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摧折樹木,瀑雨凋零百花。

    ……本應是這樣的。

    江小白眯著眼睛,透過玻璃窗,透過玻璃窗上流淌的水跡,透過遙遠的茫茫雨幕,看到暴雨中的樹木,無論年深日久粗壯挺拔,還是剛剛栽下纖細孱弱,全都挺直樹幹,伸展枝葉,在暴雨剛出時還有所摧折,落下些不夠強壯的枝梢,飄下點還未發育的樹葉,而在此刻,在風雨愈發狂猛的現在,反而變得堅不可摧,每一片樹葉都在雨水的洗刷下變得光潔碧綠,正如老坑翡翠,發著明亮的、充滿生機的光澤,在更遙遠的地方,人眼所無法察覺的地下,無數種子破開外殼,探伸出細弱而堅強的幼芽,在堅硬的土壤中困難伸展,在不合適的季節、不合適的天氣、不合適的場景裏,生發了。

    一處高樓的招牌在狂風中啷啷震動,被撕扯開矩形一角,便如被猛獸攫住撕開喉嚨的羚羊,猛地摔倒在地,再無掙紮的力氣,它最後發出悲鳴似的巨大一聲“咣!”硬生生從樓麵上被扯下,徹底暴露在大雨之中,四麵八方的雨珠襲擊過來,砸的那一身鐵皮鋼骨,發出密集的鼓點似的敲擊聲,那麽沉重而堅硬的大塊頭,在風中如被人隨手丟棄的一個塑料袋,忽起忽落,忽高忽低,向著學校的方向過來了。

    江小白以手支頤,另一隻手伸出一根食指,在玻璃窗上輕輕一點。

    水色中一點白光,一晃神間便與大雨的顏色融為一體,順著窗麵上、樓麵上衝刷而下的雨水,迅疾蔓延到整棟教學樓,繼而沿著地麵上不斷流淌的積水向外延伸,終於在校門口的地方遇到一層阻礙,停滯不動了。

    她略抬抬眼皮。

    那招牌,挾風雷之勢撲過來,然而在校門口就遇到了障礙,明明是空無一物的半空,卻碰上了會變換形狀的薄膜似的,碰撞幾次,終於衝突不破,僵持起來。

    逐漸升高的積水上走來一個人。

    他撐著一把純黑色的大傘,相較於他這樣一個年紀,又是單獨一個人行走,顯得過於大了一些,至少還能容兩個同樣身形的人站在兩側而不被打濕。

    和其他在這樣的極端天氣中還因為某些原因而不得不走出家門的人相比,他顯得太從容,也太不以為然了一點,他不是淌水過來的,整個膝蓋埋在水麵下,鞋子哪怕是長筒雨靴都被灌滿積水,所有能夠沾濕的地方都被雨水占據,臉上既焦躁又不安。

    他不是。

    能將鋼鐵製的招牌從牢牢釘住的位置扯下來的狂風暴雨拿他的雨傘奈何不得,每一步都平穩的好似寒冬中的冰山,那上麵的積雪,終年不化,牢牢黏附在冰塊上,北風吹來,分毫不動。

    他行在積水之上,留下的痕跡還不如雨珠滴落的漣漪,積水水位不斷升高,而他也幾乎微不可見的,漸漸高起來。

    招牌在他頭頂上不斷碰撞著看不見的障礙,他視若無睹,徑直走過,絲毫不擔心它會掉下來砸中自己。

    穿過校門的時候,他微微斜抬起一邊雨傘,漸漸露出線條流暢的臉龐,其上一雙黑色的眼,像冬日的夜,內中一點寒星,爍爍地明。

    江小白自己也很少見他穿軍裝,因為他並不是軍事總權禦,又對與時俱進改變領導服侍頗為不齒,所以他也好,何生也好,都是常年穿著古老時代的服裝,以此示人——也示魔。

    她看見何止已經發現了自己,也沒什麽反應,隻是做了個口型,無聲道:顯擺。

    除了她又沒有第二個人能看見,何必表現成這樣?

    你看她,去找葉添添的時候沒帶傘就是沒帶傘,也沒說顯擺一下自己不會被淋濕啊。

    就在何止抬眼的一瞬間,始終在努力的招牌終於掙脫了那層看不見的屏障,像一顆小炮彈,朝著江小白的方向撞去。

    江小白沒有理會,反正它隻能在玻璃上撞成廢鐵,不值得花費時間去看結果。

    事實也確實沒有出乎她的意料,鋼鐵製品在玻璃製品麵前低下了高傲的頭顱,一角尖端撞在玻璃上,發出尖銳刺耳的“吱——”聲,緊接著被巨大的壓力和麵前堅硬不可摧毀的敵人雙重截擊,慢慢從塊狀變成片狀,每一處還立著的地方都被擠壓成扭曲的平麵,先是鋸齒狀,接著鋸齒也都被擠壓成細而密的褶皺,飄下點鐵屑,沉入水潭。

    就連何止也知道這個小小的招牌絕不會有什麽真正的作用,它充其量是一個用來打招唿的門鈴聲,所以他連抬頭看一眼結果都嫌浪費時間,徑直低下頭去,穿過已經看不見路麵情況的主幹道,任由兩邊的行道樹從樹葉上飛濺出沉積在樹冠中的雨水,砸在他的雨傘上。

    江小白突然起了點壞心思——按照常理,現在本應該是她和何止的戰爭,就連江青月和淩蒼蒼都不能參與進來的,更不要說普通人類,但她實在好奇葉添添的身份以及能力,隻想看看他的能力是否覺醒出來,是被動還是主動,是有限還是無限,至少知道知道,何止會不會受到他的影響,哪怕隻是一點點?

    所以她趁著何止還沒走近來的這一小段時間,站起來走到葉添添身邊,微微俯下身去,低聲道:“——春天發山洪了,你不管管?”

    ………………………………………………

    “春天發山洪了,你不管管?”

    這一聲在耳邊響起的時候,葉添添是莫名其妙的。

    發山洪了關他什麽事?

    他又不是山神!

    何況現在也根本不是春天。

    他聽出來了,這是江小白的聲音,一時間不是很明白在考場說這個的理由。

    但是不重要。

    因為他本來是好生生看著希臘神話現實版的,正看到俄瑞斯忒斯在異國他鄉找到了小夥伴,每天跟皮拉德斯同寢同息,同玩同學,簡直樂不思蜀,突然間場景一切,他從《古希臘神話大全》跳到了《人與自然》。

    ……這就讓人很崩潰了。

    更要命的居然還有旁白畫外音?!

    葉添添真是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來一個夢裏為什麽會有旁白畫外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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