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生長。

    他想。

    他從來沒有這麽仔細地感受自己的身體的變化,因為人的成長是如此循序漸進,緩慢而不為注意,直到積攢到某一個程度,忽然被發現。

    他也從來沒有如此清晰地領悟到生長的含義

    他在生長。

    由於將長久歲月裏的緩慢生長聚集到此時一刻,一切的速度都遠超常識與邏輯,橫向擴展,縱向延伸。

    他在生長。

    他已經不再是他自己,他沒有四肢,也沒有軀體,沒有眼也沒有耳,他埋葬在山裏,生長在山裏,隱藏在山裏,消失在山裏。

    雨水並沒有減少,雷聲與狂風也沒有減弱,但在他這裏,一切都是平靜的。

    細密而堅韌的根莖在岩石間盤旋,伸展,穿過寬大的山間縫隙,鑽進細小的岩石褶皺,不需要試探,不是要考慮,整座山都屬於它,它將占據山中的每一寸空隙,用根莖,用根須,用充滿生機的根脈,填滿山河,支撐天地。

    他在生長,這種生長的力量灌注全身,從每一片震顫的葉子,到每一根蓬勃的樹枝,從每一寸雄壯的主幹,到每一縷細韌的根梢。

    那些原本不斷滾落的山石,不斷流淌的泥漿,以一種緩慢而不容更改的力量逐漸停止了動作,固留在原地,原本已經被泥黃覆滿的山上,突然出現了別的顏色。

    先是一點,後是一團,緊接著是一片。

    層層疊疊的綠葉,從枝梢上綻出一點,先還有點猶豫,像是在判斷此時究竟是不是宜於生長的春天,但隨即放下擔憂與警惕,以一種難以置信的速度飛快生長起來,幾乎是眨眼之間,綠色已經鋪滿山巒,一望無際,遙遙無邊,連綴天野,四下無痕。

    整座山都已經被包裹在這絕無僅有的樹的根脈裏,整座山的天空都被遮蔽在這無垠無際的樹蔭下,它上破雲層,直入雲彩,磅礴雨色中露出一線太陽的金光。

    …………………………………………………………

    何生站在樓頂上,向後飛掠幾步,停下動作,露出一個微笑:“你輸了。”

    淩蒼蒼伸手理了理自己因為戰鬥而遮了眼睛的發絲,看了一眼陰雲已經漸漸消散的天空,沒有任何沮喪或者頹敗的感覺,麵對何生的動作,也隻是簡單迴答:“我沒有下力氣去阻止你。”

    他看著何生的眼睛:“這結果是雙麵的。你要做好他以後質問你的準備。”

    何生不為他的話所動,好像即使自己的哥哥會因此而受到連累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情一樣:“但這是我現在最好的機會,這是我現在最好的做法——它是雙刃劍,但朝著你的那一麵比朝著我的那一麵要更鋒利,你清楚這一點。”

    ………………………………………………

    江小白終於露出了完整的身形,停在半空中不動,隨手將刀一扔,“唰”一下收刀入鞘。

    她唿出一口氣,看了看天空:“你輸了。”

    陰雲散去的很慢,但確是一層一層減薄了,有些地方已經出現了窟窿,好像女媧補天時天的破空,但此時從中而下的不是無邊的洪水,而是希望的日光。

    何止臉色不太好看,但還沒到憤怒的地步。

    他隻是聳聳肩,把刀放迴去:“隻是一個暫時的評分而已,再說阿生肯定在這裏麵得到了點什麽吧,照你之前說的,以後有的你好看。去吃飯嗎?”

    江小白抬手擦了擦額邊的汗水——她的戰鬥相比起何生和淩蒼蒼來說當然要艱巨的多了,畢竟那兩個不管怎麽說都隻是文職工作者,而她不僅要打,還要和何止打——然後跳到地上,也不管積水還沒有流進,半個身子都淹在水裏:“晚上迴去再說吧,我還得去看看葉添添考試——都是因為你!我的卷子都沒法做,全都換給他了。”

    何止:“……你要講道理,這不是我安排的。”他很熟練地就把鍋甩到了何生頭上,“是阿生做的,這種事我怎麽想得到?”

    江小白也很不講理:“我沒看見她,就當是你做的吧。”

    何止:“……”

    他沒再說什麽,消失在雨聲水色中。

    葉添添的意識隻停留到陽光照射下來的那一瞬間,之後就是從昏蒙到清醒的過渡時期,等他徹底清醒,支著胳膊做起來的時候,就發現江小白站在他身邊。

    嚇!

    他整個人往旁邊一躲,剛清醒過來的身體還沒能和意識完全配合,差點一頭栽地上,幸虧江小白眼疾手快地把他抓著肩膀撈起來了,還很不滿意:“毛毛躁躁的,像什麽樣子!還能拿什麽好成績!”

    葉添添:“……”

    他左右張望了一下:“考完了?”

    “沒有啊,”江小白語氣很輕快,“還有十分鍾才打鈴,我就是看看你怎麽樣了。”

    葉添添:“……迴座位上去!”

    他說怎麽周圍那麽安靜!

    江小白才不聽他的,覺得低頭彎腰說話太不方便了,左右張望一番,幹脆把自己的椅子拖過來:“說說,說說,反正你卷子也寫完了,跟我說說你都夢到什麽了?”她說,“你現在不說,一會兒我就得到你家去問,你自己考慮考慮吧。”

    葉添添:“……”

    算你狠。

    他當然不願意江小白一直追到他家去,再抬頭一看兩個老師的視線全都發飄,江小白一點聲音也沒壓也沒什麽反應,看不見也聽不著一樣,隻能無可奈何地妥協,大概講了一遍。

    江小白納悶道:“希臘神話故事關你什麽事?你是混血兒?”

    葉添添:“……我是純種的。”

    江小白摸了摸下巴,決定這個問題先跳過。

    “那你是怎麽變成樹的還記得嗎?”她覺得還是這個更重要一點。

    葉添添想起夢中的事情,忍不住臉一紅,支支吾吾地含糊過去:“就是……那麽變的啊,我發現的時候已經變完了。”

    江小白追問道:“總得有個契機吧?沒理由無緣無故就變了,你迴憶迴憶。”

    葉添添:“……”

    他惱羞成怒:“我不知道!反正莫名其妙就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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