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今的市舶司碼頭上,有一批職業的點燈人,他們每天晚上都會將燈籠點亮,掛在遍布碼頭的木樁子上。


    如今的碼頭,雖然商船大部分已經出去了,但還是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商船到位。


    這些商船停靠在碼頭上,日夜不停的卸貨裝貨。


    鬆江府市舶司,可不僅僅是去海外貿易,還會沿著大明的海岸線販賣貨物。


    尤其是北平那邊,依靠著商船的運輸,如今的貨物,早已經能在很短的時間之內,運輸到北平那邊。


    晚上裝卸貨物,因為光線不好,所以照明會受到很大的影響。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必須要在碼頭這裏修煉燈柱。


    夜色的籠罩當中,陳鬆迴到了知府衙門。


    鬆江府知府衙門,可要比之前氣派的多。


    盡管明朝有不修衙門的傳統,但背靠著市舶司,知府衙門每年也能有大量的結餘。


    這些錢知府也沒有吝嗇,除過必要的花費之外,也都花在了鬆江府或者知府衙門上。


    門口擺放著兩個石鼓,看上去氣派不已。


    大門上也重新上了漆,陳鬆從這些地方走過,來到了書房當中。


    衙門當中的那些吏員,早已經將陳鬆提前點名要檢查的那些東西,全部放在了書房。


    坐在書房當中,陳鬆開始檢查這些東西。


    前任知府非常的認真,平時也非常的兢兢業業,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所以擺放在書房當中的這些東西,數量很少,陳鬆也就花了半夜的時間,將這些東西全部處理完畢了。


    夜色沉沉,月光之下,除了市舶司的碼頭之外,整個鬆江府陷入了沉寂。


    偶爾會有犬吠聲響起,在這夜色當中傳出去好遠。


    就這樣,一夜而過,沒有掀起任何的波瀾,也沒有什麽意外發生。


    陳鬆第二天的行程,和昨天的差不多。


    隻不過,這次去的並不是碼頭,二十和碼頭有一牆之隔的商業街。


    這個商業街也是之前陳鬆提出來,如今的商業街當中商鋪林立,各種各樣的貨物,都會運送到這裏進行販賣。


    這裏已經成為整個南方,最大的貨物交易市場。


    雖然這個商業街不大,但是這裏的任何風吹草動,都能讓整個大明的貨物價格出現波動。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這裏寸土寸金,商業街當中小小的一間店鋪,一年的租金就要將近萬兩,而且隻租不賣。


    這些收入的去向和市舶司的差不多,除了留夠本地使用的之外,全部押解到的京城。


    陳鬆的名聲在這裏很響亮,隻是見過陳鬆的人並不多,所以當陳鬆出現在這條大街上的時候,並沒有多少人認出了陳鬆。


    陳鬆也樂得都沒有人認識他,雙手背在身後,一臉輕鬆地在商業街當中到處的來迴轉悠著。


    陳鬆停在了一家賣金銀細軟的店鋪外,店鋪的麵積不大,也就兩米見寬,門前掛著一個巨大的招牌,上麵大大的寫著“精作匠”三個字。


    陳鬆想起了朱靜安,結婚這麽多年,陳鬆有一個習慣,每到一處地方,就會給朱靜安帶一些特產。


    陳鬆背著雙手,走了進去。


    張鐵牛緊緊的跟在陳鬆的身後,兩個人的衣著非常的普通,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尋常掌櫃一樣。


    所以並沒有人將陳鬆,和那個高高在上的大明富平侯聯係在一起。


    陳鬆走進店鋪,店鋪裏麵的店小二立馬就迎了過來。


    他一臉笑容地站在陳鬆的麵前,笑嗬嗬的說道:“別看我們家的店麵,在整個商業街上看起來不大,但是我們店的首飾工藝,乃是整個鬆江府城最好的。


    就算是宮中的工藝,我們這的老師傅也略懂一些。也不是說我誇大其詞,在民間,我們家的首飾絕對可以稱得上這個!”


    說到這裏,店小二伸出了自己的大拇指,一臉笑容的向陳鬆解釋著。


    朱元璋幾乎每年都會給陳鬆大量的賞賜,朱靜安又是他的女兒,還是嫡女,所以賞賜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給朱靜安的。


    這些賞賜裏,有很多是賞賜給她的金銀首飾。


    這些金銀首飾全部都是宮中的匠作局打造的,宮中的東西,自然精細美觀。


    但和民間的相比,少了一分靈動,多了一分匠氣。


    這個店鋪當中有很多展櫃,展櫃全部都是用玻璃罩的,這些展櫃裏麵擺放著一個又一個金銀首飾。


    陳鬆停在一個展櫃前,彎下腰向裏麵看去。


    一根金釵,靜靜的躺在一個錦盒當中,錦盒半開,露出了裏麵的釵子。


    這釵子上麵是用細薄的黃金打造的一個蜻蜓,蜻蜓的翅膀使用了點翠工藝,看上去美輪美奐,和黃金色的質地,相得益彰。


    點翠可不是什麽人都能用得起,也不是什麽人都有資格。


    躺在展櫃當中的這根金釵,說起來還有一些僭越的嫌疑。


    不過,陳鬆此時此刻一直在欣賞這根金釵,所以自然不會想到這些。


    “就它了,將他包起來吧!”陳鬆指了指這根金釵,看向跟在自己身後的店小二。


    小二急忙將這根叉子取了出來,小心翼翼地將其放進錦盒,然後再將錦盒關上。


    打包好之後,交給了陳鬆,除此之外,陳鬆還購買了一些其他的首飾。


    總共算下來,大概花了八十多個銀幣。


    這可是一筆巨大的支出,尤其是銀幣的價格,要高於同質量的白銀。


    但陳鬆不在乎,甚至沒有任何的感覺。


    帶著首飾走出店鋪,陳鬆迎麵看到了七八個穿著黑色皂衣,手持鐵齒鐵鏈的官差。


    這些官差是商業界的巡街差役,商業街是鬆江府僅次於市舶司的一個重要地方,治安是最重要的,不能出現任何疏忽。


    所以每天,商業街都會有大量的巡街差役巡邏。


    安排在商業街當中的這些差役,差不多有兩百多個。


    實在是商業街太大了,以一個半包圍的方式,籠罩著市舶司以及碼頭。


    光是主幹道大街就有三條,更別說是其他的地方了。


    這幾個差役,人高馬大,麵容光澤,一看就是精氣神飽滿之輩。


    也是,在這裏工作,俸祿怎麽會少呢?


    陳鬆收迴目光,再次往前走去。


    走著走著,陣陣嘈雜的聲音傳到了陳鬆的耳朵當中。


    隻見一家小店鋪外麵,一個頭發花白,五十歲上下的老漢,指著店鋪裏麵破口大罵。


    大罵的聲音,及其難聽,甚至都有些侮辱的意味。


    周圍聚攏了一大堆的圍觀者,他們指著眼前的場麵,不停的指指點點。


    國人都有看熱鬧的興趣,陳鬆也不例外,將手中的那些首飾交給張鐵牛之後,興致盎然的就朝著前麵走去。


    再說了,陳鬆現在站任鬆江府知府一職,有守土治事之責,既然遇到了事,那哪裏又能管呢?


    陳鬆離開不久,孫甲富等人便出現在陳鬆離開的地方,看著傳送的背影,孫甲富冷笑連連。


    “咱們這個辦法真的能行嗎?這辦法看上去沒有任何的殺傷力啊!”一個商人看向孫甲富,問道。


    孫甲富冷聲道:“我朝以孝治天下,不管什麽時候,孝道永遠是最重要的。


    聽聞陳鬆發達之後,還讓自己的舅舅在地裏幹活,此為不孝。但沒有實質性的證據,咱們從這點出發也傷害不到他。


    所以咱們就隻能換一條路,正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我扔出來的這件事,他陳鬆,不管怎麽做,都做不好。


    一旦做不好,那就證明他私德有虧,那就證明他是一個不忠不孝之輩。就算他的身份地位還高高在上,那他的名聲將會在天下之間敗壞的不成樣子,且慢慢看著吧!”


    孫甲富說罷,頭也不迴的走了。


    這個時候,陳鬆也擠到了人群之前。


    耳邊響起來的喝罵聲也越來越大,陳鬆也看清了,破口大罵的那個中年人長相。


    此人尖嘴猴腮,看上去就像是大奸大惡之人一樣。


    再加上他站在那裏不停的跳腳痛,給陳鬆的觀感很不好。


    他大罵的那家店鋪,大門靜靜的敞開著,一個和這人有幾分相像的年輕人站在門口,怒氣衝衝。


    “你個雜種,你竟然敢不管我,沒有老子,就沒有你,你現在發達了,就拋棄了老子?”


    “大家來評評理,這個雜種,現在不認老子了!”


    “我是他老子,他以前是個掏糞工,趕上了市舶司,這才置辦了如此大的家業。”


    “可這雜種,一有錢就不認老子了,還說老子是個廢物!”


    “這還有天理嗎?!”


    ……


    這老頭罵的話很難聽,有什麽罵什麽,想到什麽罵什麽。


    但從這老頭的一字一句之間,陳鬆也漸漸的明白了發生了什麽事。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那個年輕人和這個老頭應該是父子關係。可能早些年的時候,他們家裏還比較貧困,比較窮,這些年這個年輕人可能抓住了市舶司的風口,然後也漸漸的發達了起來,發達起來之後,他便拋棄了自己的這個老爹,不再和他相認。


    於是他這個老爹氣不平,就跑來找他。可能兩人之間也發生了什麽摩擦,所以就出現了眼前的這幅場景。


    “還以為是什麽事,原來是這檔子事。雖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但這個年輕人拋棄了他的老爹,確實不孝順,應該重重的責罰。”看著眼前的場景,陳鬆自言自語的說道。


    好巧不巧,他說的這些話被旁邊的一個中年漢子聽到了。


    “責罰個屁!”這個漢子一臉不屑,在看向那個年輕人的時候,臉上滿是同情。


    陳鬆一下子被這人吊起了胃口,便問道:“為何這樣說?”


    這個漢子也是個喜歡八卦的人,見陳鬆詢問,便唾沫星子橫飛,說著這裏麵的緣由。


    “年輕人叫付壯,以前就在市舶司附近居住,那老頭是他老爹,叫付三五。


    早些年的時候,他們家是方圓幾十裏之內最窮的一家,根本原因就在付三五身上。


    付三五年輕的時候,就是方圓幾十裏之內有名有姓的青皮流氓,整天遊手好閑偷雞摸狗,正事不幹,壞事做盡,還好賭,好酒。


    可他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竟然娶了一個勤儉持家,能力出眾,做事麻利,幹活勤快的媳婦。


    但是啊,這樣一來就更讓付三五懶了。他媳婦一年到頭,辛辛苦苦賺來的銀子,幾乎被他全都揮霍光了。


    不是拿去賭,就是拿去喝,反正不會用在正途上。當年他媳婦生孩子的時候,還是他老丈人一家伺候的,至於他,誰知道在什麽地方鬼混。”


    說到這裏,這個中年人閉上了嘴巴,咽了一口唾沫,一副故弄玄虛的模樣。


    陳鬆倒是不著急,可周圍的那些百姓急的就像是猴子撓心一樣。


    一個個的急忙追問:“後來呢?後來怎麽樣了?”


    中年人不停的賣著關子,當虛榮心得到滿足之後,一抹自己的嘴,又說了起來。


    “按理說,娶到這樣一個好媳婦,好好疼還來不及,可這個王八蛋,成天沒事就打,不給錢打,不聽他說的打,各種各樣的打。


    後來,他媳婦給他生了一個兒子。按照咱們普通人來看,生個兒子,那可是大大的福氣啊。可沒想到這個混蛋玩意兒,媳婦孩子一起打。”


    他又停了下來,周圍的百姓又急忙追問:“後來呢?後來怎麽樣了?”


    “後來,付壯的老娘偷偷的攢了一些錢,把付壯送到私塾讀書,想著以後讀書考功名,可誰能想到,這個人渣,在知道後,竟然將自己的媳婦兒子打了一頓,還跑去先生那裏,硬是將錢退了。


    他兒子也爭氣,前幾年,膽子大,跟著市舶司的商船出海,路上打死了幾個倭寇,被上官上了幾百兩銀子,他兒子就靠著這些錢,打拚出了這麽大的家業。”


    中年漢子看向那老頭,眼睛中滿是憤怒。


    周圍的百姓,也是怒氣衝衝的看著他。


    “這個老不死的東西,真是該死,打自己的老婆孩子,什麽玩意兒?這樣的狗東西都能娶到媳婦,真他娘的氣人!”


    “就是就是,這樣的雜種,還能有媳婦兒子,真是祖上積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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