉點點頭,又看向黃天成,皺眉。


    另一邊,齊宏宇也看向所醫。


    “拔了吧。”所醫說道:“等他迴來我再重新給他紮上。”


    齊宏宇表示同意,然後所醫便也繞到隔壁訊問室,將黃天成手上的針頭拔出來,再扛著輸液架躲的遠遠地,避免黃天成解除約束後一陣亂砸。


    管教這才將黃天成胸腹部的約束帶解開,然後是腳鐐、手銬,將他雙手從隔板上解放出來後,重新以手銬並攏銬好,這才打開了擋板。


    ……


    十分鍾後,黃天成去而複返,並重新上了約束,在極端抗拒之中重新被紮上針,然後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半癱半坐的靠在椅背上。


    瞧上去,他的反應比之前又更靈敏了,延遲小了不少。


    等管教和所醫都退出去,並關好門之後,石羨玉十指交叉放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傾,問道:“撒尿的時候,都想清楚了麽?”


    黃天成抬頭看他,隨後閉上眼。


    他不爽石羨玉的很。


    見狀,石羨玉笑了起來,聲音不大不小,恰到好處。


    “還在逃避。”石羨玉說道:“你心裏已經有答案了吧?你僅僅隻是那幫人手裏的一把刀而已,利用完了說丟就丟,甚至要不是你落到了我們手裏,搞不好和施洋傑一個下場。”


    黃天成依舊不睜眼睛。


    因為他並不在乎自己是否被利用,也不在乎自己的生命,隻要能報仇,他樂得如此。


    “也對,你其實不在乎這些,因為你覺得,為了報仇能付出任何代價,當刀子就當刀子,被放棄就被放棄了,都沒什麽的。”石羨玉準確戳中了他的心思,說:“可怕就怕在,你所認為的複仇,真的是在複仇麽?”


    不等他反應,石羨玉又如開機關槍一般,對著尿後明顯又重新調整好心態的他全麵開火:“還是最開始那話,你再怎麽偏執,也不可能僅僅因為銀行卡被凍結而拿不出錢來這等可笑的理由,就認為是你哥害死了你媽。


    而且按邏輯,你應該更恨牛庭墨,該先對他動手才對,畢竟直觀上看,他沒救迴你媽,責任最大。


    但事實卻恰恰相反,你先殺了看似毫不相關的管金童,又對你哥動手,反倒將牛庭墨放到最後,寄希望於別人幫你複仇……


    我相信這不是你的本意,又是受你身後那幫人的影響吧?那我勸你好好想想,他們這麽做的用意究竟是什麽,真的是蠱惑你時表現出來的那般嗎?”


    一大段話下來,黃天成的臉色已經極其難看了。


    “你聽到的不一定真,你看到的也可能假,你以為的隻是你以為。”趙博接過話道:“作為刑警,還原真相是我們的職責與義務,也是我們的天然追求之一,所以我想提醒你兩句話:


    一,你的複仇對象,或者說作案目標,管金童也好,黃自成也罷,還有牛庭墨,亦或者還有更多的人,他們都恰恰是你背後團夥欲除掉的人,你不覺得太過巧合了嗎?想沒想過為什麽?”


    黃天成臉色難看,且更加複雜。


    他已動搖了。


    趙博趁熱打鐵,緊跟著拋出第二句話:“二,你母親的車禍,還有你哥的車禍,你,有沒有往深處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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