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吹來,花瓣絲絲垂垂地牽縈纏繞在一塊,分明是極美的景象,卻無緣由地透出幾分哀怨淒涼來。白姬退後,感覺一股涼氣從腳心延伸,襲麵而來。


    “誰在那裏?!”


    直至一個丫鬟提著花灑自遠處而來,白姬方才發現前方有一座小樓,丹青素堊,雕刻之飾,精美至極。雖是如此,然兩小層的構造,隱沒於倚香樓那鱗次櫛比的群樓中,卻並不顯眼。


    走過來的丫鬟看著白姬麵色不善,眼珠一掃,冷冰冰地嗬斥道:“新來的嗎?沒人告訴你未得允許不準擅自闖入我們蘭若姑娘的珠璣閣?!”


    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白姬垂眸,裝出一副怯弱的樣子道:“這位姐姐對不起,我方才在庭院裏散步迷了路,一不小心才走到這兒來的……”


    “哪裏來的鄉下丫頭,這不丁點地兒也能迷路——”


    那丫鬟大抵是今早吃了一根火炮,兀自喋喋不休地訓著白姬,白姬無可奈何地聽著,心想恐怕要聽完這頓訓方能脫身了。就在此時,有人出言於水生火熱中救了她一把。


    “行了,珠兒。讓那個新來的走吧——”


    “是……”


    丫鬟意猶未盡地閉上嘴,沒好氣地開始轟人:“聽到我姑娘說的話了,還不快滾?!下次長長眼,也不看看是不是你該來的地兒,什麽雜碎都往跟前湊!”


    旁人聽到這番話,少不得要一佛升天二佛出竅,然白姬還是一副唯唯諾諾任人宰割的沒出息樣,朝著珠璣閣上那抹藍色的影子行了個禮,說了句“驚擾蘭若姐姐實在該死!”方才轉身離去。


    直至走出那片曼陀羅華的花田,她眼中才漸漸籠罩起迷雲。


    這種花,她昔時曾在地府見過,隻有在極陰的土壤中才能存活,陰氣越重,它便開得越旺盛。故而,在凡間,通常隻有在亂葬崗,墓地,荒廢的古戰場方才能見到它。


    那麽問題來了——


    好好的花魁不去種牡丹芙蓉,種這曼陀羅華做什麽?!


    夕時將至,倚香樓裏逐漸開張,不少熟客一一落座。隻有這段時間,清倌能夠稍微清閑一些。白姬與旁的姑娘坐在院中,看一個個打扮妥當衣飾精美的紅倌招搖而過。那些綴在袍服邊緣精巧的花紋,頸間旖旎的香粉,以及一步一搖的金釵耳墜,都勾勒出一幅她昔時從未領略過的浮世繪卷。


    忽而,外頭響起一陣不小的喧鬧。白姬看見阿柳自遠狂奔而來,緊緊攥住她的手:“阿、阿潯!哈!哈!”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半天都沒把一句話連貫講完。


    白姬不明就裏:“阿柳,你怎麽了?”


    隨後,鴇母捏著一杆水煙踱著步子過來,濃妝之下一雙精心勾勒的眸子從頭到尾將她仔細打量一邊,詫異中透著些許得意。


    “這沒胸沒屁股的,也不知道那位公子看中你什麽,去吧——按道理說,清倌兒是不能外出陪客的,不過看在銀子的份上,今天媽媽我就放你一馬,好好幹,以後咱們倚香樓虧不了你!\\\"


    白姬:“……”


    眼下的情況由不得她說不,連人帶擱在旁邊的一塊抹布都被人五花大綁地關進房間,四五個老媽子圍著她搓搓細細,又是梳妝又是更衣的——


    “那位公子吩咐下來,說是妝容打扮要端莊而不失素淨,唔——”鴇母圍著脫胎換骨的白姬轉了一圈,眉開眼笑:“如今瞧你這一打扮,可不跟那官宦人家的小姐似的,有模有樣啊!”


    白姬聽後,扳過身來。


    鏡子裏站著一名女子,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原本偏素淨的容貌在專人的巧手之下更顯清麗脫俗,宛若出水芙蓉。青黛細細勾勒出一雙平直的遠山眉來,似蹙非蹙,欲語還休。過於蒼白的兩頰抹上了胭脂,粉嫩紅潤,如新摘下的蘋果一般。她微張著唇,露出一排細如編貝的牙齒來。纖細優美的脖頸下包裹著一件水紅色的衣裙,裙麵上有精致的刺繡,乍看之下,如點點落英綴於其上。


    “愣什麽?”鴇母在她後背拍了一記:“還不快走,別誤了時辰!”


    “等下!”她折身,從袖中取出百裏昨晚送來的金釵,顫巍巍地遞過去:“還有這個……”


    鴇母接過,替她仔細簪好,適才揶揄道:“也不知哪裏來的好運氣,走吧!”


    白姬懵懵懂懂地由她領著出門,走到外麵,看見一麵目陌生的男子立於一架熟悉的華篷馬車側旁,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鳳眸將眾人一掃而過,最終停留在她臉上。


    樓外晃動的樹影合著暖橘的暮色齊齊打在他臉上,顯得他那雙琉璃色的瞳仁格外深邃,白姬瞬時感覺所有的懷疑都不翼而飛,甚至還有些莫名的欣喜。


    原來是百裏啊——


    鴇母在她耳畔補了一句,“這位公子來頭不小,你且給我抓牢了,莫要向先頭那樣耍性子!”說著警告性地瞪了白姬一眼。


    白姬:隻要不是判官那廝所有人都好伺候行嘛?!


    “哎喲,讓公子等急了吧!你看我們樓裏的姑娘打扮起來哪個比那高門閨秀差了?!如何,對我們的服務還算滿意吧?”


    “唔……”百裏似笑非笑地將白姬一打量,慢條斯理道:“媽媽出手,在下自然滿意。”


    說著,從袖中掏出一錠銀梅花來。


    “小小謝禮不成敬意,還望媽媽收下。”


    鴇母見錢眼開,自然笑得開懷:“公子真是太客氣了,來人呐——扶姑娘上馬車。”


    “不必,我自己來便好。”


    百裏向白姬伸出手,將她白皙的手攥入掌心,抬眸淺笑:“請——”


    白姬順勢彎身鑽入馬車之中。


    車夫甩鞭,馬車勻速地向前駛去。


    倚香樓中,一抹藍影晃過。蘭若望著那遠去的馬車,側頭對身邊人不緊不慢地說道:“去查查那名男子的身份,另外等那丫頭迴來,探探她的底細。她資質不差,若是有意,倒是可以培養一二。”


    “是——”


    白姬坐在馬車之中,望著對麵的百裏,好奇地問道:“你這是在做什麽啊?”


    車廂裏奢華無比,內壁設有一個個木抽屜,百裏從中取出一套茶具來,擺在小幾之上,抬眸看了她一眼,好整以暇道:“帶你去玩啊,怎麽?不喜歡?”


    白姬立刻坐直身體看他:“我們去哪兒?!”


    茶香飄近,百裏捏起青花瓷的小盞斟了一杯遞給她,唇畔露出一抹愉悅的笑:“今晚是小皇子的滿月酒,朝中權貴全部都受邀參加。”


    “小皇子的滿月酒……?”


    白姬驀地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你是說——阿榮她已經生了!?”


    算算時辰不對啊——


    他們離開錦都也不過數月而已,臨走時阿榮肚子都沒顯懷,怎麽這一眨眼就已經生了?!


    百裏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惑,善解人意地解答道:“浮山的一日,相當於凡間四日。”


    原來如此!


    白姬沒有理他,兀自手忙腳亂起來:“那我總不能空手過去看她吧,?!給小皇子做滿月酒的禮物該送什麽好呢?!”


    “看你急的。”


    百裏屈指在她額頭輕輕一敲,語氣有些不以為意:“阿榮貴為貴妃,扶鸞殿中哪裏還缺我們這點禮,你我隻須人去了便可。”


    “話雖是如此,到底是份心意。”白姬有些耿耿於懷:“若是你早點通知我就好了。”


    靜默片刻。


    “我就知道阿潯你會煩惱這個。”百裏他一臉無奈地從袖中取出一枚長方盒子來:“禮物我是早就備好了的,你我倆人送一份即可。”


    盒子打開,裏頭是一套質地精細討巧精致的銀長命鎖。


    “挺好看的,”白姬頷首,“不過我如今在倚香樓裏謀職,靠每日陪酒也算斂財一筆,一點小禮物我還是買得起的。”


    百裏按住她低頭掏錢的手,慢悠悠地說道:“阿潯你現在把錢用了,將來嫁妝怎麽辦?”


    白姬搖了搖頭:“我沒想過要嫁人啊——”


    她拂去百裏的手繼續掏錢。


    百裏複又止住她的動作:“你再考慮一下。”


    “那啥——插句嘴。”頭戴鬥笠在前禦馬的百小裏忽然轉頭喊道:“白姬啊,先生彩禮都準備好了,你當真不肯嫁嗎?!”


    風太大,白姬一點沒聽清他說了什麽。倒是百裏,倒了一杯熱茶眼明手快地潑了出去,外頭響起百小裏嗷嗷的喊聲:“先生你下手輕一些,差點就破相了!”


    “下次再提這個,就不隻是破相這樣簡單了。”


    百小裏嚶嚀一聲,憤懣甩鞭,馬匹嘶鳴一聲,快速朝前駛去。白姬掀開簾子一瞧,發現馬車沒有朝皇宮走,反而拐上一旁的官道。


    “這不是往皇宮去的路,你到底要去哪兒?”


    “哦——忘了與你說一聲,咱們先去廷尉府一趟。”


    白姬側頭:“是去見玉妃麽?”


    百裏望了她一眼,笑吟吟道:“不錯。”


    “玉妃一事不早已塵埃落定,結案陳詞。莫非其中還有什麽不為人知的隱情?”


    “案子雖是結了,不過這事卻沒完。”百裏抬眸,琉璃色的眼珠裏劃過一抹逼人的冷光,偏生嘴角帶著再柔和不過的笑,叫白姬心驚之餘忍不住一望再望。


    他道:“區區一介廚娘,若無人指示,又怎會用得噬魂咒這樣的咒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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