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冬日夜長天短,等晃晃悠悠的馬車再次停下來時,夜幕已經籠罩了大地。


    六丫披著厚厚的狐狸毛披風,小心扶著同樣裝扮的婆婆下車。在暖烘烘的車廂裏悶了這麽久,乍一出來對著撲麵而來的陰冷寒風,一時半刻還真有些不適應。


    “娘,小心腳下,您趕緊進屋吧,剩下的事兒我去安排。”眼看著雪越下越大,路也越來越不好走,一行人決定歇上幾日,等天氣好一些再出發,橫豎離京都不遠了,耽誤幾日也不礙什麽。既然決定停留幾日,住在人來人往的客棧就有些不方便了,萬老爺索性租了一個小院兒,好讓日夜兼程了十幾日的眾人好好鬆快鬆快。


    “有什麽事吩咐丫鬟婆子去做,莫要事事都親力親為……”萬夫人畢竟不比六丫這樣有功夫底子的年輕人,趕了這麽久的路,身子還真有些吃不消,也不逞強,囑咐了六丫一番後,就被貼身丫鬟扶著進了屋。


    天天在溫暖的馬車裏躺著,六丫閑得都要生鏽了,此時正是精神抖擻的時候,忙不迭地脆聲應了婆婆後,立即領著稀稀拉拉幾個丫鬟婆子忙活了起來。首先自然是燒水燒炕,連著好幾日沒機會沐浴,雖然知道大冬天的身上不容易髒,可還是感覺別扭的很,總覺著這癢癢那癢癢的,如今有了條件,頭一件事自然是好好泡個熱水澡。好在這院子雖小,卻五髒俱全,小小的浴室挨著灶房,幾把柴火下去就燒得小小的屋子暖烘烘的,六丫拉著婆婆好好清洗了一番,頓時有種活過來的感覺。


    豐盛的晚餐過後,眾人都早早迴房睡了。迴到自己的房間。六丫總算有機會打聽今天下午的事了。


    “……看著應該是群慣犯,我們就沒手下留情,不過也沒下狠手殺人,畢竟此地離京都不甚遠,殺了恐怕會徒增麻煩,隻能放了。”


    “聽娘說遼中這片遭了災,咱們不會遇見災民吧?”相比於打不下手、硬不下心腸的災民,窮兇極惡的土匪反而好對付多了,至少不會令人束手束腳左右為難。


    “應該不會,爹爹已經盡量避開受災的區域了。要不然咱們也不可能走了這麽多天才到這兒,可饒了不少路呢。”


    這小城雖人來人往的還算繁華,不過外麵天寒地凍大雪紛飛的。若不是迫不得已,一般人都不會隨便出門。六丫倒是換了男裝跟著阿寧出去晃悠過幾迴,趁著這幾日休整,趕緊將幾乎消耗殆盡的物資給補充好了,省得再走到半路裏沒吃的。


    一直跟著萬家的馮家人也租了個小院兒暫住。跟萬家在一個胡同裏,不過幾步路的距離。不知道是上次遇到劫道的土匪時真切地認識到了萬家強悍的實力,還是覺著大家一路走這麽久處出感情來了,不光是之前假裝熱絡的馮夫人,就是一直表現得不鹹不淡的馮少夫人也驟然對萬家人親熱了起來,時常去萬家租住的小院兒串門。做了什麽好吃的也不忘遣下人給萬家送一些,看他們那熱乎勁兒,不知道的還以為兩家有多好的關係呢。


    對於馮家人的主動示好。萬家這邊也適當地給予迴應,畢竟萬家本就跟馮家沒什麽深仇大恨,六丫本人都不在乎了,他們也沒必要平白跟人結怨。


    六丫雖沒將幼年時的那些事放在心上,可也著實對馮家人沒什麽好印象。以前她人微言輕。即使心中厭惡的很,麵上也得做出喜歡的樣子。而如今卻不同了,她不想見的人,誰也不會逼著讓她強顏歡笑著去接待,因此每當馮家婆媳兩個來找萬夫人說話,六丫就借故躲在自個兒屋子裏,萬夫人不僅不會說什麽,還主動幫她圓話,馮夫人婆媳兩個還算識趣,倒沒因此而表達什麽不滿。


    在小城歇了五日,等連下了好幾天的鵝毛大雪停歇了,天開始漸漸放晴,眾人趕緊收拾了行囊,啟程向京都趕去。


    “真不愧是京都,光看城門就比咱們郡城巍峨壯觀!”聽阿寧說到京都城門口了,在暖烘烘的被窩裏昏昏欲睡的六丫立即滿血複活,恨不得立即跳出去好好看看傳說中王朝最繁華最巍峨的城市——京都。隻是聽外麵鬧哄哄的嘈雜聲,就知道有不少人在城門口,六丫隻能壓抑住心中的興奮,掀開一點將車廂門捂得嚴嚴實實的棉簾,小心向外看去。


    “終究是天子腳下,自然不是咱們那窮鄉僻野能比的。”終於到了目的地,提心吊膽了一路的萬夫人麵上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連聲音聽著都歡快了些。隻是聽著外麵亂哄哄一片的嘈雜聲,來過京都幾次的萬夫人迴想一下,前幾次來時城門口似乎沒這麽亂,不由疑惑地問道:“外麵鬧哄哄的怎麽迴事?”


    聽到婆婆的問話,六丫才將視線從巍峨壯觀的城門移開,小心再將棉簾子拉開一點點,往周圍看去。不看不知道,這一看卻把六丫嚇了一大跳,距離他們車隊不遠處,竟橫七豎八地或坐或站著不少衣衫襤褸的災民,各個眼神呆滯而森然地盯著排隊進城的車隊這邊,仿佛幾天沒吃飯的野狼,看上去十分滲人。六丫毫不懷疑,若不是守門兵士手中的刀劍泛著幽冷的寒光,那些人早就撲過來將他們撕碎了。


    “……災民,好多災民。”六丫頭一次見到這樣的陣仗,被嚇得滿臉蒼白,連忙將一邊車壁上掛著的寶劍攥在手中,總算是有了些許安全感。


    “災民?怎麽都湧到京都城門口了!”萬夫人聞言也嚇得不輕,不敢置信地問道。


    “不會有事的,外麵有好多兵士守著城門,那些人應該不敢輕舉妄動,娘不要害怕……”嘴上這樣說,實際上六丫心裏也懸著,人被逼到絕處,誰也不知道會做出什麽瘋狂的舉動。


    不光安坐在馬車中的六丫跟萬夫人忐忑不安,其實馬車外的眾人也沒有好到哪裏去。眾人都繃緊了神經,警惕地注意著四周的風吹草動,從沒像今日這般覺著時間的難熬,對於隊伍蹣跚而行的速度更是深惡痛絕。


    雖然沒什麽明顯的征兆,可眾人卻無端的覺著,氣氛越來越緊張,幾乎到了一觸即發的邊緣。


    “他娘的,前邊兒的是烏龜嗎?烏龜都比你們爬得快,不想進就滾一邊兒去,別耽誤老子進城。”終於有人受不了越來越緊張的氣氛,破口大罵了起來。


    “龜孫子,你是誰老子,別在這兒滿嘴噴糞……”


    “娘的,老子想罵就罵,你算哪根蔥啊,別他媽多管閑事……”


    眼看著兩人要打起來,旁邊竟突然衝出一個瘦的皮包骨頭的半大孩子,伸手就要搶那人背上鼓囊囊的包袱。估計那人也是氣壞了,毫不猶豫地抬腳,一腳將那孩子踢了幾米遠。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如同點燃了導火索一般,災民們跟瘋了似的,不顧兵士們的警告,麵色猙獰地衝向排隊進城的車隊。


    “糟了!”六丫聽著外麵震天的哭喊聲,就知道終究還是出事了。


    “六丫,安心呆在車裏保護娘,坐穩了,千萬別出來。”


    六丫正糾結要怎麽麵對外麵進退兩難的景象呢,聽阿寧說不讓她出去,倒是暗暗鬆了口氣。隻是依舊擔心的很,畢竟家人還在外麵呢。


    六丫不敢掀簾子往外看,隻能靠著敏銳的聽覺探聽信息,可偏偏這車廂隔音效果好的很,車門又被阿寧死死封住了,她隻能隱約聽到外麵雜亂的哭喊聲,再詳細卻是探聽不到了。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外麵雜亂的聲音漸漸消失,馬車再次行駛了起來,呆在車裏度日如年的六丫跟萬夫人才算暗暗鬆口氣。


    “好了,都平息了,我們都好好的,娘你跟六丫都不要擔心,咱們現在就進城。”萬瑞寧沒打開車門,也沒說讓兩人出來的話,那樣衝天的血腥氣,連他一個大男人都受不了,更別提兩個弱女子了。


    萬家人雖不常住京都,可他們一年還是會來個一兩趟的,就購置了一個不大不小的三進院子,作為落腳處。看門的家奴早得了消息,將府裏收拾的幹幹淨淨清清爽爽的,以確保風塵仆仆的主人們一到就能入住。


    終於到了家,眾人都大大鬆了口氣,麵上不由露出了輕鬆的笑容。


    “馮家人都沒事吧?”終究結伴同行了大半個月,萬夫人雖對那一家人都沒什麽好感,可也不希望他們臨到京都卻出了事。


    “都沒事,進了城後就告辭離開了,據說是投奔什麽親戚去了。”


    “沒事就好,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幸好大家都沒事……”這一路坎坎坷坷的,總算是熬到頭了。


    “難民竟圍到了京都的城門口,爹,我總覺著這事兒不大對頭。”


    “傻兒子,這是朝廷的事兒,要操心也該是那些當官的,看著吧,這事兒準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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