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好一番權衡,薛雲舟最終答應留下來,可他還是很不放心,再三叮囑賀淵多帶些人馬,想了想,又道:“要不讓嚴冠玉領一路大軍過去吧,他正好也一直想去京城了解形勢,讓他帶個十萬八萬的路上保護你,不然我不放心。`樂`文`小說`”


    沒有戰事,莫名其妙帶這麽一路大軍實在有些誇張,到時候解釋起來也很麻煩,不過如今他們與皇帝確實關係緊張,賀淵也不喜歡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更不想讓薛雲舟擔心,便點頭答應了:“聽你的。”


    薛雲舟仍不放心:“可這麽多人不能跟你一起進皇宮啊!你再多挑些身手好的暗中保護,迴頭我去問問嚴冠玉,看雲清配的□□他那裏還有多少,到時全都給你要過來。”


    賀淵看著他緊皺的眉頭,神色柔和:“好,聽你的。”


    薛雲舟撓著頭原地打轉:“要萬無一失才好,我們離開京城那麽久,皇宮都不知道清洗多少遍了,現在那裏麵是皇帝的地盤,不能不小心。”


    賀淵拉著他的手不讓他再晃眼:“沒事,你放心吧,皇宮裏還是有內應的,我自己也能保護好自己,再說我們帶那麽多人馬很難隱匿行蹤,皇帝必然會知道,他就算有什麽心思也會顧忌到大軍壓境的現狀,不敢亂來的。再說他也不見得就是想害我,說不定隻是調虎離山,給龔大人施展拳腳的機會呢?”


    薛雲舟皺著眉,恨恨罵道:“先是把龔大人派過來,後又逼著你進京,當我們青州的官員都是死的麽?這招調虎離山使得也太遜了!”


    薛雲舟雖然擔心,但直到賀淵臨行之際都還算淡定,他一直有種直覺,賀淵必定能平安歸來。


    青州與京城相去甚遠,這一路過去要花不少時間,所以賀淵並未多耽擱,安排好一應事務就領著大軍開拔了,薛雲舟帶著兩個孩子為他送行,最後站在城樓上遙遙望著那一路大軍越行越遠,直至他們漸漸消失在天際。


    兩個孩子從未離開過賀淵,這次知道要分別好幾個月,心裏萬分不舍,哭得滿臉都是淚,薛雲舟心裏也不好受,他與賀淵能走到一起實在是不容易,甜甜蜜蜜的小日子過了還沒幾年,竟然又要分離,他也恨不得跟著兩個小家夥一起哭,可實在是丟不起那個人,最後隻好揉揉變得空蕩蕩的胸口,長長吐出一口鬱氣,一左一右將兩個小哭包抱起來:“不哭了,我們迴家。”


    賀淵離開之後,薛雲舟就不再像以前那麽懶散了,成了青州實實在在的一把手,地下的人也沒有誰敢輕視他,一來都知道他在賀淵心中的份量,二來都清楚他對青州的功勞,也知道他平日隻是看著行事風格散漫,實際上該了解的事情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倒是那位龔大人,自打來了青州之後就一直不甘寂寞地想有所作為,不甚消停,不過青州天高皇帝遠,誰都不買他的賬,他雖然心有不甘,卻也沒能鬧出什麽幺蛾子來。


    薛雲舟並不忌憚他的存在,因此沒有完全剝奪他的權力,有些不涉及機密的事務也會交到他手中,再經過嚴密監控,漸漸發現這個人還挺有能力,如此過了一個多月,不得不承認:京城那位小皇帝倒也不瞎。


    不過,都快大婚了,私底下再叫人家小皇帝不合適了,雖然他這個現代人並不真正敬畏皇權,但還是決定改口將“小”字去掉。


    聽完下屬關於龔大人一言一行的匯報,薛雲舟放下轉動的筆杆子,想了想,道:“我們青州人才稀少,培養一個合格的人才耗時耗力,這位龔大人能得皇帝青眼,看來也確實有真才實學,我看他現在苦惱的更多是自己的仕途,而不是能否向皇帝交差,想必對朝廷的忠心也有限,這樣的人,能拉攏就拉攏吧。我們就做一迴好人,借著龔大人的名頭去將他家人接過來,以後他們一家在青州團聚,他也能盡心為我們燕王府辦事。”


    言下之意,他若想做什麽對燕王府不利之舉,就要投鼠忌器,多考慮考慮家人的安危。這麽做有點威脅的意思,並不是籠絡人才的上佳之選,但龔大人能被皇帝委以重任,至少說明皇帝是認為他足夠忠心的,可他本人的表現卻顯然僅僅忠於仕途,這樣的人現在不對朝廷盡忠,將來也不見得就會對燕王府盡忠,所以薛雲舟是將他當做一家公司的普通員工來看待的,不求忠心,但求能力,能用則用,不能用則廢。


    在古代生活了數年,又一直身居高位,薛雲舟再不是以前那混混度日萬事都無所謂的性子,雖然他在賀淵麵前仍舊如現代時那樣跳脫坦率,但在麵對正事時,他的思路與習慣已經受到賀淵的影響,撇去那一層散漫的表象,說殺伐果斷也不為過。


    議完龔大人的事,薛雲舟又將精力放到了賀淵身上:“王爺那裏消息如何了?今天有沒有電報發過來?”


    “目前還沒收到。”


    薛雲舟麵色如常,眼底卻難掩憂慮。


    鋪設電報是他們的大工程,古代生產力低下,又要保持隱秘性,他們這幾年緊趕慢趕也不過才完成幾條主要線路,而通往京城方向的線路出於安全性考慮隻鋪設到兩地的中間位置,賀淵離開這麽久,現在已經超出電報網範圍,以前一天十幾個電報毫不費力,最近消息傳遞漸漸稀少,常常要一整個晝夜才能等來一個報平安的消息,雖然這效率讓一眾古代人驚掉了下巴,可對於現代人來說還是太低了。


    薛雲舟此刻無比懷念現代社會的通訊發達,忍不住看了看旁邊的沙漏,壓下內心的焦灼,皺眉道:“昨天午時前就收到消息了,今天這都過申時了……”


    底下的人完全不能理解他的焦灼,甚至都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晚兩個時辰不是很正常的事嗎?想當初沒有電報時,快馬加鞭傳個緊急戰報少說也要七八天呢。


    “王妃,王爺這是走遠了,消息送到電報點自然就要多花些時間,王妃不必過於憂慮。”


    薛雲舟揉揉鼻子,清咳幾聲:“嗯,我知道。”


    正在這時,有一名下屬匆匆闖進來,單膝點地,雙手遞上一張薄紙,急切道:“啟稟王妃,前方有戰報,北方突利舉六十萬大軍南下!”


    話落,滿室嘩然,所有人都驚得站起來。


    突利這些年始終沒有消停過,小規模騷擾不斷,大規模進攻也不少,但都沒有哪次像這次這樣來勢兇猛,北方遊牧民族本就人口稀少,能集結六十萬兵力,幾乎是全員出動了,這簡直是要拚老命的架勢,偏偏還趕在賀淵不在的時候,也不知是巧合還是不巧。


    薛雲舟顧不得其他,立刻趕赴軍營召集青州眾將領商議對敵策略,他在軍事上從來沒有插過手,此時也不可能胡亂指點,多數時候還是聽李趙二位將軍的決策,其他人見他知輕重,倒也沒有輕視的意思,更多的是滿意。


    李趙二位將軍的忠心已經經受過賀淵的考察,其他將領也頗具領兵之能,自賀淵進行了軍事改革之後,整個軍隊的作戰能力都得到大幅度提升,再加上薛雲舟代表賀淵作為主心骨的存在,此時整個青州軍心凝聚、戰意昂揚,很快就做好了迎敵的準備。


    幸虧有了電報,突利那邊剛有進攻的苗頭,探子就將消息傳迴,這次沒有再像過去那樣等到人家打到家門口,青州大軍早早就出關迎敵去了,是以城內百姓雖然有些緊張,生活暫時還有條不紊。


    薛雲舟坐鎮後方,時刻關注著戰況,直到兩天後才猛然意識到還沒有收到賀淵那邊的電報,一下子就坐不住了。


    ”餘慶!你快迴一趟王府!看那邊是不是忘記把消息遞過來了!”


    餘慶領了命,轉身匆匆往外跑,在門口與掀簾進來的一名屬下迎頭撞上,“哎呦”一聲摔倒在地。


    那屬下順手將他拉起來,又大步走到薛雲舟麵前,正是平時到王府送消息的那位。


    薛雲舟一看他手裏的紙條,心瞬間提到嗓子眼,緊著喉嚨問道:“有消息了?”


    屬下急忙將紙條呈上,焦急道:“啟稟王妃,王爺遇刺了!”


    薛雲舟臉上瞬間褪了血色,直愣愣盯著那紙條,似乎麵對著洪水猛獸,過了好半晌才凝聚起全身的力氣,顫抖著抬起手接過,隻聽那屬下接著道:“王爺受了點輕傷,刺客已被抓到,是潛伏在軍中的突利細作。”


    薛雲舟愣了一下,低頭看紙條上的消息,電報內容是賀淵親自授意的,說是肩部受了點傷,沒有大礙,刺客咬毒自盡了,不過胸口有突利人的紋身,有一定可能是突利細作,末尾還有他們倆人曾經約定的暗號,這暗號包含了日期、英文等隨機因素,而且每次都不一樣,別人想仿都仿不來。


    確定了電報內容的真實性,薛雲舟總算長出一口氣,他有些脫力地坐到椅子上,責備道:“嚇死我了,你下次說話別這麽大喘氣行不行?”


    那屬下撓撓頭,抱拳跪地請罪:“屬下一時心急,讓王妃擔心了。”


    薛雲舟擺了擺手:“行了行了,你再盯緊點,王爺沒提到突利的事,想必那會兒還沒接到消息,既然他沒出大事,應該很快又會有電報過來。”


    “是,屬下告退。”


    人一走,薛雲舟立刻撐起額頭,他雖然表現得鎮定,可知道賀淵受了傷,哪怕隻是擦破點皮,他都會擔憂不已,畢竟這是沒有抗生素的古代,賀淵又是在行軍途中,衛生條件肯定不比王府,萬一傷口發炎或有個破傷風什麽的該怎麽辦?


    此時戰況正膠著,薛雲舟不放心離開軍營,隻好寫了封信,轉成電報內容叫人送迴王府給賀淵發過去。


    當天晚上,賀淵的第二份電報過來了,說是打算即刻寫信送往京城請皇帝搬救兵,並盡快返迴青州,一來敵眾我寡,青州急需他這個主心骨坐鎮,二來不管皇帝召他進京做什麽,他都正好借此機會避開,皇帝與他再有私怨,想必也不會在這種大敵當頭的節骨眼輕重不分,更沒有理由怪罪他半路返迴。


    薛雲舟收到消息後總算是鬆了口氣,賀淵能趕迴來,可見確實傷得不重,而青州這邊從最近的戰況來看,勝算並非沒有,但缺少賀淵坐鎮,他心裏總是懸著,生怕多年的辛苦經營毀於一旦。


    他將賀淵即將迴來的消息放出去,一時軍心大震,與敵軍廝殺多日漸漸顯出疲態的青州大軍重新注入活力,而突利那邊顯然沒料到經過一係列改革的青州軍比往日更加善戰,麵對青州軍的各種詭異戰術完全無所適從,戰場上漸漸有了勝負之分的苗頭。


    薛雲舟有點擔心突利軍的強大,希望能在他們適應青州軍新的作戰方式之前速戰速決,因此每天對著京城方向望眼欲穿。


    依托超時代的電報係統,各地消息如雪片般紛紛飄向他的案頭:皇帝得知突利進攻的消息,大驚之下立刻下令派兵增員;各地藩王也應皇命出兵與朝廷大軍匯合,共同趕赴邊疆。


    薛雲舟對皇帝的決策還算滿意,不過對各地藩王的合作態度倒是有點吃驚,畢竟小皇帝根基剛穩,並沒有那麽大的威勢,那些藩王又偏安一隅久了,有的早沒了鬥誌,有的自私自利,且一個個都與賀淵,或者說與原攝政王,關係極其淺淡,甚至有幾個還曾經交惡,不趁人之危就該謝天謝地了。


    難道這些藩王一個個都醒悟了,變得大公無私、憂國憂民起來?還是賀淵這幾年的作為已經讓全天下的人都改觀了?


    薛雲舟看著日複一日跟進的消息,越來越覺得不可思議,而就在這時,從京城到青州的消息突然中斷。


    之後一連數日音訊全無。


    薛雲舟一遍遍告誡自己要冷靜,可還是控製不住冒出了冷汗,他在營中僵硬著身子坐到半夜,終究還是忍不住披衣匆匆趕迴王府,進了大門直往電報收發點奔過去。


    那裏安排了人晝夜值守,若有消息肯定第一時間匯報,薛雲舟去了也於事無補,而他還是不死心地問道:“有沒有消息?”


    負責通訊的心腹士兵抱拳迴道:“暫時還沒有。”


    薛雲舟最近忙得顧不上休息,這兩天又擔心賀淵,此時看上去明顯添了憔悴,他深吸口氣,抬手搓了把臉,走過去開始檢查電報機:“是不是沒電了?還是哪裏壞了?線路斷了?”


    其他人都不懂這些,自然不能給他迴答,他也沒指望有人能迴他,自言自語了幾句就開始埋頭檢查,一一排除可能出現的問題,最後發現電報機沒有任何故障,又給其他線路發了測試消息,發現線路也沒有問題。


    看來出問題的的確是賀淵那頭了。


    薛雲舟緊抿雙唇,額角漸漸滲出一層薄汗,他提著心抖著手,迅速往京城方向發了條消息過去,同時冷靜下令:“叫丁勇過來!”


    丁勇很快趕了過來。


    薛雲舟道:“你帶一隊人馬出去接應王爺,同時安排人沿途查看電報點,有任何情況立即匯報,不要泄露風聲。”


    丁勇曾在流民修路的監管中表現出眾,後又專門負責電報線路的鋪設,是心腹中的骨幹,接了命令自然二話不說,連夜帶著三百輕騎出城而去。


    丁勇離開後,發出的電報沒有任何迴應,短短幾個字的消息深沉大海,薛雲舟如石像般站在那裏,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顆心漸漸往下沉。


    即便在現代也會偶爾出現失聯的狀況,更何況古代,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說不定賀淵是中途換了路線,多耽擱了幾天。


    薛雲舟一遍遍安慰自己,到天色微明之際,因擔心前方的戰況,決定迴軍營去,不過他已經好些天沒有看見兩個孩子了,迴去之前打算先去看看兄妹倆。


    “去打盆水來給我洗把臉。”


    正在這時,外麵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因此處是機要重地,腳步聲在門口就停了下來,很快有守兵進來通稟:“王妃,齊遠求見。”


    齊遠當初與嚴冠玉一起投靠燕王府,又重操舊業繼續養起了信鴿,雖然電報效率極高,但畢竟尚未普及,如今信鴿在燕王府的通訊係統中依然占據著重要地位,而齊遠作為這方麵的行家自然地位不低,也不可能事事親力親為,能讓他親自跑一趟的必定是極為重要的消息。


    薛雲舟精神一振,急忙道:“快讓他進來。”


    齊遠大步走進來,麵色卻並不好看,他看看薛雲舟,雙手將竹管呈上。


    薛雲舟見那竹管是上了黑漆的,腿忽然就有些發軟。


    黑色竹管代表極為重要的壞消息,隻能賀淵或薛雲舟親自打開,這樣的竹管有史以來還是頭一迴用上,又無巧不巧在這種時候……


    他不敢再想下去,一切都太過突然了,明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還能有什麽樣的壞消息?他不想去接,卻還是忍不住顫著手接過來,猶豫再三,終於開了封漆將裏麵的紙條取出來。


    小小的紙條上竟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朝廷大軍與各路藩王的軍隊同時將王爺圍困,宣稱王爺私開金礦,等同謀逆。王爺率軍突圍,以少戰多,終不能力敵,墜崖而薨。


    墜崖而薨,墜崖而薨,墜崖而薨……


    這四個字如千斤重錘直直砸下來,薛雲舟瞬間覺得天旋地轉,仿佛全世界都黑了,腦中空空蕩蕩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站在邊上的餘慶見他麵色慘白,被抽了魂似的,心裏一驚,連忙上前將他扶住。


    薛雲舟卻脊背挺得得筆直,掙脫他的攙扶,一步一步朝門口走去,邊走邊撕碎手中的紙條,口中低聲喃道:“不可能……這不可能……”


    齊遠並不清楚紙條上的內容,但看他這魂不守舍的模樣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忙上前問道:“要迴信嗎?”


    “不迴,這消息一定是假的。”薛雲舟將碎紙扔在地上,語氣有些急促。


    這時外麵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賀律賀謹兄妹倆沿著長廊跑過來,後麵跟著追得氣喘籲籲的奶娘,兩個小家夥披頭散發、衣裳不整、光著腳丫,顯然是醒來後聽說他迴來就急匆匆趕過來了,兄妹倆跨過門檻一起撲到他身上,抬起頭一臉想念地看著他,齊聲喊道:“爹爹!”


    薛雲舟迴過神,低頭看看他們,抬手在兩個小家夥的頭上摸摸,再看看奶娘手中的鞋,忙伸手接過,將他們抱去旁邊的矮榻上給他們穿上,一如既往地笑道:“怎麽這麽早就醒了?天還沒亮透呢。”


    賀謹眨眨眼:“我和哥哥都很想爹爹和大爹。”


    薛雲舟手頓了頓,突然紅了眼眶,忙轉過頭避開兄妹倆充滿依戀和期盼的目光,對齊遠吩咐道:“就當作沒收到任何消息,你先下去吧。”


    齊遠並未多問,一來是因為他已經對事情猜到了□□分,二來如今正在關鍵時期,不管薛雲舟是有意逃避還是什麽,此時都不適合將任何噩耗公之於眾。


    待齊遠離開,薛雲舟已經控製好情緒,迴過頭看著兄妹倆:“走,迴去梳頭洗漱,爹和你們一起吃早飯。”


    賀謹賴在他懷裏不肯挪,仰著頭問:“大爹什麽時候迴來?”


    兄妹倆隻有在正式場合才叫賀淵“父王”,平時都是喊得十分隨便,甚至偶爾還跟著薛雲舟喊“二哥”,周圍的人已經對“大爹”這個稱謂見怪不怪,薛雲舟卻因為這個充滿溫情的詞差點再次控製不住情緒,忙深吸口氣,揉了揉眼角佯裝困倦地打了個哈欠,強撐著笑道:“你們大爹快迴來了,算算估計還有十幾二十天。”


    賀謹聽了前半句剛想歡唿,再一聽後半句,又變得沒精打采,嘟著嘴道:“還要那麽久啊?”


    薛雲舟戳戳她粉嫩的臉蛋:“這已經算快的了,要是有汽車、火車、飛機,今天就能迴來。”


    賀謹頓時被勾起好奇心:“汽車、火車、飛機是什麽?”


    賀律卻似乎不那麽容易被糊弄,他始終都在觀察薛雲舟的神色,此刻截住妹妹的話,問道:“爹爹,你怎麽了?”


    薛雲舟愣了愣,看著他笑道:“沒怎麽,一夜沒睡,累了。”說著摸摸他的頭,“肚子餓不餓?爹爹帶你們去吃早飯。”


    賀律抬手摸摸他的眼角:“爹爹想哭嗎?”


    薛雲舟如往常那樣嗤笑一聲,一左一右將兩個小家夥抱起來:“又沒人敢欺負爹爹,爹爹是哭包嗎?廢話這麽多,走走走,爹爹餓死了!”


    兩個小家夥醒的早,被忽悠著吃了些東西,沒多久又睡了,薛雲舟沒敢多停留,給他們蓋好被子就急匆匆離開王府,再次迴到軍營。


    最近因為聽說賀淵要迴來,軍中士氣大增,突利已經節節敗退,薛雲舟看幾位將領都容光煥發,隻好強撐著精神參與他們下一步退敵計劃的討論,等到人都走了,才脫力地坐到椅子上。


    營帳內寂靜無聲,他垂著眼看向案頭的小盒子,那裏麵都是這段日子賀淵發來的電報,幾乎都是報平安的家書,所以沒有被燒毀,全都存了起來,他將手搭在盒子上,指腹在銅鎖上摸來摸去,心頭漸漸湧現出一個個疑問,不禁振作精神,坐直了身子。


    電報比飛鴿傳書更快,緊急情況為什麽不發電報?如果電報點暴露了,對方也需要花時間了解這個點的作用,從發現到毀滅需要一定的時間,足夠通訊兵們發一份電報迴來了,而且這些通訊兵都是經受過嚴格訓練的,有足夠的危機意識,至少也該在被敵方控製之前發個求救信號迴來,如果電報點沒有暴露,那更應該對他發過去的信號有所迴應,可事實卻是那邊悄無聲息。


    另外,如果賀淵與嚴冠玉帶過去的幾萬人馬真的被圍攻了,為什麽這邊沒有收到任何要求派兵增援的傳書?是信鴿被射殺了?如果信鴿能被射殺,那黑漆管中的信又是怎麽順利突圍的?


    朝廷和各地藩王派出的大軍明明是來支援前線的,怎麽突然變成了圍攻賀淵?小皇帝再不靠譜也不該拿自己的江山開玩笑吧?即便陰謀論地猜測一下,這次的突利進攻又像上次那樣是內外勾結,難道小皇帝不怕引狼入室不好收場?更何況這次突利舉全族之力,顯然是卯足了勁要謀奪中原,半點演戲的樣子都沒有。


    薛雲舟越想越覺得蹊蹺,雖然還沒有理清頭緒,但已經認定那份消息是有問題的了,他相信賀淵不會出事,一定不會!


    有了這份認知,薛雲舟如同經曆了一番死裏逃生,很快又再次恢複精神,想到丁勇那一路人馬行事會比較明顯,又另外加派了兩組斥候前往京城方向從暗處探查消息。


    就在他焦急等待的時候,賀淵已死的消息在軍中悄然傳開。


    “什麽?”薛雲舟站起身,又驚又怒,“消息從哪裏傳出的?”


    幾位將領急得滿頭是汗,顯然也是剛知道的,而且都已經信了七八分,可此時看到薛雲舟這反應又不是特別傷心,不禁開始懷疑消息的真實性,趙將軍焦急問道:“這消息究竟是不是真的?”


    “胡說八道!這是有人要禍亂軍心!若是真的,我還能好好坐在這裏嗎?”薛雲舟麵有怒容,心裏卻顫得厲害,似乎是氣憤消息的泄露,又似乎是害怕與逃避,他有些分不清此刻的心境,若沒有大軍壓境,他可能第一時間就飛奔出青州去尋找賀淵了,此時他陷入兩難得境地,隻好一遍遍告誡自己,賀淵一定沒有出事。


    麵對下屬的質疑,必須穩住心緒,他定了定神,冷靜道:“王爺正在趕迴來的路上,沒有出事,那消息是有心人故意放出來擾亂軍心的,大家不可上當。”


    幾位將領不知信了幾分,不過如今這關鍵時期,不信也得信。


    薛雲舟道:“諸位快迴去穩住軍心!如今突利已經顯出頹勢,正該一鼓作氣將他們驅逐出去,切不可出亂子!”


    幾位將領忙領命而去,可他們遠遠低估了消息傳播的速度,不過短短半個時辰,軍營已經炸開了鍋,有相信的,有不相信的,有將信將疑的,一時間人心渙散,士氣大減,上級解釋再多都於事無補。


    薛雲舟眉頭緊皺,抓著頭發來迴踱步:“消息不可能這麽快就擴散開來,軍營中一定有很多潛伏得很深的奸細,看來這次的事真的是個陰謀,不……是陽謀。”


    明明白白告訴你,這是個局,你卻無能為力。


    幾位將領連夜查出幾個煽風點火之人,當眾砍首以儆效尤,這才勉強壓製住大家的躁動,可軍心一旦動搖,想要再恢複之前的士氣就難了。


    眼看又一場大戰在即,薛雲舟不得不趁著夜色趕去全軍麵前做了一番思想動員,可即便他說得再慷慨激昂,再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下麵那一張張火光映照下的麵孔都透著不安,顯然效果甚微。


    李將軍焦急問道:“王爺最近一次書信可否拿出來展示給大家看看?隻要說服他們這是一個陰謀,軍心自然再次凝聚。”


    薛雲舟搖了搖頭:“沒用的,底下的兵很多都是最近兩年剛學會認字的,你還指望他們能辨認王爺的字跡?”


    “字不認得,可王爺的印章總有人認得。”


    “印章……”薛雲舟轉頭看他,“隻有飛鴿傳書和快馬急報能看到印章,發電報是看不到印章的。”


    至於電報最後的暗號,公布了也沒人能明白。


    李將軍愣住,總算反應過來,急得跺了跺腳:“嗨!”


    薛雲舟迴到營帳,卸下鎮定冷靜的麵具,一下子變得失魂落魄起來,李將軍的話讓他無法再逃避現實,黑漆管那份消息存在疑點,而此刻動搖的軍心更印證了他的猜測,可賀淵沒有再發消息迴來也是事實,他不相信賀淵已死,但萬一賀淵受傷了呢?遭遇困境了呢?哪一樣他都承受不起。


    他痛苦地抓著頭在營帳中走來走去,最後停下來,深吸口氣道:“不能坐以待斃!我要去找他!”


    說完就收拾了桌上的文書急匆匆走出去,可還沒走出軍營就迎麵碰上了李將軍。


    李將軍粗中有細,一看他這副行色匆匆、魂不守舍的模樣就覺得不對勁,急忙將他攔住,鄭重道:“王妃,大軍出征在即,您若在此時離開,軍心必散。您在,王爺就在,還請王妃三思!”


    薛雲舟無奈地閉了閉眼,最後苦笑一聲:“好,我現在不走,等天亮再走。”


    李將軍打量他的神色:“王爺真的出事了?”


    “我不知道……”薛雲舟麵露茫然。


    他希望自己能盡快飛到賀淵身邊,恨不得不顧一切拋下所有,可這片土地上的家園是他與賀淵一起打造的,凝聚著他們這些年的所有心血,這裏還有那麽多指望燕王府庇護的淳樸百姓,他不能眼睜睜看著這裏生靈塗炭,更何況王府中還有與他和賀淵血脈相連的一對兒女,他怎麽能拋下?


    可賀淵如今音訊全無……


    以往他喜歡偷懶,總覺得天塌下來都有二哥頂著,可如今二哥不知身在哪裏,他第一次獨自承受這麽多,經曆了最初的慌亂與自我催眠,如今不得不麵對現實,他一遍遍猜測二哥的處境,越想越是心口疼痛難當,忍不住紅了眼眶。


    李將軍看他這副模樣,頓時慌了,身為賀淵手下的心腹將領,他自然也不希望賀淵出事,他比底下的那些普通士兵更在乎賀淵的安危,可此時的狀況又容不得他慌亂。


    他定了定神,肅容道:“王爺那裏沒有消息嗎?”


    薛雲舟搖搖頭。


    “王妃可曾派人去找?”


    薛雲舟依然沒有說話,隻沉默地點點頭。


    “既然已經派人去找了,您不妨在這裏等候消息,冒冒然前往若是碰巧見到了倒好,若是走岔了,王爺迴來找不到您也會擔心。更何況,如今正是人心不穩的時候,您這一走,不就坐實了大家的猜測嗎?還請王妃以大局為重!”


    薛雲舟並不介意他的直言快語,此刻又正處於兩難的境地,被他這麽一勸,便打定了主意,振作精神正色道:“李將軍說得對,我去了也於事無補,你放心,我會一直守在這裏。”


    之後幾天,薛雲舟過得異常艱難,既要憂心戰事,又要憂心賀淵的安危。


    雖然他經常為大軍做思想動員,可還是抵不住大家的猜測,以至於士氣一蹶不振,本該趁勝追擊,卻開始節節敗退。


    青州的形勢變得越來越危急,青州城內人心惶惶,這裏民風再彪悍,也沒有誰希望敵人打到家門口來,更何況城內有許多老弱婦孺,他們不僅要擔心自身的安危,家裏有人參軍的還要擔心家人的安危,一時間各種流言甚囂塵上,薛雲舟不得不安排人張貼告示安撫民眾。


    就在這時候,丁勇寄來了飛鴿傳書:宜城電報點被損毀,裏麵的八個通訊兵死了七個,還有一個下落不明,勘察後推測,失蹤的通訊兵極有可能是內奸;此外在宜城附近的峽穀中有過戰事,沒發現青州兵的身影,但找到了不少朝廷軍的死屍。


    不久,派出去的斥候也寄迴來一份飛鴿傳書:發現朝廷大軍的蹤跡,他們在峽穀一戰之後竟然又返迴京城,顯然是不打算來支援前線了。


    又過一段時間,京城的探子也遞了消息迴來,說皇帝聽聞朝廷大軍圍攻賀淵,驚怒交加,又聽說大軍打完賀淵竟然就調頭迴去了,一下子氣得吐出血來,說要嚴查此事。


    薛雲舟看完後直冷笑:吐血?皇帝年紀輕輕就吐血,身體這麽弱?演戲還差不多。


    緊接著,隨著朝廷大軍的返迴,賀淵謀逆且墜崖身亡的消息一路傳開,很快就鬧得天下皆知。


    薛雲舟手腳發涼,他不在乎背上造反的罪名,不在乎天下人的看法,他隻在乎賀淵的生死,可消息一天天傳來,卻沒有一條是關於賀淵本人的。


    賀淵究竟去了哪裏?


    薛雲舟此刻已經疲憊至極,卻依然強打著精神,一麵派人封鎖賀淵謀逆身死的消息,一麵加派人手出去尋找賀淵的下落,咬牙切齒吩咐道:“活要見人!”


    沒有下半句,他堅信賀淵還活著。


    這時,一名小兵求見,那人滿頭滿臉的血跡,驚慌失措地跑進來:“王妃,不好了!我們敗了!”


    薛雲舟“騰”地起身:“大軍退到哪裏了?”


    那小兵帶著哭腔喊道:“三裏開外了!我們被打到家門口了!”


    兵敗如山倒,頹勢一發不可收拾,薛雲舟即刻往外走,吩咐道:“快做好守城準備!待大軍入城,立刻關閉城門!”


    青州城慌亂了一刻,很快就進入備戰狀態,所有人都有條不紊地忙碌起來,薛雲舟往城樓走去,沿街看到青州百姓的狀態,焦躁不安的心漸漸得到撫慰。


    可就在他走向城樓的時候,城內百姓再次陷入混亂,所有人都往一個方向湧去。


    薛雲舟看得莫名其妙,吩咐身邊的隨從:“去看看發生了什麽事。”


    那隨從離開沒多久,路邊一個老伯拄著拐從他身邊經過,許是看他身份不一般,好奇地迴頭眯著眼打量了他一下,隨即驚訝地瞪大眼,顫顫巍巍就要下跪:“王……王……王妃……”


    薛雲舟如今憔悴又消瘦,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走在路上能被認出全靠身邊這些護衛隨從,他抬了抬手示意餘慶將老伯扶起。


    老伯卻忽然大哭:“王妃!您快去看看吧!王爺……王爺他……”


    薛雲舟心裏咯噔一下,忽地全身繃緊:“王爺?”


    老伯這一喊,周圍的百姓全都將他認出來,立刻一擁而上,悲傷的情緒迅速傳開,所有人都哭成一片,你一言我一語地喊道:“東城門有漁民抬來一具屍首,守城的兵爺認出來了,說那是王爺!王妃您快去看看吧!”


    鬧鬧哄哄的人群中,薛雲舟慘白著臉色怔怔而立,一陣風吹來似乎能將他刮走,他艱難地看向東城門方向,嘶啞著嗓音緩緩開口:“你們說的……是哪個王爺?”


    “咱們青州還能有哪位王爺?當然是燕王殿下啊!”又是一陣亂哄哄連哭帶喊的迴答。


    薛雲舟腳下晃了晃,被餘慶迅速扶住,他嗬嗬笑了一聲:“我不信。”


    餘慶抹了把淚:“王妃,我們去看看吧?”


    薛雲舟掙開他的手:“不可能,我不信。”


    “王妃……”


    薛雲舟抬腳往東城門走去:“不可能……我不信……我不信……”說著腳下越走越快,“我不信!我倒要看看又是誰在造謠生事!”


    餘慶與護衛急忙跟上:“王妃……”


    薛雲舟腳下生風,麵容有些扭曲:“嗬嗬,這又是假的……假的!”


    青州城內亂了套,人心惶惶,鬧鬧哄哄,薛雲舟在這紛亂中火速趕往東城門,走到近前卻突然停下腳步,他看著圍在城門口嚎啕大哭的百姓,恐懼漸漸襲上心頭,他忽然害怕起來,怕得渾身顫抖,雙腳如千斤重。


    百姓們發現了他,緩緩起身讓開了一條道,道路那頭簡陋的擔架上躺著一個人,那人身著鎧甲,發髻散亂,肩頭隱隱可見幹涸的血漬。


    薛雲舟艱難地抬起腳步,握緊雙拳緩緩走過去,他腦中一片空白,心跳似乎也停止了運作,整個人如行屍走肉般機械地挪動雙腳。


    隨著他的走近,擔架上的人麵容漸漸清晰,薛雲舟目光發直地看著那熟悉到刻骨銘心的麵孔,腿一軟,“撲通”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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