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楓琰在她床前守了一晚,她知道,皇叔其實並不是在守著她,也許他隻是想有個人能陪著他,而這個人又能讓他不感到威脅和恐懼。


    越楓琰就這樣端坐著,眼睛似乎是看著她,又似乎並不在看她。也許正是因為她的長相,能夠讓他聯想到太多錯綜複雜的情勢,他這個一直躲在皇兄身後的聽話的孩子,也要為了他這身上的血統來爭鬥一把了。他不能不迴想起列位皇兄互相殘殺的慘狀,還好……他心裏說,還好對手無一是他的親族,無一流著和他同樣的血液,頂多也隻是他的朋友。而當朋友變得罪有應得——欺君罔上,作繭自縛,毀滅社稷,有了這些個罪名,他心中的那份不舍便也可以消減了。


    隻是她……眼前這個熟睡的女孩兒,唿吸沉穩,心智永遠都不會成熟。而這各中原因,他這些時日當中也已經查明。他在宮中所派的細作經過久遠的探查,尋到了太醫院給她所開藥物的配方。藥方之中多味都是破壞人心智的藥物,隻是每次分量不多,所以形成慢性的作用,每日下在她的正常湯飯之中,頓頓食之,也沒有異樣的感受,隻是讓她永遠的有些癡傻,而副作用便是每隔一段時日,便會渾身抽搐一陣,這本是身體抵禦□□侵蝕的正向反應,自然而然地,就被人說成了瘋病。這樣一連吃了一十六年,心智再也不可能恢複如常。這樣的一個孩子,自然不可能成為他的威脅,甚至於,也永遠不會懂這世上的人情世故,那如果是這樣,她又何罪之有呢。


    越人心沒有想到自己會在皇叔麵前就這樣睡著了的。但夜深了,屋子又黑,原先坐著皇叔的地方,望的時間長了她也迷迷糊糊,恍惚覺得可能人已經出去了,自己喚兩聲,眼睛望的方向也沒有什麽動靜,漸漸地便放鬆警惕地睡去了。


    然而這一早上醒來,卻把自己嚇了一跳。皇叔仍在原位坐著,眼睛裏布滿血絲,顯是一夜沒有合眼。


    “皇……皇叔,你一夜沒睡嗎?”


    “不困。”


    越人心害怕,這一害怕便不敢再直視他的眼睛。她的額頭都冒著虛汗。


    越楓琰一愣,低頭自嘲笑笑,起身說:“你再睡一會兒吧,我到外麵船上坐著。”


    此時已經四月,但外麵的風還是打在窗上唿唿作響。皇叔在外麵水上,不怕感染風寒?說來也可笑,她在這個節骨眼居然能夠想到皇叔會不會生病。她是應該一門心思想想她和弟弟怎樣才能保命才對吧。


    越人心捋了捋思路,眼下的她,其實隻有三條路可以走。一條便是和母後站在一起,隻要母家不倒,她和弟弟血緣的事情,就會永遠埋藏地下。然而這樣做也有風險。狡兔死,走狗烹,若是母後的天下大定,真的會讓她和弟弟兩個野種坐在皇位上嗎?母後會否找個借口,將他們兩人趕盡殺絕,再立一個他們母家的孩子也是易如反掌。她的心裏也清楚,這個母後既然一早便將她放在深山,定然不可能有母愛存在於他們的關係當中。


    這第二條路,便是和親。隻要她能夠安然前往狄狄和親,那麽是不是大梁的風浪就不會波及到她了?可她將這條路深想下去,一旦母後失勢,弟弟的身世被起底,那麽遠在狄狄的她也會被發現。是否狄狄也會將她當作假公主殺死?


    還有一條,便是和皇叔站在一起,幫助皇叔染指皇位,他們姐弟能夠作為皇叔登上皇位的功臣存活下來。可這條路同樣也有風險。畢竟他們姐弟的身世是板上釘釘的假冒偽劣,若是皇叔以輿論為借口殺死他們,恐怕他們也依然無路可逃。


    這三條路徑她現在也無法可選。她隻是心裏盤桓著,疑問著,害怕著。就這麽輕易地變成別人的俎上魚肉,自己的命運也夠悲涼的。


    她再也睡不著,在這種時候,她在皇叔的麵前,應當表現得體乖巧一些。她起床走出來,剛想要同船上坐著沉思的皇叔說句話,卻被人打斷。


    “不好了,不好了!”芳香台跑進了一個冒冒失失的小太監。人尚在外屋,便已經跪下,聲音顫抖著說:“皇上、皇上駕崩了……”


    越楓琰騰地站起,沉聲問小太監:“皇上是幾時駕崩的?”


    小太監:“是寅時三刻。”


    越楓琰便要劃船過去,小太監說:“皇後娘娘親為皇上更衣,這段時間不便親族探看。親族妃嬪們一應在靈堂等候大駕,再送皇上最後一程。”


    越楓琰冷笑一聲,不發一言。待那小太監走遠了,他才一拳頭砸在拴著船的木頭柱上,生生地砸出了血。他低沉著聲音撕咬出一句話:“蛇蠍婦人,這般掩人耳目!”他收了手便解下船的繩索,看來是要硬闖勤宣殿了。


    她看皇叔這樣氣急,自然是要阻止的,於是自己也上了船。皇叔並不理會,隻是悶聲劃船,她便趕忙地把衣服穿起來。看他焦急的模樣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話到嘴邊就變成了:”皇叔幫我梳一個發髻,我還是不會梳。”


    皇叔劃槳的手突然停了下來,迴頭若有所思地望著她。她將原本隨身攜帶在身上的一把梳子拿出來,向他遞過去,他沒有拒絕。船在水上慢慢飄蕩,越楓琰拿起那梳子,仍像往常一樣給她梳了一個發髻。梳好之後,用衰弱的口氣對她說:“你在水裏照照看。”


    越人心瞧了瞧水中的自己,頭發齊整了,整個人便精神。而水裏麵的越楓琰,眉頭從昨夜就沒有化開過。她想著他也許要皺一輩子了。


    這劃船的一路,越人心也想了一路。穿將要靠岸時,她終於鼓足了勇氣說:“要是我幫皇叔做皇帝,皇叔能不能讓我和越傾活下去?”


    她說得也是膽戰心驚,生怕皇叔不答應。船到岸邊,越楓琰走了上去,想了一會兒,又迴身伸出手來對她說:“把手給我。”


    越人心老老實實將自己手遞過去,他忽然地反手攥住,一把將她扶到自己身邊耳語道:“以後就待在我身邊吧。”


    她覺得他是答應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皇叔求不殺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秋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秋茸並收藏皇叔求不殺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