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七年的冬天雪多且大,道路難行至極,大軍行至隴山,突遭暴雪,不得不半道而停,這一停便是足足月餘,待得天晴雪化,貞觀八年的元宵都已是過去了,於全軍上下來說,這等行程的耽擱絕非好事,最易傷士氣,可對於陳子明來說,卻無疑是天賜良機,趁著這等空檔,在偵騎營中掀起了一浪高過一浪的練兵狂潮。

    旁的將領練兵,大多不是大規模會操,便是陣型排練,來來去去就那麽點花樣,可陳子明練兵卻是別出心裁,招數多多,大體上來說,淩晨固定是早操時間,先是訓練體能,接著又是訓練馬術,用過了早膳,便是一個時辰的理論課程,講授的便是陳子明自己撰寫出來的旗語、手語匯編以及快速計數法等諸多偵察必備之術,三日一小考,五日一大考,嚴格獎懲製度,強行將這麽一套東西推廣到了全營,至於戰術演練麽,則全都安排在了下午,科目就一個,如何在高速策騎中保持突擊陣型,既有以什為單位的小規模機動訓練,也有全營匯集的大規模突進演練,花樣繁多,不一而足。

    一番大練兵下來,效果究竟如何,陳子明心中其實也沒啥底氣,畢竟他自己就不曾打過仗,縱使有著鄭真等人的從旁協助,可臆想出來的東西還是多了些,成與不成,還須得看實戰之檢驗,在此之前,陳子明當真不敢作出甚保證的,但這並不是關鍵,關鍵在於經過此番大練兵下來,他已可以自豪地宣稱偵騎營已然完全被其所掌控了,而這才是他在此番大戰中可以安身立命之本錢。

    實戰的機會來得很快——元宵一過,天氣便已是大好,由長安出發的三衛軍主力急速越過了隴山,渡過了黃河,於貞觀八年一月二十七日進抵蘭州,匯合了涼州都督李大亮所率的邊軍,一並由廣武(今之永登縣)進入青海,至於岷州都督李道彥所部以及利州刺史高甄生所部則正日夜兼程地向廣武進發,目的地都是鄯州(今之西寧城),而陳子明所部之左衛軍偵騎營則於二月初一奉命前出西海郡故地(今之海晏縣)一帶,以探明吐穀渾可汗伏允之牙帳所在。

    二月初四,陳子明率部先於主力進抵鄯州,持公函趕往城主府,求見是時依舊負責主持鄯州防務的段誌玄,卻遭冰冷拒絕,段誌玄連麵都沒露,隻讓手下人將陳子明打發去了副將蘭州都督左武衛將軍李君羨處。

    李君羨,洺州武安(今河北省南部,太行山東麓武安縣)人,瓦崗寨一係大將,原是秦瓊手下戰將,隨其先投王世充,後又跟隨著投了唐,在得知陳子明乃是秦瓊之徒後,對陳子明自是照顧有加,

    不單很是爽利地為陳子明辦理好了相關公,並設宴為陳子明接風洗塵,於宴中,更是為陳子明詳細分析了吐穀渾可汗伏允之牙帳可能所在的位置,並指點陳子明選取哈城作為後營之所在,理由是前線三城中,石堡城雖險要,卻出入不便,而定戎城麵對著的是河湟源頭,欲去西海須得繞道赤嶺(今之日月山),道路難行,唯有哈城最為合適,沿湟水北上即可進抵西海。

    軍情緊急,陳子明並未在鄯州多作停留,謝過了李君羨的宴請以及指點之恩後,便即率部一路向哈城急趕,二月初六申時末牌,進抵哈城——哈城,始建於隋帝開皇八年,說是城,其實是座軍事要塞,與石堡城成犄角之勢,規模並不大,嚴格來說,隻能算是座大寨子罷了,城中駐有八百餘邊軍,以及數百戶屯墾於此之漢民,另有不少因躲避戰亂而逃到了此處的各族牧民在城內外各處散亂雜居。

    “趙鋒,去,通知城中守軍,就說我部奉命前往西海公幹,須得征用城中部分設施。”

    從第一眼看到雜亂無章的哈城時起,陳子明對這座軍寨就有著股不甚好的感覺,當然了,感覺歸感覺,陳子明卻是不會因個人好惡而誤了軍機大事,這一率部趕到了離城百餘步左右之際,便即揮手勒住了一眾疾馳的手下人等,命令親衛什長趙封前去與城中守軍進行交涉。

    “諾!”

    趙鋒,山西太原人,原本是偵騎營一名什長,因在大練兵時表現突出,且為人靈活,故而被陳子明調到身邊任親衛什什長,這會兒聽得陳子明有令,自是不敢有絲毫的怠慢,趕忙恭謹地應了一聲,領著兩名手下騎士縱馬便往城下衝了過去,在城門處,與值守的幾名崗哨略一交涉,自有其中一名領頭的什長急匆匆地便行進了城內,自去通報偵騎營的大舉到來。

    “嗚,嗚嗚,嗚嗚嗚……”

    一炷香過去了,就在陳子明都已等得有些不耐之際,城中突然響起了淒厲的號角聲,旋即便見百餘騎縱馬從城門洞裏衝了出來,緊隨其後的則是一隊隊全副武裝的盾刀手,當先一名青年軍官躍馬橫,威風不可一世。

    怎麽是他?

    盡管隔著百餘步的距離,又是紛亂之中,可以陳子明的絕佳視力,卻是第一眼便認出了那名統軍官的來曆,赫然正是他那同父異母卻形同仇讎的弟弟陳鎮,看其軍旗上的徽號,居然都已是正七下的中侯了,這等升官速度並不比他陳子明要慢多少。

    “哈哈哈……,這不是我那親愛的大哥麽?什麽風把您給吹

    來了?”

    陳鎮耀武揚威地率部直衝到了離偵騎營不足三十步的距離上,方才揮手勒住了部眾,而後單騎上前,一派爽朗狀地便哈哈大笑了起來,煞有其事地調侃著陳子明,就宛若兄弟倆關係融洽無比一般。

    這廝想作甚?

    旁人不了解陳鎮的為人,隻一看陳鎮這等爽利狀,十有**會認為這是弟弟在隆重歡迎自家兄長呢,可陳子明卻是太清楚這廝的本性了,這壓根兒就是隻披著羊皮的狼,這會兒表現得越是親熱,將來下黑手時,一準越狠。

    “是小鎮啊,不錯,都已是中侯了,看來這半年光陰沒白費,很好。”

    要說演技,陳子明絕對是影帝之級別,這會兒心中雖是百般戒備,可表現在臉上的麽,卻是一派發自肺腑的欣賞之色,言語雖不多,可兄長應有的淳厚卻是表現得個淋漓盡致。

    “僥幸,僥幸而已,幾番大戰下來,也就立了點微末之功,卻是比不得大哥進步神速啊,瞧瞧,大哥都已是千牛備身了,小弟這才勉強湊了個中侯,慚愧,慚愧啊。”

    陳鎮滿臉得意地笑著,盡情地表演著身為弟弟的“謙遜”,至少從表麵上,是看不出有丁點與陳子明生分的味道。

    “沙場無僥幸,小鎮能有此等出息,為兄也就安心了,好了,閑話迴頭再敘,為兄此番奉命前往西海公幹,須得征用哈城部分軍舍以為用,現有公在此,就請小鎮驗過再行計議也罷。”

    虛與委蛇的話說多了也累人,陳子明自是懶得多費口舌,這便淡然地笑了笑,伸手從腰間解下了個牛皮袋子,一抖手,丟向了陳鎮。

    “哈,好說,好說,不就幾間軍舍麽,容易得很,便是要征調整個哈城,小弟也絕無二話,大哥請進城,容小弟做個東,明日再行計議行止也不為遲。”

    陳鎮並未去解開牛皮袋,而是隨手塞進了戰袍之中,一派爽朗地笑著,一擺手,便要將陳子明往城中讓了去。

    “軍情緊急,絲毫耽擱不得,小鎮還是先將公務辦了,迴頭你我兄弟有閑再聊好了。”

    陳子明實在是有些猜不透陳鎮如此熱情背後到底安排著怎樣的黑手,可無論如何,偵騎營的後勤輜重乃至休整中心都隻能安排在哈城之中,哪怕心中對陳鎮的無恥與狡詐都頗為的忌憚,奈何現實如此,陳子明也隻能是在心底裏暗自提防而已,表麵上麽,卻是不露絲毫。

    “成,大哥怎麽說怎麽好,先進城,大哥看中了何處,隻管

    劃了去,哪怕是須得小弟騰位,也自無不可,這樣總行了罷?”

    陳鎮似乎很好說話,不管陳子明提甚要求,他都滿口子應承下來,怎麽看,都像是個對大哥無比尊重的好弟弟。

    “好,那為兄就承小鎮的情了,全體都有了,進城!”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而今陳鎮都已將姿態擺得如此之低了,陳子明自然不可能做出甚當眾不給其臉麵的事兒,隻是心中對陳鎮的提防之意卻是就此更濃了幾分。

    “全軍聽令,讓開大道,恭迎偵騎營弟兄們進城!”

    陳鎮也沒再多囉唕,待得陳子明將令一下,他也跟著一揮手,高速唿喝著手下將士陣型兩分,讓出了大道,擺出了一副夾道歡迎之陣勢,一見及此,陳子明也沒矯情,點頭致意了一下之後,便即率部策馬向城門洞方向緩緩行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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