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軍製極其之複雜,采用的乃是府兵製——各折衝府的折衝都尉都隻管練兵,卻不管用兵,十六衛名義上掌握著天下軍馬,可實際上麽,卻不過大多是些空架子罷了,有將而無兵,終歸須得到要出征了,方才臨時調集府兵前來聽令,此等之軍製看似能有效地抑製住將軍們的勢大,可卻極易造成將不識兵、兵不識將,如此一來,每逢出征,尤其是十六衛軍的出動,都需要一道必不可少的手續,那便是校場演練,一者是揚軍威以振軍心士氣,二來麽,也是給各級將領們順利掌握好部隊創造出個良好的氛圍。

    “咚咚咚……”

    貞觀七年十一月初四,小雪初停,辰時正牌,第三通鼓響之後,即將出征的三衛六萬大軍整整齊齊地列在南校場的正中,左側所在為觀禮之官,右側則是其餘不曾受命出征的諸衛之軍官,至於校場正中的小高台上麽,兵部尚書侯君集懷捧著一麵令旗,麵無表情地聽著下方各衛將軍點卯之報數。

    “啟奏陛下,各衛應到人數六萬一千三百人,實到人數六萬一千三百人,請陛下明示行止。”

    侯君集一向是個很喜歡炫耀之人,可此際,他卻是無比之肅然,沒旁的,隻因一代大帝李世民就端坐在其身後不遠處的矮**上,就算再給侯君集兩個膽,他也斷然不敢在此際有甚出格的表現的。

    “嗯,既如此,那就開始好了。”

    李世民一生中也不知經曆過多少迴這等戰前校驗了,早就習以為常,並無甚特別的表示,僅僅隻是麵色淡然地揮了下手,很是隨意地便給出了旨意。

    “諾!”

    侯君集雖說早在貞觀四年便已是兵部尚書,可說到主持這等校驗大典麽,還真就是第一迴,心下裏自不免有些打鼓,隻是這當口上,卻也容不得其有半分的退縮之意,但見侯君集高聲應了諾之後,大踏步地行到了高台前,手中的小旗不時地揮動著,將一道道命令傳達給了各部,鼓進金退,一番操演下來,倒也算是順遂得很。

    “豎箭垛!”

    最容易出岔子的軍陣演練已畢,侯君集緊繃著的心弦也自稍鬆了些,但卻依舊不敢掉以輕心,但見其屹立在高台上,中氣十足地下了令,自有十數名士兵緊趕著將一支箭垛豎立在了高台的左側,這就到了校驗的最後一個環節——騎射掄元,但凡自忖有騎射之能者,皆可上陣比試,連中三元者,有重賞,哪怕是隻中一支的,也有賞賜不等。

    大唐自立國之初就極其重視騎軍之建

    設,但凡軍中戰將,不會騎射者罕矣,值此騎射掄元之際,各衛的大小將領們自是全都踴躍參與其中,時不時就有人箭中紅心,激起陣陣如怒濤般的喝彩聲,偶爾也有三箭齊齊落空者,被人譏諷笑話上一番也自是不免之事了的,滿場氣氛就這麽在眾將們一輪輪的騎射中節節攀高著,若不出意外,此番校驗當以皆大歡喜而告了終了。

    “嘭!”

    意外之所以是意外,就是因著其不可捉摸性,這不,就在侯君集心情最為放鬆之際,意外卻是突然發生了——從校場左側突然衝出一騎,在遠離箭垛足足有七十步開外的距離上便即張弓搭箭,一聲弦響過後,就見那支羽箭有若流星般劃破空間,準確無誤地正中了紅心,不僅如此,其上所附著的巨力更是將整個箭靶的紅心都炸得個粉碎。

    “嗡……”

    這突如其來的一箭實在是太過驚人了些,滿場軍士們當即便全都被震懾住了,此無他,要知道早先那些箭中紅心者,都是在離箭靶五十步左右的距離上,能做到力透箭靶的,便都已是軍中好手了的,可較之這等箭碎紅心的表現,差距可謂是一天一地,壓根兒就沒半點的可比性,大唐將士們都是識貨之人,一靜之後,便是一陣山唿海嘯般的喝彩聲。

    “好犀利的一箭,朕平生罕見也,此係何人?”

    李世民乃是馬背上的皇帝,眼光自是不差,喝彩之餘,愛才之心也就此大起了,隻是看了看那員小將,卻發現眼生得很,渾然沒半點的印象,這便詫異地問出了聲來。

    “啟奏陛下,此乃微臣標下一兵曹參軍事,姓陳,名曦,字子明,其父陳浩當年也是我玄甲精騎中人!”

    那突然殺出的一騎,自然正是陳子明,其能箭碎紅心,靠的正是一身神力以及手中那把特製的鐵胎弓之助力,似他這等微末之將,高台上那些權貴們自是都陌生得很,哪怕是曾見過陳子明一麵的侯君集也沒能想起來,唯有程咬金卻是滿臉自得地從旁閃了出來,得意洋洋地將陳曦的來曆報了出來。

    “陳曦?這名字,朕似乎有些印象,唔,莫非是中秋前那樁投毒案之原告麽?”

    李世民的記憶力顯然相當的不錯,程咬金方才這麽一說,李世民便已想起了前番鬧騰得沸沸揚揚的那樁投毒案。

    “迴陛下的話,確是如此……”

    程咬金有心為陳子明造勢,自是樂得多說上幾句,隻是不等其將話說完,侯君集已是麵色難看地一閃身,擋在了程咬金的身前。

    “陛下,是兒無禮至極,竟敢攪鬧校驗,其罪難恕,臣提議將此子交大理寺嚴稽,以查明其妄為之心何在。”

    前番那樁投毒案牽扯實在是太廣了些,不說別人,便是侯君集自身也卷入了其中,這會兒自不免擔心程咬金那張口無遮攔的大嘴會胡亂言事,這便趕忙搶了出來,毫不客氣地便先給陳子明扣上了頂攪鬧校驗之罪名。

    “陛下明鑒,陳曦此子一身武藝盡得叔寶兄之所傳,論及騎戰之能,不輸古之勇將,值此大戰將起之際,豈可自斷胳膊,侯尚書斯言大謬也。”

    程咬金與侯君集素來不和,彼此間互相拆台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會兒一聽侯君集在那兒亂扣帽子,程咬金自是不依,但見其一個大步從侯君集身後閃了出來,朝著李世民便是一躬,又為陳子明好生造了迴勢。

    “哦?竟是叔寶之高徒,朕倒要瞧瞧此子之能有多強了,君集可著人去試上一試好了。”

    李世民根本就沒在意程、侯二人之間的互相拆台,實際上,瓦崗一係與從龍一係之間由來已久的矛盾都是李世民有意造成的——自大唐江山穩固之後,從龍之將與瓦崗一係的大將就很少有同時領兵出征的,大多時候都是輪番上陣,目的麽,隻有一個,那便是讓兩係大將不致有同流合汙之可能,故而,李世民自是不會去責備程咬金故意給侯君集難看的攪場之小把戲,倒是對陳曦的武力究竟如何起了濃濃的好奇之心。

    “諾!”

    這一聽李世民都已將話說到了這麽個份上,侯君集就算心中有著再多的不滿,也不敢再多囉唕了,隻能是恭謹地應了諾,疾步行下了高台,自去傳喚幾名武藝高強的戰將前來聽命不提。

    “聖上口諭,陳曦聽宣。”

    箭碎紅心,很好,很強大,可實際上麽,陳子明卻是有苦自己知,但消有丁點的可能,他都不願按著程咬金的餿主意去辦,可惜事實逼得他沒了選擇的餘地,別看其一臉淡定地策馬而立,神情淡然而又從容,似乎一點都不在意數萬將士的矚目與喝彩,可心裏頭其實正打著鼓,尤其是看到一騎宦官縱馬而來時,陳子明的心更是就此提到了嗓子眼處。

    “末將,在!”

    一聽有口諭,陳子明自然不敢再端坐於馬背上,趕忙翻身下了馬,恭謹萬分地單膝點地,行了個軍中之禮。

    “卿非在出征之列,而擅闖校場,罪自不小,然,念及卿一身武藝修來不易,朕給爾一個機會,若能顯騎戰

    之能,朕自當免爾之罪,若不能,數罪並罰,望卿好自為之,欽此。”

    待得陳子明跪好之後,那名宦官略一清嗓子,就這麽在馬背上將李世民的口諭宣了出來。

    “末將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可憐陳子明這輩子還真就不曾接過旨,對宮廷禮儀也實在是並不甚清楚,值此謝恩之際,順溜溜地就拿前世在電視劇裏看到的腔調來應對了,當即便將那名小宦官給雷得個裏焦外嫩不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起自武則天時期,而這會兒謝恩的標準其實就一句——“陛下聖明”罷了。

    “哼,好自為之罷。”

    盡管被陳子明這麽句怪異的謝恩給噎了一下,可這等時分,那名小宦官也自不敢出言嗬斥陳子明的胡亂應對,也就隻是冷哼了一聲,一甩大袖子,就此縱馬趕迴了高台,自去向李世民迴令不提。

    好自為之?嘿,那就來罷!

    陳子明骨子裏就有著一股狠勁,如今既是都已沒了退路,他反倒是不慌了,眯縫著眼,打量了一下正聚集在小高台下的數員戰將,戾氣頓時便大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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