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雲舟這一暈倒,竟足足昏睡了三天三夜,期間意識陷入一團漆黑,半個夢都不曾做,等他再次睜開眼時,外麵依舊喊殺震天。


    餘慶一臉驚喜地將他扶起來:“王妃,您終於醒了!大夫說您是累著了。”


    睡足了覺,薛雲舟臉色好了許多,隻是情緒依然不好,他看了看眼下所處的臥室,又看了看身下的床,想到這床的一側本該有二哥的身影,頓時悲從心起。


    餘慶見他紅了眼眶,哪裏還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急忙扯了話題轉開他的心思:“王妃,這突利毛子太煩了,又打過來了!”


    薛雲舟勉強拉迴思緒,振作精神問道:“我睡了多久?現在是什麽情況?”


    “王妃睡了三天三夜,突利軍又攻了兩次城。他們的攻城車不止一輛,而且他們還自以為吸取了教訓,給攻城兵換了木鎧甲,幸虧咱們無塵道長能幹,不眠不休煉足了綠礬油,木鎧甲也不頂用,突利軍兩次攻城都被打退了。”


    薛雲舟聽得皺眉:看突利這鍥而不舍、不打下來決不罷休的架勢,怎麽像還有後著的樣子?他們到底要打到什麽時候?能遠離草原在這兒卯足了勁攻城,看起來倒是信心十足,難道他們還留著什麽底牌?


    “兩個孩子呢?”


    “世子和郡主早上在您床頭守了半晌,吃過早飯又去外麵守靈了。”餘慶一邊說話,一邊已經示意門口的小廝打水送飯進來,又利落地給他在桌上擺好碗筷,“王妃您先喝點粥吧,填飽肚子才有力氣去應付突利。”


    薛雲舟沒再說什麽,由他伺候著穿衣洗漱,草草將早飯吃了,總算恢複了不少精神,之後又去看了兄妹倆,對哭得眼淚鼻涕一把抓的兩個孩子安撫了半晌。


    讓孩子一哭鬧,他心裏也跟著難受得不行,這一打岔,倒是把之前發現的異樣給忘了,再加上局勢緊張,他跪在賀淵的棺木旁邊說了會兒話,起身後不得不再次趕去城樓上。


    之後戰事一度陷入膠著狀態,突利軍變著法子進攻,城內絞盡腦汁防禦,雙方耗時十多天,依然沒有分出勝負,突利軍似乎也知道那古怪液體的珍稀難得,在試探了幾次之後,竟一下子出動了八輛攻城車,不僅撞擊城門,還撞擊城牆,同時架上雲梯打算翻牆而入。


    形勢再次緊張起來,無塵道長再能幹也沒辦法一下子煉足那麽多綠礬油出來,他又因為煉金的事涉及機密,暫時沒有收徒,此時竟連個幫忙的人都沒有。


    誰都沒有料到一向騎在馬背上來去如風的突利軍竟然擁有了這麽多笨重巨大的攻城車,薛雲舟更是大皺眉頭,對著這些大家夥再次絞盡腦汁。


    可惜他到底不擅長軍事,之前是沾了現代知識的光才把突利軍打退,現在卻怎麽都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他扭頭問餘慶:“道長那裏還有多少綠礬油?”


    餘慶迴道:“隻夠滅三輛車的,他那邊加緊煉,我們這邊盡量拖延時間,估計還能再滅掉三輛。”


    “那還剩兩輛……”薛雲舟沉吟片刻,下令道,“先把靠近城門的三輛攻城車用綠礬油淹了,剩下的先盡量拖延時間。”


    突利軍已經知道了那古怪液體的威力,也知道它雖然能溶鐵,卻對木頭沒有那麽大的效果,便又在頂棚上加了一層木皮。


    正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青州兵也不是吃素的,甚至還在緊張之餘亂哄哄地嘲笑突利人的愚蠢,接著就射下火箭將頂棚上的木皮點燃,又熟門熟路地放下方框倒入綠礬油。


    雙方在數次你來我往中見招拆招,青州兵能射火箭點燃攻城車的頂棚木皮,突利軍也想到用火箭燒破困住他們的木框,然而這木框早已經過了改良,不再是單薄的木片,而是兩層木片中夾了一層已經凝固的陶土,火攻隻會讓陶土更加結實,最後突利軍連帶攻城車還是被綠礬油給淹沒了。


    一下子少了三輛攻城車,城牆到底比城門牢固,又拖延了點時間,第二批綠礬油運過來,城樓上的將士用同樣的方法又毀掉了三輛攻城車,最後隻剩下兩輛,可依然是巨大的威脅,無塵道長尚未來得及煉出第三批綠礬油,素來堅固的城牆竟已經被撞破一道口子。


    青州兵立刻撲上去將缺口堵住,拚了命地舉著刀對著想要攻打進來的敵人砍下去,在這節骨眼上,李將軍突然受到啟發,急忙下令:“放木框!放木框!”


    一旁的士兵焦急道:“神水沒有了!”


    他們不知道這液體究竟為何物,便默契地稱之為“神水”。


    李將軍道:“沒有神水還有土!突利毛子有土!我們也有土!給我活埋他們!”


    眾人立刻想到兩天前噩夢般的場景,突利軍趁夜利用攻城車的庇護往城牆根下運土,竟硬生生堆出一道平坦寬闊的土坡,突利軍就悄無聲息地順著土坡爬上城牆,要不是被人及時發現,後果不堪設想,一番激戰後,他們往土坡上倒油點火阻撓燒殺敵軍,後來又引水將土坡衝毀,這才將一場極有可能出現的屠殺消弭於無形。


    李將軍說他們有土,就是指的這件事。


    好在土埋得法子竟也不錯,攻城車畢竟不是封閉結構,一筐筐土倒下去,突利軍怕被活埋,紛紛往上爬,最終還是暴露在青州將士的視線之下,讓城樓上密集而下的箭雨射成了篩子。


    等第三批綠礬油運過來,最後的兩輛攻城車也徹底毀滅。


    薛雲舟扶著額頭懊惱道:“蠢斃了!神水不夠,怎麽沒想到先用土填,隻要溶個頂棚就行了,我浪費了多少神水……”


    旁邊的將士們打了勝仗心情正好,又聽王妃自己罵自己,都哈哈大笑起來,有人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王妃這是說自己是智者呢!”


    薛雲舟苦笑了一下,他這一露出笑容,旁邊的人也跟著放鬆下來,自賀淵出事之後,這還是他頭一次放鬆神情,一時氣氛緩和了不少。


    薛雲舟道:“大家都辛苦了,先休整一番吧。今天八輛攻城車應該就是突利的底牌了,大家要有信心,敵人沒我們聰明!”


    如今薛雲舟在將士們心目中已經不僅僅是一個穩定軍心的王妃了,以往聽說他在青州建設中做了多少貢獻,許多戍邊戰士是無法切身體會的,但這次守城之戰中,薛雲舟的冷靜決策與功勞有目共睹,大家對他的敬佩也就是實打實的了。


    薛雲舟說敵人不聰明是安撫人心,但這話以他目前的地位說出來卻顯得尤其有分量,眾人似乎就真的覺得那些突利人不足為懼,緊繃的心弦果真放鬆下來。


    薛雲舟看著大家各自散開休息,自己也靠著牆根坐下,剛接過餘慶遞來的水碗,就聽到一旁傳來急促沉重的腳步聲。


    他抬起頭,見是負責城內治安的秦統領,而這位一向七情六欲不上臉的麵癱統領此刻竟然破天荒皺起了眉頭,眼中難掩凝重,這讓薛雲舟的心一下子又忽悠到了半空。


    “王妃!”秦統領上前抱拳行禮,衝他做了個眼神示意。


    薛雲舟會意,忙起身領著他走向僻靜處,又讓餘慶站遠一些盯著四周,這才開口:“出什麽事了?”


    秦統領沉聲道:“城內西北角接連死了三個人,經醫者檢查,是中了瘟疫。”


    “什麽?!”薛雲舟瞪大眼,背後瞬間滲出冷汗,他死死盯著秦統領,嗓音發緊,“源頭在哪裏?查出來沒有?”


    “我們的水源被汙染了,是突利人幹的,他們在上遊投了死豬死羊。”


    薛雲舟麵無表情地原地站了片刻,最後深吸口氣,咬緊牙關道:“這消息不能捂,趕緊公布出去,即刻起全城所有人禁用一切活水!盡快切斷汙染源,把消息詳細告知薛雲清,他師徒二人精通醫理,說不定能想到法子治理汙水。另外密切觀察全城百姓,一旦有誰出現異樣,立刻隔離醫治,不治身亡的即刻火化!”


    一條條命令冷靜清晰陳述下去,薛雲舟顯然已經在這場戰事中得到了磨練,以往生了孩子自己還像個大孩子似的,如今沒了賀淵在身邊,他似乎一夜間褪去尚存的少年心性,變得真正沉穩果斷起來。


    這樣的變化讓周圍的人對他刮目相看,可他自己卻痛苦不已,他寧願每天都沒心沒肺地躲在賀淵的庇護之下,永遠像個混蛋小子似的胡鬧……


    命令下完,薛雲舟有些虛脫似的盤腿坐在了地上,對秦統領揮了揮手:“你去辦吧。”


    秦統領肅容應下,又擔憂道:“那城裏百姓的飲水……”


    薛雲舟又從地上爬起來:“我這就迴王府議事,大家一起想想辦法。”


    青州比南方缺水,百姓家中都有存水的習慣,照目前的形勢還能應付幾天,可也僅僅是幾天而已,若幾天之後突利大軍還不撤退,城裏就徹底斷水了。


    斷水比斷糧更麻煩,嚴峻的形勢轉眼又擺到麵前。


    真是沒完沒了!


    薛雲舟現在對突利恨之入骨。


    接下來一段時間,突利大軍停止了進攻,隻不聲不響地包圍著青州城,而青州城內的百姓卻沒有因此而得到放鬆,反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緊張,大家每天守著越來越少的存水,能忍著不喝就絕不多沾一滴,反而是將平時舍不得吃的瓜果拿出來解渴,可就算這些瓜果,也吃得極為儉省。


    時間一天天流逝,求救的信送出去,臨近州縣有心伸出援手,卻被突利大軍隔絕了道路,城外的敵人與援兵進不來,城內的百姓也出不去,能喝的水越來越少,燕王府一幹大臣差點愁白了頭發,薛雲清師徒說是想到了法子治理汙水,可也不能短期內完成,等那水徹底能喝,估計百姓們都要渴死了。


    薛雲舟在王府裏來迴踱步,煩躁得不知如何是好,兩個孩子依然守著靈柩,也很懂事地沒有吵著鬧著要喝水,奶娘看他們嘴唇幹裂了,就萬分心疼地用棉布沾水在他們唇上點點,薛雲舟看到這一幕,恨不得找個地方蹲下去抱頭痛哭。


    又過了幾天,城裏漸漸不安穩了,某些角落開始出亂子,亂象一起,民心更慌,後麵隻會更亂,薛雲舟立刻派人去維持治安,可在死亡的威脅下,百姓們再也不吃這一套,一些性格暴躁的竟開始與官兵幹起架來。


    到這時,薛雲舟終於體會到絕望的滋味。


    以前看史書上記載荒年的景象,什麽“吃樹皮啃樹根”,什麽“易子而食”,不過寥寥數語,他一個衣食無憂的現代青年哪裏能體會到,可現在他身處其中,終於切身感受到那種恐怖。


    缺水比缺糧更難熬,當聽說有人宰了牲畜生吃活血的時候,他頭皮發麻,當聽說全城牲畜都被屠宰幹淨卻沒有血流成河時,他似乎能想象到百姓們擁擠著哄搶著去舔那地上的血的恐怖場景,同時心裏升起一種不敢言說的恐懼。


    他想到了史書上那些冷冰冰不帶感□□彩的字句,直到某一天突然聽到一個驚天噩耗:有人殺人飲血了!


    薛雲舟覺得頭皮要炸開來,想要怒吼卻發不出聲,他將兄妹倆關在家裏緊緊看住,自己也不再出門,他有些自暴自棄地想:若實在撐不下去,就帶著兩個孩子自盡吧,然後去現代與二哥團聚。


    兄妹倆現在一步不離地緊緊跟著他,一向活潑的賀謹也變得沉默寡言起來,她抬起頭看著薛雲舟,嗓音不再清脆響亮:“爹爹,我們一起死,就能去和大爹團聚嗎?”


    童言稚語勾得左右的人紛紛落淚,薛雲舟卻笑了笑,笑容真切,語氣篤定:“能。”


    賀謹問:“那我們為什麽不早點死?”


    奶娘愣了愣,嗚咽一聲跑了出去。


    薛雲舟表情僵住。


    為什麽?為什麽呢?


    賀律扯扯賀謹的袖子:“爹騙我們的,爹不想我們死。”


    也不知是不是奶娘起的頭,王府上上下下頓時哭成一團,這哭聲感染了兄妹倆,賀律抬頭看看麵無表情的薛雲舟,緊緊咬住幹裂的嘴唇,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愣是一滴淚都沒掉下來,賀謹則早已跟著眾人哭起來。


    薛雲舟蹲下去將兄妹倆抱住,抬手摸摸賀律的頭:“哭吧。”


    賀律瞪大眼,大滴大滴的淚珠滾落下來。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一陣喧嘩聲,有人跌跌撞撞跑進來,顧不得行禮,又哭又笑地喊:“突利退兵了!突利退兵了!王妃!突利退兵了!”


    薛雲舟不可置信地抬頭:“什麽?”


    “突利退兵了!千真萬確!突利大軍連夜拔營,走得極為倉促,像火燒屁股似的!”那人越說情緒越高昂,“突利大軍真的撤退了!”


    薛雲舟看他這瘋瘋癲癲的模樣,一時不敢相信,可心裏到底還是升起了希望,不禁慢慢站起身子,在兄妹倆頭上拍拍,鬆開他們踉蹌著腳步朝外走去。


    王府外已經鑼鼓喧天,薛雲舟在護衛的嚴密保護下登上城樓。


    李將軍迎麵而來,笑容滿麵:“突利退兵了!”


    雖仍有疑惑,可看到李將軍還是一副正常人的模樣,薛雲舟這才真的相信了,他扭頭望向北方,那裏塵煙滾滾不見天日,看起來突利大軍的確走得火燒火燎。


    趙將軍等其他將領也紛紛走過來,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起劫後餘生的笑容,薛雲舟看看北方,再看看身邊這些滿臉紅光的漢子,不禁也漸漸彎起唇角:”即刻安排密探跟過去,務必查清突利退兵的原因。”


    這種特殊時刻,最冷靜的人竟然是最年輕身份最尊貴的薛雲舟,眾將領一時羞愧滿麵,同時也對他更加敬佩。


    薛雲舟環顧四周,深吸口氣,再次下令:“出城!運水!”


    眾將士挺直腰板,齊聲大吼:“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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